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行
　　
　　 又是黎明，我坐在屋子的深处，停下手指去揉揉微微泛红的眼睛，然后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仿宋体。窗外天际正浮动出一抹曙光，我长呼一气，桌子上的易拉罐横七竖八。
　　 我轻轻的关了电脑，缓缓地躺下去，晨光渐渐清明，耳边有杂碎的清澈鸟语，在它们的环绕中沉沉的睡去，了无牵挂，清醒，安详。
　　 我二十一岁，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个这样的黎明，在我的记忆里成为了永久的定格，小字，啤酒，清光。从冗长的夜里，行走在文字间，柔软的坚持的找到光明的出口。
　　 我是矛盾得无以复加的的人。骄傲到自卑，理性到执着，笑容安静，性情轻狂。总是在喧闹人群和昏暗的无措与焦躁灼，我不善言语，习惯沉默，只是在一个个失眠夜里在电脑前，走在那些坦诚的文字里。那些夜里世界里，即使有那么多的难过，依然是为我深深喜爱的。
　　 也许世界的真实，是属于夜的。
　　 夜晚似乎是一面时间凝固后而打磨出来的镜子，黑暗的镜面模糊了所有喧嚣执着后的废墟，清晰地倒影心底纠缠着最真实的欲望与感情。我憎恨和喜欢夜里的通透，去捕获住在白天繁华里的冷漠和苍白。我为他们欢笑或是哭泣过，唏嘘或是不舍过，我满心纠缠，在每一个星光滑落之时，去寻求一切得以反思和出逃或是记录的方式。
　　 也许心灵的行走，是属于文字的。
　　 文字是淌过心灵燃烧的血液，携带着坚持和懦弱在那里擦身而过，在理想的呼吸里交换最纯净的氧气，然后扩散到我身体的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软化所有绝望的锋利。我的所有错乱的思绪，沦陷的记忆，因此能归于涌动安慰与希望的意义，以此目光坚定地等待地平线彼端朝阳的铺洒和跳跃，朝阳起又落，掩埋最后的的阴霾和悲伤，胸口毫不紊乱的起伏着那些方块精灵的安详，最后在晨光里的脸上的写出微笑。
　　 夜晚和文字，于我十年时光，交织成一曲不败旋律，有着唤醒灵魂的力量。醒过来的孩子站在某个十字路口，左右铺展着真实的欲望与坚守，中轴交叉着时光的划过的笔直轨迹，渐远的昨天，深邃的前路，向左向右，今生未悔。
　　
　　 [二]回望
　　
　　 行走于文字间，为自己找一个个出口，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在醒和醉的边缘，悠悠的走着，走着，一回头，就可以看到我最美的年华。
　　 我在意识到我的花季正在逝去的时候开始拼命的写字。在父母睡着后偷偷的爬起来写，在黑暗的房子里对着微弱的荧屏光，不安的急促的敲打键盘，以至于把一段段文字写得支离破碎互不相干。我把所有爱的讨厌的东西肆无忌惮的发泄在里面——那些高大嚣张的同年男孩，那些冷漠鄙夷的优秀老师，还有那个干净得象水晶一样的文静女孩子。
　　 还有，那时候尤喜欢写抑扬工整意境苍凉的诗歌。喜欢古诗十九首和纳兰容若百转千回的忧伤。
　　 我的外婆是上世纪20年代的大学生，大户人家的闺秀。在我幼年时，总是被那干枯而温暖的环绕在怀里，跟着慈祥如同棉絮的声音吟诵一首首韵律优美的唐诗，我至今还记得美妙的韵律，即使彼时我并不明白那些苦哀伤句子所包含的真实痛苦的磨难，它们也都随着外婆的慈爱深深的植入我的骨髓里，让我有着近乎痴迷的古典情怀。
