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小说』夜,杀
【一】
夜,已深。
县衙门前的长街上,只有一串淡黄色的“气死风”灯悬挂在县衙门口的高杆上,随着夜风,不时地晃动。
昏暗的灯光照亮杆下不足一丈的地面,除此之外,四周都是死一般寂静的黑暗,显得有些凄凉和悲怆。
突然,一声惨嚎伴随着年轻女子的惊呼声,打破了小城夜的寂静。
一柄朴刀,雪亮的刀身上还残留着过多的鲜血,那红得刺眼的血,正顺着低垂的刀身淌下来,掠过刀尖,一滴滴落在屋中铺着青砖的地面上。
握着刀柄的是一个人的右手,那是一只看上去就很有力却又保养得很好的手,这只好看的手如今却在微微地颤抖着。
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去,就看到了它的主人,那是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
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残留着一丝包含着愤恨与恐慌的神情,玉树临风的身上穿着一件溅满鲜血的淡青色武生长衫。
一个花容失色,娇躯不停颤抖的年轻女子正紧紧抓着男子的左臂,一双妙目满含着惊恐,望着屋子正中的地面。
屋子的正中,一张三脚花桌歪倒在地,两只鼓凳也滚在一旁,洁白的茶盏已经摔成碎片。而最惹人侧目的是,一具倒在地上的,被刀劈掉半个头颅的尸体,已经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二】
一个被竹篱笆围住的小院,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瓦房,房檐下,一张矮竹桌上放着一把瓷壶和一个大碗,竹桌左侧有一把小竹凳,正后面也有一把小竹凳,竹凳上坐着一个年轻女子。
这女子有着娇美的容颜,婀娜的身姿,一身浅绿色的衣裙,纤细的玉手在一块雪白的布上不知在绣着什么,一双妙目时不时向院中瞟上几眼,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院子东面的篱笆墙边有一株长得很茂盛的杏树,树身上绑着一个箭靶,院子里没有栽种什么花草,只是一块修整得很平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正在练习武艺的年轻男子。但见他,时而腾空飞踢,时而俯身侧击,身体灵动,身手矫健,而那女子满是柔情的目光正是落在这个男子身上。
一个潇洒的收势,男子缓缓走向绿衣女子。
“兰儿,你在想什么,今天你可是自己笑了好多次哦!”男子一边端起大碗喝水一边问道。
“你说呢?”兰儿轻笑着反问。
“你个小丫头,如此调皮,看我怎么收拾你。”男子放下大碗,一个闪身,快速来到兰儿身边,伸出两只手去呵兰儿的痒。
“羽哥哥,兰儿不敢了!”兰儿一边扭着娇躯,一边娇笑着求饶。
羽和兰儿从小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玩伴,长大后两人自是情投意合,经两家老人同意,两人结为秦晋之好,婚后的日子倒也有齐眉之乐。
羽有一个叔父在相距千里外的一个小县城做书吏,为求生计,羽带着兰儿投奔叔父,不想到了地方才得知,叔父因病已然离世,悲痛之余,因为回乡的盘缠不足,羽便带着兰儿暂时在小县城安顿下来,这一住就是四年。
【三】
那是一个上元之夜,小县城虽然没有都、府、郡的热闹,却也在主道上挂满了花灯,小小的县城也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
羽陪着兰儿在街上漫步,随着熙攘的人流,观赏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羽发现在街的一角,有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子,不觉心念一动。
“兰儿,你先自己慢慢走,我去去就来。”羽对兰儿说道。
“羽哥哥,你要去做什么啊?”兰儿娇声问道。
“嘿嘿,暂时保密,一会你就知道了。”羽笑着说道。那样子颇为神秘,又俊逸至极。
“好,那你快去快回,我去前面等你。”兰儿柔顺的样子甚是惹人怜爱。
羽在面具摊上挑选了两个精美的面具,自己带上一个有着老虎斑纹的,留了一个插着三只孔雀短翎的面具给兰儿,兴致勃勃地走回来想给兰儿一个惊喜。
观灯的人实在太多。
羽在人群中穿梭,寻找,居然没有看到兰儿婀娜妩媚的身影。
“唉,这丫头,走哪去了?”羽心中不免焦急起来。
“啊!”前面不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惊呼。
“是兰儿!”羽分开人群,向前疾跑。
但见三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正围着兰儿嬉笑,其中有一个还恬不知耻地对兰儿动手动脚。
“住手!”羽一声暴喝。
三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似乎并不为所动,依旧围着兰儿,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羽大怒,一个箭步冲到三个年轻人面前。
“好大的酒气。”羽刚到三人身旁,就问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羽右手一搭正将食指伸向兰儿粉嫩下颌的那人的肩头,一提,一拉,一甩,将这人向后扔出五尺多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小子好大的狗胆,竟敢对本公子出手!”被羽扔出的那个年轻人捂着脑袋,揉着屁股,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另外两个年轻人见同伴吃了亏,一起丢下兰儿,围了上来。
