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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板 胡


作者:任小刚 举人,3677.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00发表时间:2012-03-21 15:39:16

女人当家驴耕地,娃娃做活淘死气。
   话一向都是这么说的,不过凡事总有个例外。鳖娃一家就是这样。婆娘从进门起的第三天开始当家,二十年过去了,磕磕绊绊是有的,但家还算是个家,没有暴富,亦未赤贫。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村里的人都这么说。换了鳖娃,这家早就倒槽了。
   鳖娃是小姐身子丫环命,球事都弄不成,这是村里老一辈和同辈人对他的评价。这也是对一个男人歹毒到底线的评价。
   但孩子们喜欢他。因为他拉得一手好板胡。不管多流行的歌,只要孩子们哼上一遍,他准保一音不差地拉出来。至于戏曲和传统歌曲,就更不用说了。前两年送戏下乡,最后一场的戏曲晚会上,在乡民们看喜乎景的煽动下,他上了台,在剧团乐队的伴奏下,拉完了《秦腔主题随想曲》和《秦腔牌子曲》。剧团拉板胡的师傅和他在台子上合影后,开了一句玩笑说:“你小子脸光的像个女人,连个娃都日不出来,却把这么阳刚的乐器日弄得服服帖帖,赶明儿起我干脆改行算球了。”台下连大姑娘小媳妇都笑岔了气,他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还憨憨地笑着。剧团里的人在村里吃派饭,对他的情况很熟悉的。
   鳖娃有个虎头虎脑,长得健壮高大的儿子,叫虎子。但村里的人都知道,虎子不是鳖娃的,无论从像貌到一举一动,简直就是村支书的翻版。其实鳖娃的家就是支书的行宫,媳妇柳梢就是支书的西宫娘娘。乡里乡亲的,各家放个屁都知道,二十几年了,谁能不知道谁?
   在乡亲们的记忆里,鳖娃似乎天生就会拉板胡,没见跟什么人学过。听戏,他喜欢;见剧团里人拉板胡,他也想拉。买不起胡胡,就用瓜葫芦和赶羊的鞭杆自己做了一个,音色是差了些,但也能拉响。他从小身体瘦弱多病,农业社时期,上过几天学习班,识得几个字。干活没力气,挣不下工分,也没人愿意跟他搭伙,他只能和女人们在一起。那也是她们可怜他,同时,在歇换时听他拉曲儿解闷的。但老少爷们儿怎么也瞧他不顺眼,他没少受欺侮。
   “文革”期间,各大队要组建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他被选上了,那也是他人生中最风光的一段日子。媳妇也是那段时间娶进门的。柳梢的家庭成份不好,想嫁个贫下农,同时也能跟着他吃碗轻巧饭。当然,娘家人还有个隐秘的想法:进了宣传队,就有提干的可能,先例是有的。柳梢的人材是百里挑一的,如果没有上述条件,鳖娃压根儿就配不上的。闹洞房时,许多同龄后生满头大汗地折腾嬉闹完后,都有个共同的想法------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潘金莲下嫁了武大郎。那个时候,《水浒》是他们能听能看到的为数不多的书。
   但鳖娃太老实,天生只会和木头说话,不会和人说话,终久没有提干。不久,文革结束了,宣传队也解散了,他头上的光环没有了。包产到户,他没力气,家里的活一直是媳妇挑大头。自然,他也没有男人的家庭地位了。在柳梢眼里,他是一个废人。他们很久以前就分房睡了。她和当时还是生产队长的支书究竟什么时间勾上的,没人能说得清楚,也没法说清楚。有几个胆大的后生,给他打气,拿出点男人样来和媳妇睡在一起。他似乎受了鼓励。但第二天脸上灰塌塌的。一问,才讪讪地憨笑道:“人家不让沾边么,我又打不过……”这几个后生在支书的黑脸色和柳梢翻遍祖宗八代的臭骂后,一个个焉了,村里其余的人再没敢吭声的了。虎子出生后,人们只是偷着嚼嚼舌根,背后指指点点而已。
   这世间的事还真说不清楚。虎子越长越像支书,但对支书的敌视也随个头一天天增长。有几次支书从柳梢的房里出来后,正好碰上虎子投射过来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冷颤。有一次,柳梢喊道:“虎子,给你支书叔熬茶去。”他把爷爷的老旱烟叶子换成了茶叶,支书猛喝了一口后,差点苦得要了命,支书骑着全大队第一辆自行车神气十足地进了鳖娃家门,第二天临走时,自行车胎瘪了。蹲在墙角的虎子一边在石头上磨锥子,一边冷冷地盯着支书看。后来,支书再不敢把全村的第一辆摩托车骑来了,只远远地寄放在另一村民家里。虎子对鳖娃却极孝顺。有几次,看到父亲被人欺负,他抓起一把砍柴的斧头去拼命,那个也算是村里“牙茬骨”的衅事者面露畏惧之色,悻悻地转身离去。边走边狠狠地骂道:“这个阉驴不知那代先人坟埋对了,别人给日了个儿,还是个看家的狼崽子!”