　　 我还记得那个十六岁的自己，抑郁，暴躁，喜欢用凋零和荒芜这样色彩的词语形容自己。十六岁的我在病痛里喜欢给人坚强和悲壮的背影，喜欢故作沉默的隐忍。但这些看似坚硬的外表下隐藏着的自我世界却是那样脆弱和伤感如同女孩的心灵。于是总是在一个人醒着的夜里去写下那些疯狂地生长于自己世界的伤感。往往写着写着，泪水就流了下来。这时突然感觉到自己就像秋叶一样无可奈何。
　　 我写那些散漫破碎的心语的时候，总是想起《莎菲女士的日记》里的那句话：“悄悄的活下来而又悄悄的死去”，觉得自己如此安安静静的活着，看生与死从我生边悄悄流过，然后还是在文字中不断挣扎。我写那破碎散漫的文字和五言七言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同那些古代落寞的文人替代着，更喜欢在句子里写断肠写凭栏写酒醒更漏意阑珊，它们在顿挫的格律里变得愈加沉郁荒凉。
　　 然而这所有文字面前耸立着的的却只是一个满脸倔强被父母无限包容的孩子。
　　 我始终不明白我出于一种什么动机，在最灿烂的青春写最灰色的心情，它们是我最好的生活里结出的枯涩果实。但如今我走过那些芳香凛冽的时光后，却是不得不嘲笑自己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我想这也是走在文字间一种状态，是十六岁内心世界里虽不该有却真实的色彩。
　　 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大量的通宵，写人生里最好青春，写那个每天偷偷凝望的女孩，然而背景却是苍老与离别。我把我想说不敢说的话都写在里面，希望里面的人能有一天看看到，能在我们散落之前找到我，但日子就是那么悄悄又匆匆，突然间，离别就到了眼前。我一下子觉得我所有的挣扎都变的可笑。而每一个人在我的文字中都过得那么隐忍而痛苦其实是自己不断感到惆怅。就好象突然散失了所有的力气。
　　 我偾世的认为一切都变的没有意义，拒绝夜里的文字，伤感，一望无际。我信奉了一句话：写作是暗无天日的自杀。
　　 后来的很多事情都不去记得了，然我一天突然在很久没有打开的邮箱里看带着些许陌生的破碎文字的时候，我才感到他们是那样的完整。完整得可以看到我的整个高中时代，还有我对生活是那样的热爱。人生里第一次暗恋的女孩在这片破碎着完整的文字里永生，清澈依然。
　　 于是，又在暗无天日里写作重生。
　　
　　
　　 [三]在路上
　　
　　 我再一次开始写字的时候正年及弱冠，再去回忆我磕磕碰碰的少年时代，那些伤痛和曲折似乎突然间微不足道起来，甚至觉得它们不曾在我身上发生，我不过在看一场别人的故事，娓娓道来的，却又满是情感，如此宝贵。我想用那种最平实的文字写那些的故事。
　　 想起到这里，往往对时光的不能倒流有种感激地情愫，它们让文字的对我来说变的如此珍贵。我想着那些不知道还会不会再见的人们，想着那些肯定不会回来的风景，亲切感动却总有些遥不可及。我想过所有的艰难，我在回望中窒息或勇敢，我的脚下泥泞或是芬芳，我想象那繁华的远方灯火，我们只有在文字间能够找到它们，再去抚摸和那个脚印，再去聆听那些呐喊。执着，义无返顾。
　　 认真的记录种种事情，真的是包含了许多痛苦离别欢笑感动的快乐。那一个夏天的末梢我只身离家。在火车上透过厚厚的玻璃一遍遍的看我的家乡，猛然发现这个我曾经努力想走出去的地方竟然是如此让我依依不舍。我一遍遍的听齐秦的《外面的世界》，然后伏在卧铺上写故乡的样子。南方的绿耀的我眼花，列车在一夜之间穿过大半个国家，一觉醒来，满地荒凉。开始的旅程。
　　 在这个北方城市里我变得渺小，这里天空的颜色比思念还要浓，这里的夜的长短变化大得像我的情绪，这里的雨水比我的泪水还要少。这里的生活崭新得我什么都奇怪。