羽不待这三人靠近,已先行出手,只是眨眼的功夫,三个年轻人俱萎顿在地,嘴里哼哼唧唧不知在说些什么。
“羽哥哥!”兰儿带着哭腔,乳燕投林般扑进羽怀里。
“没事,别怕,我们回家。”羽一手揽着兰儿纤细的腰肢,一边柔声安慰。
【四】
清晨。
羽与兰儿正在院中的小竹桌上吃早饭,几个衙役打扮的人来到小院门口。
“官差大哥,请问有什么事吗?”羽问道。
“什么事?你说找你有什么事?跟我们到衙门走一趟!”为首一名衙役冷冷地说。
“羽哥哥,这是……”兰儿慌张地问道。
“什么这是那是的,你也要和我们走一趟!”为首的那个衙役看了看兰儿,依旧是冷冰冰地说道。
县衙大堂上。一位身着官服,头戴乌纱的县令正端坐在桌案后面。
一声堂威过后,羽和兰儿被带到了大堂之上。
“下跪者何人?”县令向下问道。
“回大人,草民羽,这是我的妻子,兰儿。”羽向上叩首道。
“你可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吗?”县令面无表情地问道。
“草民不知,请大人明示。”
“有人告你昨夜于上元灯会中打架斗殴,致使三人受伤。对此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回大人,草民有下情回禀。”羽向上看了一眼县令,朗声说道:“昨夜草民携妻子观灯,只因给妻子买面具离开片刻,不知是哪里来的三个衣着华丽的登徒子,当街调戏草民妻子。草民上前制止,不想这三人居然不肯,且继续对草民妻子动手动脚,草民一时气不过,才与他们交手,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望大人明察。”
“哦!果真如此?”县令似乎不太相信羽的话。
“回大人,确实如此,当时有很多本县的百姓都在围观,大人可以随便寻一个来,一问便知。而且,草民愿意与当事人对质。”羽抬头望着县令,眼中凛然之气令人折服。
“你,给我出来!”县令扭头对着大堂侧厅门处喝道。
但见昨晚最先被羽扔出去的那个年轻人,低着头从侧门走了出来。
“此人说的可否属实?”县令声音很严厉地问道。
“是。”年轻人声音低得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得到。
“你个畜生!”县令骂道:“给我滚到一边去,等一会再收拾你!”
县令说完绕过桌案,来到羽和兰儿面前,用手将两人扶起,温和地说道:“都是犬子的错。是本县教导无方,还请两位不要介意才是。”
“大人如此公正,草民只有感激的份,怎么会介意呢,多谢大人爱民如子,明断是非。”羽躬身施礼道。
“你,还不过来赔礼!”县令转身对低头站在一旁的年轻人喝道。
“大人,这可折杀草民了。”羽谦逊道。
“本该如此,错了就要敢于认错。”县令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本县听闻你身手很是了得,想请你来县衙供职,不知是否愿意?”
“这——”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不知所措,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还犹豫什么?本县如今尚有捕头一职空缺,一直以来想寻一位身手好,有责任心,为人正直的人来担当,今日见你的谈吐与犬子昨日归来说起你的身手,此位非你莫属,还望你不要再行推辞了。”县令语气很诚恳地说道。
羽望向兰儿,但见兰儿美目中流露出喜悦的光彩,见羽望向自己,不由得点了点螓首以示赞同。
“好,承蒙大人看得起我,我当效犬马之劳。”羽抑制着激动,再次施礼。
【五】
时间过得真快。
转眼间,羽成为小县城的捕头已经一年多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羽兢兢业业地做着一个捕头应尽的职责。
县令的重用与大力支持,给了羽很大的动力,小县城的治安也有了很大地提高。
自从成为小县城的捕头,每月都会有固定且可观的饷银进账,因此羽也不用再出去打猎。公务闲暇之际,羽都会留在兰儿身边,他只想陪着兰儿,此时的兰儿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羽也了解到,县令是一个很和善,也很公正廉洁的好官,他对下属尤其好,因此在他手下供职的衙役们都很尽心尽力。
另外,经过上元节事件后,县令公子被责令登门道歉,之后由于常常走动,反倒与羽和兰儿成了好朋友。因为和羽是同龄,故兰儿也称呼他为兄长,而他其实心眼儿还是很善良的,对兰儿就如同对待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了。
每年这个时候,县令都会在后宅设家宴,邀请衙门里所有供职的衙役和书吏偕同自己的妻子前来赴宴。
女宾在内室,由县令夫人陪同,男宾则在外室,由县令亲自把盏,里里外外一片祥和的气氛。
首先,县令大人致祝酒词,总结了半年来的大小公务。并且因为六月间,羽协助邻县破获了一起重大团伙抢劫杀人案件,且力擒贼首,因此在席间受到县令大人的大力表扬,成为席间的抢眼人物,众衙役纷纷向羽敬酒。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羽只知道今天非常开心。
酒,还在互相劝着,宾主俱欢。
大伙的兴致都很高,但羽已经不行了,耳朵里只有一片嘈杂声,听不清,也分不清谁在说些什么,眼睛里只看到许多晃动着的,模糊的身影。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羽想如厕,独自一人离开了还在吆五喝六、推杯换盏的厅室。
【六】
今天不是中秋夜吗?为什么四周一片漆黑?为什么不见了玉盘般的圆月?
