【筐篼文学·龙年征文】你会想我吗(小说)
有一种人,她不知道疼。除非给她的那一刀,足够狠,刺破她赤壁般的伪装。
——题记
【1】
何小果总是会在这个路口坐很久,眼前的车流人流是动态的,而她的眼神永远都是静态的。茫然而且忧伤,就像一个迷路了的孩子。
而往往打电话给她的都是她的孩子,在那边脆脆地问:“妈妈你在哪?婆婆让我告诉你,小心又被车撞了。”
她总是不说话,对着电话牵着嘴角笑。笑得泪眼模糊。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但她总是在这里等。他走的那天是个雨季,何小果接受他追求的那天也是的。那是她平生跟一个男人共一把伞,他把伞极力地偏向她那边,于是他浑身都湿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滴下来,他的眼神温柔而且忧伤,就像这个雨季潜伏着的忧郁,将何小果青春里固有的多愁善感牵引而出,她因此而动情了。
他走的那天,何小果跟着车子跑,一边跑一边哭。他把头伸出窗外,对她大声喊:“宝贝,你要等我,一定等我回来。”
他没回来,何小果总是在这个路口等。她就像游走的魂魄,在被车子撞飞之后,他也没有回来。她知道他不会回来了,她只是习惯坐在这里,去回忆曾经有过的爱人和爱情。
多么可怕的习惯啊!呵!她牵着嘴角笑,她习惯了这样嘲讽地笑,嘲讽所有被自己信任过又抛弃过自己的一切,嘲讽那个该被唾弃的自己。
她把戴在头上的帽子往下拉了拉,天黑了,她该回家了。这个冬天出奇的冷,据说是在返春。围巾包着的脸就露了两只眼睛在外面,那是两只空洞的而且无望的眼睛,它们看着马路的斑马线,知道需要通过它才能到达对面。
摩托车的踩得很及时,车上的人和何小果都没事,但他摩托车后面绑着的电脑歪倒了下来,显示屏裂了口子。那个男人显然火大,吼着:“你没长眼睛吗?过马路等绿灯不知道吗?想死也不找个好点的地方!”
骂过之后,他看着她的脸,多么可怕的一张脸,惨白消瘦,多么可怕的两只眼睛,没有惊慌没有歉意没有生气。
他显然遇到了一个白痴,想再责备她几句,不知道怎么下口了。他只得把车子推到路边,把电脑抱起来。看着何小果还站在斑马线上,又伸手将她也拽到了路边去。她看着他把电脑重新绑好,淡然说:“我会赔你钱。”
他气鼓鼓说:“好。”她在口袋里摸了半天,说:“今天没有带钱,改天给你。”他再吼了一声:“好。”然后给了她一张名片。
跨上摩托绝尘而去,回到“超越科技”的时候,他对老板说:“客户让我带回来修的电脑,我给摔坏了。”
老板看着他,半天才说:“陈子攀,你咋就是干啥事都坏啥事呢?显示屏你得赔,在你工资里扣。”
在这个人海茫茫的世界,每天都有遇见,每天都有车祸,每天都会死人。何小果跟陈子攀这两个人,没有发生车祸没有死掉一个只是遇见了。只是,遇见也会死人的,只不过死的形式不同而已。
他们两个再见面是在周末,何小果给了陈子攀电话,陈子攀去的时候,何小果还是站在那个路口,双目茫然看着马路对面。她并不是个站在街口就会让路人觉得惊艳的女人,实际上她的长相很普通,但不知道为什么,陈子攀瞬间的心疼,心疼她厚棉衣和帽子包裹的那具身躯,似乎在冷风里发着抖,瑟瑟的让人觉得世间如此的凄凉。
所以他没有接她手里的钱,而是很温和地说:“电脑我修好了,你知道我可是修电脑的专家。”
她的眼里突然有了丝泪影,似乎在感受一份真情的莅临。但只是瞬间,就很淡然而且冷漠地说:“那好。”说着就举步打算过马路,陈子攀伸手拽住了她,说:“你色盲吗?还没到绿灯。”
她很惊骇而且是大力地往后猛退,把他的手挣脱了,让陈子攀当时觉得自己就像给了她侵犯一样的尴尬。她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突然一笑说:“我不习惯陌生人跟我靠近。不过,以后我电脑坏了可以请你帮忙修理。”
在陈子攀工作的一年来,他相信何小果的电脑一定是被修理频率最高的一台,不是她的电脑有问题,而是她对电脑弱智得一窍不通,有时就连电源或者数据线没插好都弄不懂,更别说给电脑清理杀毒了。
有时甚至老晚,她会打电话说电脑突然死机不能再开机,陈子攀都会赶过去。她总是一个人在办公室呆很晚,写字或者跟人聊天。只要陈子攀一进门,她就会把所有的灯开着,包括门窗。
陈子攀笑说:“我并不是坏人。”她就会温和笑说:“我不习惯跟陌生人呆在同一个房间。”
