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在为梦添砖瓦，却还没睡着。之所以如此说，是清醒地意识到我忘记了梦的图景，或者梦之后我醒了，醒在一种恍惚；或者梦的添加与梦的遗忘发生在不可感知的瞬息，正如生活这一秒忘了生活的上一秒，阅读这一句忘了阅读的上一句。
　　 文字在眼睛的表层过滤，被内心的焦灼一下子晒干；也许它本来便是干的，彼岸的丰腴润湿，天堂的森林沼泽。梦是奔腾的，也琐细，想把意识建筑其上，以期有流水别墅嵌合熊奔溪的微妙——发现这个妄想借用了李白飞流三千尺。
　　 我搞乱了语言的能指与所指；我不知道语言以言说为基础，抑或以书写为基础。言说时期望另一个在场者，书写在完成之后期望别的在场者，或者在书写过程中或之前期望之后有许多在场者。陌生的言语，陌生的句式，陌生的修辞。解释的大出离，在闻一多的考证里看到了候人的叛逆解释：饥绝不是饥饿，它的主语当然不是肚子。那应该是季女的自我言说，鹈鹕干巴巴地停在梁上伤感地自我言说。如果是自我言说，就不需要另一个在场者，而所侯之人也不必在场，在场即不会有此言说。自言自语不应被记录，由此而看，候人篇的说话者不是季女，犹如哈姆雷特不是莎士比亚，但K却是卡夫卡。
　　 也许我在等候一个图景，鹈鹕求鱼不得，其咮不濡。
　　 天空似乎被一个故事覆上，故事大抵有点黑暗，吸收了一切阳光；故事也少了文字，潸潸的液体没有牵引之物。据说到达地球的太阳辐射大约有30%被白色的极地冰反射，而黑色的岩石、陆地的植被以及海水吸收了剩下的70%。这使得我有点以自然的角度理解何以故事大都以描写黑暗为上，偶尔借用身体器官隐喻裂缝，书里的人从那取得一点阳光似的愉悦。也使我觉得有必要在将临的季节里加入极地冰的行列：夏天最好还是穿白衣服。
　　 处在书里面描述的情景读书并非多妙的事。我绝不希望在读烟云或阿根廷蚂蚁之时，我脚底下、地板、书桌都爬满蚂蚁或落满灰尘。在光明里阅读黑暗，在黑暗里接受光明：这是小说家提供的张力之外的另一层张力，说不上夸张，因为它太现实。光明里的光明缺乏意义，黑暗里的黑暗也挤不出何来。你说你喜欢关起灯看恐怖片，那在于屏幕还发着光；若是它遽然变暗，跳出一具僵尸或伸出一只长指甲的手或吐出一张贞子的脸来，你大约是要急着蹦起开灯的。牢里的人渴望读一读圣经，晚年的时候也会想想孩童的无邪，乌托邦之产生必然在一个非乌托邦的世界，所以康有为和陶渊明都不会活在将来。
　　 将来是一尾鱼，是现在可望而不可即的一个配偶。只是可望，就还理想、隐约、轻盈，没人愿意畅想一个沉重的将来，“我们想一个房价低的将来”；而不可即，我们又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的一个配偶，脸上长痘痘多少，青丝是否白霜，皱纹是否大川，背驼不驼，身姿曼妙不曼妙。将来够远，所以美；也够远，所以才能有欺骗的效能。
　　 所有都被指斥为将来有一天。
　　
　　 具体：
　　 参看《曹风·候人》
　　 参看闻一多《说鱼篇》
　　
　　 从前一个贫苦的人家里有三个儿子。一天，三个儿子去森林里玩时发现了一颗苹果树。
　　 他们都很诧异，老大说：“这棵树什么时候有的，之前都没见过？”
　　 老二走近树底下，回转头说：“树上长了很多苹果呢。”
　　 老大和老三走到老二身边。老大跳起来，摘到了一个苹果，用嘴咬了一大口，却又夸张地吐了出来，说：“呸，呸，太苦了，这苹果不能吃的，比苦瓜还苦，比什么都苦。”老二也摘了一个尝了一口，也吐了出来：“真苦，比生活还苦，我宁愿饿肚子，也不要吃这苦苹果。”老三个子不高，摘不到苹果，他让哥哥给他摘一个尝尝。
　　 老大说：“弟弟，我看你还是不要吃了，吃了一定会后悔的。”
　　 老三说：“你怎么知道我会后悔呢？”
　　 “那你是不相信我了？”
　　 老大和老二离开了苹果树，留下老三一个人。他们不大喜欢这个最小的老三，什么事都要麻烦他们，要不是爸爸妈妈要他们带着弟弟，他们是不会跟弟弟玩的。
　　 老三想爬上树摘苹果，可是，他力气不够，爬上一点又滑下来。这时候，他突然听到一阵歌声：
　　
　　 “苦的苹果长在树上
　　 不是给不愿意吃的人吃
　　 老虎跑过，豹子跑过
　　 我在等一个愿意吃苦苹果的人”
　　
　　 老三仰头看着树上，在一根被阳光照得非常明亮的树枝上看见了一只鹦鹉。歌声正是鹦鹉发出来的。老三说：“美丽的鹦鹉，是你在唱歌吗？”
　　 鹦鹉说：“是我在唱歌。”
　　 “你唱的歌真好听。可是，我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想吃一个苹果；你会飞，飞到任何一个苹果上，你可以给我叮一个下来吗，我在下面接着？”