四周被寂静所包围着,见不到一点亮光,也听不到一点声音。
突然——
“救命啊!放开我!”一阵女子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传来。
“是兰儿!”羽闻声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兰儿,是自己生命中除了父母外最重要的人,更何况如今的兰儿已孕育着自己生命的延续,自己又怎能让她受到别人伤害呢!
羽疯了一样顺着兰儿不停呼救的声音来到一间厢房门前,奋力踢开房门,一个最不愿意见到的场面展现在羽面前。
县令公子正将兰儿压在屋中间的一张三脚花桌上,兰儿的两只玉手被他一手牢牢按在头的上方,另一只手正准备去撕扯着兰儿的衣裙。
“混蛋,住手!”羽火冲顶梁,双眼因愤怒充满了红红的血丝。
县令公子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放开了控制兰儿的双手。
兰儿摆脱了县令公子,带着哭腔,躲在了羽的身后。
羽不由分说,上前就打。
县令公子绕着桌子躲避着羽的拳脚。
兰儿蹲在墙角处,低声饮泣。
不知何时,县令公子手中多了一柄明晃晃的朴刀,刀身被安置于墙上烛台中的烛火晃得夺人的二目。
县令公子返身飞扑向羽,刀刀尽往羽的要害招呼。
羽左躲右闪,撞翻了桌子,碰倒了鼓凳。
“这小子今天的身手怎么如此了得!”羽在心中嘀咕。
羽不敢大意,凝神应战,虽然酒喝得不少,脚下有点发飘,但因为基本功扎实,县令公子想要结果羽的性命却也不是件易事。
羽就是羽。
时间一长,县令公子已没有先前那样灵活了,朴刀在他的手里似乎变得很重很重。
羽看准时机,单手一探抢住刀柄,飞起一脚将县令公子踢了出去。
羽操刀在手,一步步逼向坐倒在地的县令公子,一双黑白分明却带着血丝的眸子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不要……”县令公子哀求道,“求求你,放过我。”
“适才兰儿也一样哀求你了,你放过她了吗,亏她还叫你一声兄长,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羽恨恨地骂道。
羽将朴刀缓缓举过头顶。
刀光一闪,县令公子发出一声惨嚎,扑倒在地,他的头颅被朴刀硬生生劈去了一半,鲜红的血和着白色的脑浆随着刀光四处飞溅。
兰儿显然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扑进羽怀中,全身瑟瑟发抖。
【七】
静,出奇的静。
世界好像只剩下了羽和兰儿两个人。
“羽哥哥,你把他杀了啊。”兰儿颤声说道。
“嗯。”羽茫然地答道。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兰儿紧紧抓着羽的胳膊,带着哭腔问道。
“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羽脸上毫无表情。
“不行,羽哥哥,你快走,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兰儿边说边将羽往门外推。
“不,要走,我也要带着你一起走。”羽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得神情。
“不可以的,带着我是跑不掉的,羽哥哥,你还是快走吧。”兰儿珠泪如雨,顺着娇俏的脸蛋不停地流下来。
“兰儿,我不能更不会扔下你,我们这就回家收拾一下,然后我们一起走。”羽说完,很坚决地拉起兰儿还在发抖的玉手,迅速闪进漆黑的夜色里。
小院还是那个小院。
羽拉着嘘嘘娇喘的兰儿进入房中,望着房中的摆设,兰儿不由得又放悲声。
“羽哥哥,还是你自己走吧,我不想走,也走不动。你自己走还有希望,否则我俩就都走不了啦。”兰儿语无伦次地说。
羽凝视着兰儿,内心的凄苦难以言表。
一个决定在羽的脑海中形成。
“兰儿,我们不走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事既然发生了,我也不想去逃避,到时候该怎样处理都悉听尊便好了。”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