　　 渐渐又多了好多半夜里不眠的日子，去眺望这个浩大城市以及它所带给我的一切。我还是会有很多难过得时光，想念，孤独，北地的风常常会卷过我的窗外，带着我的思绪越过三千里的距离，翻滚出温暖的疼痛。
　　 是写字让我觉得，自己是一直被陪伴着的。我笔下不再渲染那些冷色调的愁绪。而文字也不仅仅是自己的发泄。生命如此的短暂，有悲伤，亦有那么多值得我们留恋的地方，我对自己说，我要它们都融入进我笔墨里，为逝去的时光中的忧伤以缅怀，为走在路上的人的以礼赞。
　　 于是会因为熬夜后清晨同学为我捎上来的热牛奶而觉得温暖，会因为冬天第一场寒流来临时远方提醒注意加衣的短信而心怀感激，会因为节日时分一起聚餐喝到腾云驾雾互诉衷肠而发自内心的欢喜。开始在难过的时候，想起这些细小却真实存在的美好，写暖人心的文字。这样，走在路上的每一脚印里，都会埋下鲜花盛放的种子。
　　 喜欢周作人散文里的一句话：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现在的日子也终会成为我回望的风景，每一刻都是崭新的。
　　 读泰戈尔的诗"生如夏花般灿烂"，更知道我要好好的写着属于我生命里的一切。生命太短暂，当有一天，我们再也无力走下去的时候，只有文字，在苍老的心里,细数你的落寞和欢笑，曾走过的路。
　　 生如夏花，倏然秋来。于我的生命里也造就着文字的闪光。我看到一个叫朴树的男孩子唱一首<<生如夏花>>的歌，他长发凌乱，眼神迷离而忧伤，声音低沉而沙哑，就那么不带任何修饰地唱：我只是耀眼的瞬间，是划过天空的灿烂火焰，我来为我看你不顾一切……。那种忧伤希望迫切执着交织着的无怨无悔，便正是在文字间行走的心情。
　　 我一直在路上，走过，写过，迅驰飞过。
　　
　　 [四]眺望
　　
　　 这是一个光明的时代，这是一个黑暗的年代，我的前方有一切，而我，一无所有。
　　 成长是贝壳孕育珍珠的过程，带着隐隐的痛楚，且若不是等到贝壳被打开那一瞬间，你永远不会知道那颗珍珠的样子。前路如这般深邃难测，才叫人不断的惦着脚地期期而望。
　　 我常常在陷入文字胶着中的夜里停下手指，站在阳台上眺望那片宁静而浩渺的灯火，去想象我在这个城市的明天，或者离开这个城市的情形。生活给人了许多幻想的理由，我们期待一些美好的东西，简单、温暖，像房间里跳跃的红红的碳火，发出热烈的味道。但同样给我们一些恐慌的东西，如同暗夜里的滴雨，只能在时间里听到他们的声音，然后散落无形，不可抑止的虚弱无力。
　　 曾不只一次的对朋友说：“没有信仰，哪来力量。”信仰是这样一种力量，在你眺望梦想时的让你支撑双腿，在追逐梦想时为你坚挺起脊梁。而文字于我，是寻找它们和刺痛自己提醒自己坚守它们的方式。我喜欢的许巍《曾经的你》里有这样的一段话。
　　 曾经的你
　　 以为带着那青春的长剑和赤子的良心
　　 就可以说服自己不出卖理想和灵魂
　　 在最寂寞和不得不流泪的晚上
　　 即使连自己都在笑自己傻
　　 依然拔出你怀中的长剑
　　 提醒自己永往直前
　　 直到现在
　　 这样拔剑长啸去面对远方的姿态一直是我心里的怨念。连同着这个男子质朴的声音，散漫沉郁而充满力量，好似游吟，好似呐喊，撞击心灵。那窗外灯火明灭，不繁华，是冷漠，我正在天涯。现实总把梦想染成怀旧的灰黄颜色，慢慢的让人消沉，也正是向我这样的飘零。
　　 这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吧，文字不需要粉饰。我回过头，把眼前的真实写下来，写在那些我心里活着的种种人身上，看着他们，安详下来。接受着所有的矛盾，却终还是不甘落没的，坚持，夜里的文字如此暗淡，却把褪色的信仰梦想染成了金黄色。