   虎子初中毕业后,没考上高中,想去当兵。这可能也是农村男娃除过考学外最好的出路了。鳖娃那几天忙得团团转,事情总算有了点眉目。体检、政审都过关了,最后就差村上的一纸介绍材料就行了。可支书偏偏将其卡住了。弊娃去问的时候,对方也是开门见山。“娃出息了,你高兴,我心难受着哩。在咱这百十户人家的村子里,还没人敢让我难受哩!话说白了吧,我要过继虎子,他要管我叫爸,我死了他要披麻戴孝。你要答应,我会给你钱。你死了,我出钱让人埋;虎子不但能当成兵,我还花钱让他转成志愿兵,一辈子成为军营里的干部哩!”
   鳖娃回家后,将虎子和柳梢叫到跟前,将支书的意思说了。
   “他别做梦!”虎子啐了一口。
   “你去劝劝吧!就说娃性硬。求他放咱们一马吧!你说的话支书可能听哩。”
   “没用。他这个人我最了解,从来说一不二的,他这回是铁了心了。你想想,他五个闺女,没有儿,能让咱们过舒心日子么?”
   “那我去乡上找书记和征兵的干部说,不信他还能把人掐死了。”
   “没用,他的三女婿就在乡上,他的三女儿和书记好得很,谁能不知道。咱们是孙猴子反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那我就去杀了这狗日的!”虎子目露凶光。
   “娃,你可甭胡来,咱这兵不当还不行么?”两口子一下慌了神。
   “不行,我一定要杀了他,我愿意去抵命,你们拦挡不住我。”
   虎子出去转了一圈,不知从哪儿找寻来一把杀猪刀子,蹲在墙角的石头上用力磨起来,鳖娃跑过去抱住他的腿,突然跪了下来,虎子愣了一下,也跪了下来,但刀子并未松手。
   “爸,你别拦我。这个牲口太欺负人。……你的养育之恩我下辈子再报吧!”虎子的眼睛红红的。像渗出了血。
   鳖娃缓缓地站了起来,静静地望了虎子好一会儿,用手擦干了他眼里的泪水,似乎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平静地说过话。
   “我娃你胡说些啥哩,你还没活人哩么。你一定要答应爸一件事,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出去。爸再最后求支书一次,如果他还不答应,爸也不挡我娃了。”
   他取下挂在墙上的板胡后出了门,临行时将门从外面锁上了。他在村部的小卖铺里扯了几尺白布,让一个裁缝将其做成简易的孝服后,就穿戴在身上,然后在支书他父亲的坟头上自拉自唱起来。有人告诉支书后,支书黑着脸急匆匆赶来了。
   “你胡球整啥哩?神经不正常了么?”
   “支书,我好着哩,我还是那句话,放娃一马吧!要不然就出天祸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娃毁了,他还年轻哩!今儿是这,我在你父亲坟头上穿白戴孝,乐也奏了,也就和他儿一样了,现在我再嗑三个头。你大人大量,就放过虎子吧!”
   “不行!要是别人的娃,我还可以考虑,这个白眼狼我偏不放过。”
   “真的不行?”
   “不行。”
   “支书,那边过来个人叫你哩!”
   支书刚转过头,鳖娃手里的板胡头就砸在了支书的太阳穴上,碎了的椰壳有一半深深地嵌进脑袋里。身躯高大的支书像一截麻袋闷声倒在坟头上。紧接着,板胡杆的小头不偏不正地插进了支书咽喉,在地里钉了好长一截。
   鳖娃是走着去投案自首的,除过手上和雪白的孝服上沾满血迹外,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路上见了熟人依旧憨笑着打招呼,别人还误以为他家办丧事,他帮着杀完猪又去集上买菜置办东西哩。
   几个月后,他被一审判决死刑。执行枪决后,虎子披麻戴孝将尸首收回,俨然一副大人的腔调和母亲商量着说话。
   “我爷爷当时咋埋,我爸就咋埋。鼓乐行礼一样也不能少。我们把事还要过大哩。把咱家的存粮全卖了吧!过完事后,我就出去打工,挣钱养活你,还要你将来过上好日子哩!”
   柳梢已经哭成了泪人儿,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拼命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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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又是一个只为音乐而活着的灵魂,不通世俗的虚荣客套,只与音乐相依相生,老婆的背叛,领里的嘲笑,都在他对音乐的痴迷中不值一提,然而这样的人也有着更清醒的眼神和更刚烈的血性,他清楚的知道那个与自己没有血缘的儿子是真的爱自己真的为自己出头,他舍不得瞎掉孩子的一生,用自己的双手为自己雪了耻给孩子留下清白的一生,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用他的生命奏响了板胡阳刚烈性的旋律,一曲悲壮婉转的离歌。【编辑:瞳若秋水】【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32129】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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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瞳若秋水        2012-03-21 16:09:03
  读着故事仿佛隐约听到板胡苍凉凄婉的音色如泣如诉,人都是有钢性的,只是没被逼到份上,有时,软弱只是因为太过善良和宽容。
秋水横波远836239137
2 楼        文友:晋忻李        2012-03-22 06:42:52
  呵呵,振聋发聩,真是好小说!读来让人落泪。改编成影视剧本才好。
晋忻李
3 楼        文友:铁禾        2012-07-27 01:04:18
  我不善写小说,我只喜欢看,看主人公精彩的故事演绎,享受精神的盛宴。
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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