　　 鹦鹉听到老三的请求，就展开翅膀，叮了一个苹果下来。老三咬了一口苹果，蹙着眉头；他又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着，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接着，他极为愉快地吃完了整个苹果。他说：“谢谢你，美丽的鹦鹉，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了。”他看看树上的鹦鹉，又说：“美丽的鹦鹉，你可以多给我摘几个苹果吗？我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哥哥都在饿肚子呢。”
　　 “经你口之后，苹果都将变得香甜。”鹦鹉叮了许多苹果下来。苹果装满了老三撩起衣襟而成的兜子。老三很高兴，谢谢鹦鹉。鹦鹉说：“你明天的这个时候再来一次这里，我有事对你说，但你不可跟你的两个哥哥提起，也不要说你遇见了我。”
　　 老三答应了，跑回了家。爸爸妈妈从田里回来了，正为今晚吃什么发愁。老三跑进屋子，兴奋地说：“爸爸妈妈，有好香甜的苹果吃了。”哥哥们听到声音也跑到弟弟面前。
　　 老大说：“爸爸妈妈，那些苹果不能吃的，是苦的。”
　　 老三说：“不苦的，爸爸妈妈。”
　　 爸爸拿起一个尝了：“香甜，孩子他妈，苹果很香甜。”妈妈和哥哥们也都吃起了苹果。爸爸妈妈大大地赞扬了老三。可是，哥哥们却嫉妒弟弟带回了香甜的苹果。
　　 第二天，老三又去了昨天的那棵苹果树。哥哥们怀疑弟弟可能知道了什么秘密，也偷偷地跟着去。他们看到弟弟在跟一只鹦鹉说话，老大说：“你看，他在跟鹦鹉说话。”
　　 老二说：“那只鹦鹉让苹果变甜了，因为我们吃的时候是苦的。”
　　 “鹦鹉肯定是魔鬼，弟弟在跟魔鬼交易。”老大根据自己从老人那里听到的传说猜测。
　　 老二附和哥哥的话。
　　 鹦鹉对老三说：“你要完成一个任务。我将给你七只苹果，每一只苹果都代表着一样东西。你去国都，找到国王，跟国王说‘我是您女儿选定的人’，国王就会委托你别的任务。在路上，你将经历七年的太阳与星辰的转换。你吃一只苹果就能维持一年肚子不饿，所以这七只苹果足够你吃七年。”
　　 老三说：“我愿意那样做。可是，我想跟爸爸妈妈道别。”
　　 鹦鹉说：“你直接去就行了，你的哥哥们会给你的爸爸妈妈说一个原因的。”
　　 哥哥们不敢再走近苹果树。他们回家后说弟弟被魔鬼诱拐了。爸爸妈妈非常伤心。从那以后，那一家人每年都有好收成，不愁吃穿了。
　　 老三吃了第一只苹果就上路了。这路途是如此的遥远：经过森林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在树洞里睡觉，第二天露珠叫醒他，他继续赶路；经过草原的时候，他每天晚上睡在芊绵而软和的青草上，昆虫爬进他的耳朵里过夜，然后在第二天伸腿敲敲他的耳膜，他醒来就走；经过沙漠的时候，他遇到了一头骆驼，成了骆驼的好朋友；他也会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他在别人家里住，走的时候，他削下一片苹果皮给屋主，苹果皮变成了金片，他住旅馆的时候也这么付账……
　　 走了七年，他终于走到了国都。这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一个翩翩而有学养的人。在王宫门前，他跟守卫的人说：“我来找国王的。”门卫看见他像是一个有身份的人，就放他进王宫。国王坐在他华丽的宫殿里叹气，看见一个年轻人进来，就问：“年轻人，你不知道这里是王宫吗，怎么敢随便进入？”
　　 老三礼貌而庄严地向国王施了一个礼，说：“我是您女儿选定的人。”
　　 国王一下站立起来，走到老三面前，拉起老三的手，说：“你可让我等了七年呐，我们国家有希望了。”
　　 原来，那只鹦鹉是一位公主变成的。因为她父亲的王国缺乏知识，而他想改变历久以来的这个不好局面。有一天他昭告天下，希望找到一个学识丰沛的人做国家的博士先生。昭告发出很久都没有一个人来。国王又请占星师占卜。占星师说：“只要您的女儿变成一只鹦鹉，守候在一棵苦苹果树下。直到遇到一个愿意吃苦苹果的人，就让他以七只挑选出来的苹果作为路上的粮食，走到国都来。当他到达时，他将是这个王国的第一位博士先生。那时候，王国会脱离精神贫困。但是，如果七年之内您的女儿没有遇到这个人，公主将被迫嫁给魔鬼当妻子。”公主听到占星师的话，就对她的父亲说，她愿意去守候这个人。
　　 国王对老三说：“我将委派你一份任务，你要成为王国的博士先生。”
　　 很快，国王就命令老三设计了王国的第一所学校。从此之后，有知识的人就像森林里的树一样多，像草原上的青草一样多，每一个都像骆驼一样坚韧；学校也随着而多起来。
　　 国王的女儿也重新变回人身，与老三举行了盛大的婚礼，成了幸福的夫妻。老三的爸爸妈妈和哥哥们也在学到知识之后在庄稼的种植上有了更大的气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