　　 于此，眺望是一种远行的勇气，云和山的彼端外也许有你所想得到的东西，也许什么都没有。但你站在山头云起的地方眺望，手中的长剑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彻你的前路并让你走下去了。于是有或者没有的结果便不再重要。
　　 文字是我手中的那把长剑，我的眺望的脊梁。
　　 我曾经坐着夜晚的车去一个陌生的城市，追寻我爱情的幸福。一点不浪漫，但路程却很美，火车穿行在颜色变幻的森林中，从酡红到姹紫，是秋天的颜色。然而最终只是在高楼间夕阳里一个人泪流满面。
　　 但某个夜晚我在看到这样一段文字的时候还是为那些失败的追寻而微笑：要相信爱情。相信即使这个世界都是泥黑色的，但是你最深爱的那个女孩会爱你，虽然也许你们不能在一起。抑或她爱上了你的朋友并为他死去，但是至少她不会为了银子去傍一个满脸淫笑的老胖子。
　　 何止爱情，友情，理想，已经幸福，都是这样的。我在夜里一次次的写下对他们的期盼，即使遥远或者已经有过微不足道的伤痕。
　　 在起起落落间寻找方向，在走走停停间无边幻想，在一无所有里去追寻所有，在文字里的眺望，经历了世间百态人间的冷暖，这笑容温暖纯真。
　　
　　 [五]文字
　　
　　 文字是可以直抵人心的方式。有时候觉得写字不过是渴望着有一个看一样的书，做一样的事，有过一样的心情，流过一样的眼泪，有过一样的幻想，又为同一朵花曾经陶醉的人，可以彼此安静的倾诉。所以，字和人一样，能够相遇是一种缘分。
　　 而我身边的朋友，并没有喜欢文字的人，他们不理解我夜里的行为，总是为我着急——很可爱的样子。我告诉他们，其实我不是一味的痛苦的。我常常在那些夜晚可以在榕树这样的地方看到那么多熨帖心灵的文字，便像遇上的知交好友，恬淡愉悦。
　　 我谈不了文学的，我的文字里很少有这个世界里令人失望的角落，写不出那些波澜壮阔的宏大时代，我对我要表达的东西总有难以驾驭的感觉。而且提笔的时候那样的惶恐，胆颤，怕负了那些我所写的东西。我渐渐喜欢平实文字下那些深沉的故事，能在平坦中见波浪的直指人心。写这种的字是一种大巧不工的境界，我力不从心。
　　 我始终不能把握好对于叙述性文字的使用。那种白开水一样的文字中包含的技巧和其中的感情一样丰富。我看过很多大家的作品，我一次又一次的学习他们的笔法，我发现写出来的东西总是貌合神离。我曾为此苦恼了好久。后来一天夜里我读到巴金的《怀念萧珊》，那种白开水一样的文字竟然瞬间让我流下泪水，但却没有一点悲伤的。突然明白很多时候，写字不过是一种感情的流露，那种感情在文字里流露得越平实越自然，就越让人心动。终于也明白了写字不只是技法的模仿，那些故事对与每个人有不同的感受，我们需要把那些故事按照我们的感情叙述出来，每个人有不同的故事，每个故事给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怎么能硬搬别人的节奏却想真实。
　　 所以，夜行于文字间，同样也是在想着和那些你素未谋面的朋友们相互倾述，要真实，要恳切，要平视而富于关怀，于是你面对那些有些稚嫩和文字，却也可以无多愧疚。
　　 写完这篇文字，又是一个黎明，算是一个新的开始。于是继续真诚的行走于文字间，一边守住一份属于自己的孤独和寂寞，一边整理生活中破碎的行囊。把年华留在清透的夜晚，把关怀送给远方的友人，一路回望一路眺望，等待彼岸的花开，急切惶恐却也幸福着。
　　
　　
　　 200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