他喜欢看她温和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很宁静,也很女人。他也喜欢看她打字的时候,十指飞快跳跃,就像在键盘上弹琴。他不喜欢她聊天的时候,他甚至觉得,在网上跟人聊天的那个她根本就不是她。如果说人都是多面的话,他无法了解她的人格分裂怎么会如此的明显。
他在她工作室呆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总是不说话,偶尔对他笑笑。她说:“我习惯用手指说话。”他不知道手指说话和嘴巴说话的区别在哪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喜欢看电脑显示屏光线照在她脸上的时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魂魄,那么的飘渺而且不真实。尽管她聊天的内容都是充满热情激情的,但她的脸庞居然平静得就像是死的。
陈子攀提议说:“我教你玩游戏吧。”她说:“我从来不玩游戏。”但她还是跟他学会了几样简单的。他笑着说:“我玩的大游戏哦,我取的你的名字,在游戏里是个女人。目前她还没有衣服穿,等我慢慢升级,给你挣漂亮的衣服。”
她显然听不懂,但是孩子气地喜悦了。那一抹天真在陈子攀的眼里,让他动容。
她不再当他是要防备的陌生男人,而是朋友。
【2】
三个月过去得很快,但足以让友谊的情份进入可以相互倾诉心事的阶段。
陈子攀几岁没有了母亲,或许是这样,何小果总想要给她一些浅显的温暖。她已经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温情了,也从没问过陈子攀是否能感觉得到。
何小果那段过去了的婚姻让陈子攀狠狠地心疼,他甚至在某一瞬间想要一辈子温暖她,让她去依靠他。但他认为,淡漠如她,可能并不需要。
何小果的孩子也和陈子攀熟悉起来,自小没有父亲的娃娃,自然不吝啬喊他爸爸。何小果都会笑说:“喊哥哥吧,攀攀比妈妈要小好几岁。”
她昵称他攀攀,这对陈子攀来说,是一种窝心的亲情。他笑说:“丫头,再说我比你小就不理了。”何小果也笑:“不准喊我丫头,要不你喊我小妈。”
他们可以开玩笑和幽默打趣了,陈子攀在她身上发现了这个时代女人少有的天真,天真得就像从来没有在红尘里摸爬滚打过。
他还是会陪她在办公室呆很晚,他也看她写下的神经质文字,在文字里去揣摩着这个女人本真的性情。她太透明了,透明得模糊起来,是一个没有秘密没有欲望没有嗜好的人,偏偏又复杂得瞬息可以转变。
何小果站在电脑前,夏天了,她的脖子肩膀裸露在外,在聊天室的视频上跳舞,慢摇的音乐煽情而且暧昧,她的眼里居然有了邪恶的妩媚。陈子攀克制,他好多次想扑上去搂着她的腰肢,跟她一起慢摇,那种欲望的迸发,让他相信,他爱上她了。
而且,他嫉妒,他不喜欢在网上的这个她,太张扬,太哗众取宠,太低俗。他冲过去,把电源猛地抽了。何小果看着他,眼里全是怒意:“插好,马上。”他也低吼:“你看看你像个妖精,你为了满足什么?别人的赞美吗?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寂寞的男人抱着电脑看着你在意淫?”
“意淫?”她双目茫然,听不懂这个词。陈子攀张着嘴,接下去的话不知道怎么去讲解。他叹息:“你这么热衷聊天,天晓得你出过多少的丑闹过多少的笑话!”
她的眉毛扬起来,嘲讽着:“根本就不关你的事,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
陈子攀扭头就走。他突然意识到,他喜欢了一个白痴,要不就是一个自恋狂,总之不是个精神正常的人。但思念却像是见风就长的野草,一日比一日的茁壮。在他想给她电话的时候,她主动找他了,在那边轻声说:“你好吗?我想你了。”
就只是这一句,就足够让陈子攀再去接纳她的所有。只是他再次去找她的时候,随身带了个U盘。他对何小果说:“我给些东西你看。”
只要是男人,都接触过一些黄色的小片片,并且下载收藏。陈子攀只是没想到当时何小果的反应,画面才一出来,她就一声尖叫,用手堵住嘴巴,再把头埋在了膝盖上。声音发着抖:“这是些什么人?怎么可以把这样的事情做给别人看?”
