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妈妈、花开了
　　 春天总是这样如期而至，轻轻的、暖暖的。
　　 街边的树忽然就绿了，院子里的花忽然就开了，我却丝毫没有聆听到春的脚步。我在想，我并不很老啊，缘何就失去了对美好事物的反应，我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莫非自己的心真的已老？日子一天天走了又来，山一程水一程，世上看得透了，心也就渐渐麻木。年少时的春天，一切总是那样的美好，看山山绿，看水水清，看花花红。其实春天总是一样，一样的时间，一样的颜色。不同的是，看的人心境不一样罢了。
　　 有背负的日子总是忐忑。父亲走了，留下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清明节和五弟回乡下祭拜父亲，因担心路途遥远怕年岁已高的母亲身体吃不消，当时就没有带她一同上山，谁知下山的路上竟遇着母亲，一眼的泪，悲戚的脸，一步一挪的走上山来，看了叫人生疼。我想母亲这个时候心里是没有春天的，即便是路边的杜鹃开的很欢、开的很艳。
　　 人是越长大长孤单，母亲的眼睛告诉我这句话是真的。我为自己的粗心而感到深深地自责，我想到母亲的累，却没有考虑到母亲深深的思念和孤独。我在想，母亲是再也回不到春天了。相扶相携的老伴走了，儿子一个个都长大了，工作了，有了自己的家。为了赚钱，为了生活，一个个似乎总是很忙，没有谁愿意拿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母亲，说说话、聊聊天。
　　 母亲不知道应该如何来打发漫长如黑夜的日子，整天枯坐着，静静的看着屋外发呆。实在无趣就到马路上或是村上瞎逛、溜达，象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我在想：母亲心里一定很怀念我们年轻时候的日子，每天中午或是傍晚做好饭，然后站在门口等待着我们放学回家，进门时叫声“妈妈”，那是多么幸福的时光啊！可惜现在这一切就像是屋顶那袅袅的炊烟，被风吹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踪影。母亲真的老了，满脸的皱纹，手上净是皮皱子，看不到什么血色，腿脚也不怎么灵便，眼神忧郁，神情恍惚。
　　 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回到少年时纯真的年代，每天快快乐乐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上学读书，下河摸鱼，野外放牛。可母亲的身影告诉我，这一切都已成了梦中美好的回忆。小时候的春天是那样美好，上学的路上开满了白色的蔷薇花，小山竹也开花了，啪啪的作响，这是花开的声音。田地里不时有老牛悠长的叫声和插秧人欢快的笑声传来，远处的山被雾遮盖着，若隐若现。这是我心底里的春天，是一幅诗意山水画。
　　 我不知道母亲心里是否还能记起这样的春天来，还能否留下一些人生的美好。现在正是插秧时节，也是蔷薇花开得正欢的时候，冬天里蜇伏的生命都开始走向新生，一切开始变得美好起来。我希望母亲也能够走出心中的阴霾，抖落掉身上的忧郁，溶入春天里，去听听花开的声音。
　　
　　 二、我走不出母亲的悲凉
　　 父亲走了之后，我想母亲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着，更确切的说是一种“生命的存在”。说出这样的话语，实则是作儿子我的一种嘲笑或辱骂。但这却是我此刻最本真的最原始的想法。
　　 父亲在的时候，母亲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每天她有她的陪伴，她的唠叨，她的忙碌。母亲可以和父亲吵嘴，可以去菜地干活，可以下厨房做饭。现在父亲不在了，母亲这些简单的快乐也被三哥三嫂的“爱护”给剥夺了。外出干活怕给摔着，下厨房做饭怕不干净。母亲虽然和三哥三嫂生活在一起，但母亲是孤独的。三哥是一个内向的人，很少主动与母亲交流。三嫂就更别说，一个横坚都要理的人，是不会在母亲身上花太多的心思的。我不知道母亲和三嫂生活了近二十年，为什么依然还是如此的生分？
　　 从每次母亲来县城的哭诉中，我可以感受到母亲的悲凉。面对母亲，我却又是那么的无奈。我试图寻找一些温暖的话语来安慰母亲。但事实上，从母亲那双透着悲凉的眼睛里，我明白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我不知道母亲生养了我们五个儿子，是她的幸福还是她的悲哀。事实上，我们没有给到母亲幸福。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母亲每次来县城小住的时候，弄些好吃的菜给她吃，买几件合体的衣服给她穿。但我却无法消除母亲内心那份强烈的孤独。
　　 母亲是一个苦命的女人，从小父母早逝，一个相依为命的弟弟却也因为一时想不开选择自杀早早离开了她。母亲年轻时的生活对我来说，一切都是未知数。我不知道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母亲是在怎样的一种情形下嫁给当教师的父亲的。打我记事起，我知道，母亲与父亲是缺少真正夫妻之间那种情份的。父亲是一个十分随性而又自我的人，少有顾及母亲的感受。教了一辈子书，就做了一辈子的游子，除了交上微薄的几个工资，很少照顾到家，家里的一切就是母亲在操持。那个年代，国家穷，老百姓更穷。为了养活五个孩子，为了孩子长大后都能有一个好的前途，母亲是又种地又养猪。有时候为了打猪食一个人从早上天还没亮就出去到晚上天黑了才回来，中午总是饿着。母亲从小患有一种“脚水肿”病，而且这种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复发。因为怕花钱，母亲总也不去医院，真的犯了“脚水肿”，母亲就是睡床，而且一睡就是几天，饭也很少吃，水也很少喝。这样的情形每年都会有好几次。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在劳作，很少休息，即便是像春节这样的节日时光。母亲的全部精力都给了养家糊口，全部的爱都给了她的五个子女。母亲说：六几年生大哥的时候，正逢国家三年自然灾害，全国上下都闹“粮荒”，全家人一天就只是二三两米，为了不饿着大哥，母亲把一天的粮全喂给了大哥，她自己就生生的干饿着，实在不行就到村子里弄些“观音土”填填肚子。因为这个，母亲那时候没少掉头发。可悲的是，大哥竟然与母亲变成了陌路人。我不知道大哥对母亲是有着怎样的一种恨而变成现在这样。母亲在大哥身上付出的心血和深深的爱，为什么大哥就不会念及？是不是现世的人情真应验了《红楼梦》里的一句话：“痴心父母古来多，孝心儿郎谁见了。”母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母亲老了，父亲走了，儿子各忙各的家。母亲，儿不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