陈子攀连忙关掉,他当时脸红得不知道怎么去收拾这个后果,只能装模作样地说:“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
她抬头望着他说:“那是两个相爱的人最私密的事情,是只可以供两个人知道的机密。因为那是爱的产物,一旦它变了样,就只会让人作呕。还有,我最怕的就是看人的裸体,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因为,美是一定要遮掩的,太裸露的东西都不美了。”
他解释:“这些人只是演员,并非夫妻的。他们拍这样的片子,是因为有这样的市场。我们把这种行为定义为商业行为,跟你理解的爱完全是两回事。”
她喊:“怎么可能是两回事,只有爱才可以做那样的事情的。”
陈子攀看着她,她固执得就像一枚砸不开的硬果,再争论只会吵架。她的嘴角都是鄙夷,冷冷说:“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他啼笑皆非了:“看看这样的东西好像跟人品没联系。”
她撇着嘴说:“男人果然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这又让他们开始冷战。这件事的冷战刚过去,就会又为了何小果的聊天何小猫的跳舞争吵,无休止的争吵一直持续,一年过去了。
【3】
春节的时候,陈子攀没有回老家,他只想守住一个人。
他在自己的单身宿舍看春节联欢晚会,何小果总会在电话里喊:“这个歌好好听哦,很浪漫是不是?这个小品好好笑哦。快点,又放烟花了,好浪漫哦。”
他的内心满满都是幸福,他喜欢这个快乐的她。她的快乐总会让他扩大的十倍的感觉快乐,就像她的忧伤也可以让他的心扩大十倍的感觉忧伤一样。
春节晚会看完,外面的烟花依然把夜空照亮。他看着瞬间的灿烂,瞬间的熄灭,心底说不出的伤感,眼睛就湿了。
何小果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拉开门的时候,她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拥抱,在他耳边说:“我想你了。”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就像怀抱了全世界,以至于感激涕零。她柔声说:“你那么好,那么善良,你陪我渡过了太多的寂寞,我想陪陪你。”
他们在陈子攀的单身床上坐下来,何小果不停地摇晃身体,去听床吱呀吱呀的响,她笑:“你的床好破哦。”陈子攀也笑说:“我胖,我把它压垮过很多次。”
她看着他,孩子气地说:“你上次要我看的那个,我们再看看。”这就像是一种引诱,让他的心陡然狂跳。
这回她很坚强,嘴巴上不停说:“好恶心哦好恶心哦。”但眼睛死死盯着画面,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想看出其中的花样究竟有什么讲究,甚至抱着学习的心态。
他装作很淡定地说:“不过是人性,人与生俱来的欲望罢了。”她狐疑地看着他问:“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欲望?”
“因为,你的婚姻太短,因为,你单身数十年,你早已忘却那个欲望。或者说,你只是尝试过毒品,却没有上瘾。”
她思考他的话,很久之后点头了。随即问:“你没有女朋友,你想不想这样?”陈子攀笑,很诚实地说:“想。”她继续思考:“那该怎么办呢?”他再笑:“笨蛋,用手呗,男人都有那个经验。”
这回她思考了很久没弄懂,他总不至于脱了裤子做给她看。他只是汗颜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是装的吗?完全不是丝毫不是,而是她居然对男人如此的陌生,包括对性。她的许多大道理,居然都是凭自己的臆想加上思考研究出来的。
他苦笑,随即心疼。心疼那场几乎把她置于死地的爱情不过就是被男人骗走了贞操再丢给了她一个孩子,心疼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来自男人的引导和抚慰。
原本,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个房间里看色情的影片,是一定会有故事发生的。但他们两个人,看了一夜各式各样的片子,讨论了无数的问题。这一夜,至少何小果的收获很大,以至于后来她打电话会没来由地问:“攀攀,你说蚂蚁怎么做爱的?攀攀,你说蚯蚓怎么做爱的?攀攀你说蛇怎么做爱的?它们都没有长那个器官,哈哈哈哈,太神奇了。”
的确是太神奇了,他们做这样的朋友从一年到了两年。
【4】
两年后陈子攀二十七了,他的老父亲为了他的婚事操碎了心。他的同学朋友不停给他介绍相亲对象。
他爱何小果,他做不到交女朋友,他甚至不知道爱她什么。但何小果却频频的到处相亲,跟人喝茶吃饭唱歌。她似乎完全看不到他的痛苦,她也完全看不懂他的爱,她甚至完全都不在乎。
她老晚回去,还要抱着电脑打字。陈子攀说:“我明天也去相亲。”她的笑容明媚无比,声音也喜悦万分:“去啊去啊,你早就该找女朋友了。我跟你说,找个女人给你做饭给你洗衣给你生孩子,多好啊。攀攀,我希望你幸福。”
他的眼圈陡然红了,大声说:“是你想结婚吧?”她笑着:“是啊是啊,再老了没人要了,你看我是不是很老了?”
陈子攀把她连椅子带人扯过来说:“我爱你,我只要娶你。知道我空间的名字叫什么吗?我专门为你整了空间,三千弱水为伊饮。我的意思是,我只喝你这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