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08年12月22日凌晨，离新年钟声的响起已不到十天。我坐在大四凌乱宿舍的一隅灯光下，柴可夫斯基《如歌的行板》如轻烟般飘进灵魂的深处，脑海翻滚起一年以来记忆中尚能浮现的画面，泪水在无声息间淌落下来。
　　 我想要给2008年写一篇文字已经很久了，可是总难以落笔。想起这一年里发生过的这么多跌宕起伏，心绪如春草般杂乱，怎么也理不清楚，但在时光里它们又是短暂迅即的，一件事情尚未温暖被记忆温暖就被另一件事情所覆盖，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去做，而同时有太多事情已经被忘记了。
　　 于是总是在纠缠中麻木，脑子里只是重复出现一些冰冷的词语：冰灾，地震，毕业，生存，责任。却难以深入这些词语的背后所蕴藏的巨大意义，只是在一次次回望着那些薄如蝉翼而包含浩大的时光，莫名地觉得恐慌。
　　 直到这样个安如静水的夜里，漫无目的听电脑里的存放的音乐专辑，不经意听到柴科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乐曲低缓，充满了华丽的悲怆，深邃的感叹和生命的赤忱。柔和的音符就那么无声地滋润着心房，让本来像轻尘一样纷乱的心绪渐渐沉落下来。迷烟散去后看到好多我遗漏但却用不能遗忘的情绪和故事。冰灾，地震，毕业，生存和责任，这些词语都在我最真实的生活中发芽生长，绽放过让我软弱或是勇敢的人情和信念，他们在一瞬间从时光的背面喷涌燃烧出来，由心灵蔓延到双眼，在黑暗里幻化成一片朦胧。
　　 或许《如歌的行板》就是这样一首献给如2008年般交织着苦难和抗争的时光的音乐诗歌。亦是我在这一年里渐渐明白并喜欢上的乐曲。是青春的色彩，却有有着华丽的痛苦，循环往复，优郁低沉，而又单纯如话，弥漫如深秋的夜雾。
　　 于是，以此为纲，去祭奠和反思我那行板如歌的2008。
　　
　　 二
　　 2008年，我站在大学和青春的尾巴上，前面是一望无际深浅难测的城市。
　　 在大三下学期开学后，凌厉的现实在所有即将离开校园的人面前咄咄而来，身边的同学都开始忙着考研出国或是联系实习工作。金融危机的爆发让选择就业的我很是迷茫。常常因为海投出去的简历却石头沉大海而深深叹息。除了等待，无能为力。
　　 曾去参加一个面试，面试的考官扫了眼我的简历，径直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现在偏向于招收本地户口的应届生。”不给我一丝机会的把我拒之门外。有个社会上的朋友甚直接告诉我：“像你们这种的本科生什么都不会，到处都是，还不如要能喝酒的。”我从那些门里走出去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滑稽，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却比不上一个户口或是酒鬼来得有用。我一身骄傲，却还是落了一个世俗被嘲笑的下场。
　　 被漠视，被拒绝，一次又一次。现实的压迫让人迅即改变。不再叫嚣着理想和奋斗这样的词语，不再为校园的爱情而信誓旦旦。不再沉迷于狂躁咆哮的摇滚，而更为悲怆的沉郁的柴可夫斯基而深深动容。
　　 我在很多个被现实刺伤的情节里去听他的音乐。流畅的旋律里有一种通透，倾诉着生命某种无法摆脱的悲哀，却又有一种旁观者潇洒。大四的我正要从父母的福荫中走出，渐渐明白了其中所包含着的一些情感，于是觉得软弱，安慰以及骄傲。
　　 不只一次的听朋友的劝解：大学毕业后的几年，对于男生来说，会是人生中最艰难一段，熬过去就好了。我很早就知道这个道理。可是当真正的站在一些事情的门槛上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事情不是想像的那么简单。你可以说我要理想主义的过每一天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可当它们面对亲人那饱含期盼的目光时，瞬时间变得飘摇欲坠。
　　 我常常问自己，这一年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想要的生活是究竟又是什么？可惜却总是答不上来。难道生命的意义仅仅在于找一份工作的养活自己，那我这么多年来喜欢着的并获得了那么多愉悦的写字、运动、音乐又算是什么。我用很多的时间去学习那些经济理论做那些商业策划难道也只是为了毕业后能在工资单上多可怜的几个数字么。那实在不是我的本意的。
　　 始终想不通，最后也懒得去想。只是知道，我为了自己和身边的人在这个城市沉浮，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只有在如今天般沉静的夜里听到柴可夫斯基或是许巍的时候。才意识到，这就是生活本来的面目，如歌的行板，充斥着太多的无奈和困惑，有高潮也有低谷。
　　 平静的接受吧。无法改变的寄予里，即使同样是不停的失败，但却有不同的姿态。这便是意义所在罢。在写这篇文之前的一天，我从中国银行的笔试考场里走出来，看着风雪浩渺的城市，力运胸背地走在路上，现在想来，也是多么值得安慰的事情。
　　 2008年，被拒绝了那么多次，依旧一事无成地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如果以不屈的姿态继续下去，又会是怎么样。或许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努力的生活过，一路走过。
　　
　　 三
　　 仔细回味这一年有过的改变，有些变得世俗，变的冷漠，甚至是自私狭隘。发现自己在像社会的欲望中一步步走近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忽略了那么多东西，恐慌不已。
　　 常常说的话是：我都大四了还管那些事儿、我自己都顾不过来。总是自以为看到了世界的黑暗面而故作从容之态，说那就是世界的本来面目，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承认在这一年了我受到了现实的打击，品尝了自尊被冷漠地踩在脚底的滋味，他们似乎也在悄然间成为我世故和冷漠的理由。
　　 只是有些扪心自问的时候，才有悲从中来，对自己说我一直以来相信的那些东西难道就这么轻易地被抹去了么？可当我看到我内心最深处依然保存着的那一点微弱的单纯的时候，我终于可以对自己说，事情不是这个样子的。
　　 五月份地震发生的时候，我看着那些雪花般袭来的报道中死人的数字如雪球般越滚越大，说不过才几万么，中国这么多人。我看着那些大一大二的学弟学妹们在每晚的操场上点上心形的蜡烛做祈祷状，说地震的亡灵们给这些无聊的小孩们空虚生活以刺激啦。我对着学校里到处谈论谁谁谁捐了多少钱谁谁谁有同情心并规定每个人必须捐多少钱的党员们啐上一口唾沫，发狠说我不会捐一分钱。这些言语曾遭到无数的鄙夷，但我不在乎。我只是觉得生命的关怀不可以为可为其他因素渲染和利用的，即使它们积极的意义甚大。道义永远比规则和口号具有生命力。而道义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而不是那些所谓的党员么一边捐款一遍斤斤计较捐了后对评优的帮助。于是用戏谑和发狠去对待，说我自己生存的事情还没有着落，还管那些。
　　 后来在天涯上看帖子的时候，从照片里看到震后那些酸楚的照片，照片里遇难者和短墙残垣平静的展开在你的眼前，那种震撼无声地穿过三千里的距离，就那么真切的颤簌在自己的心头。
　　 我背着同宿舍的同学悄悄搽去泪水，转天照着网站上提供的红十字会账号把我卡里剩下的所有钱都汇了过去。也依然在那些日子的夜里，躺在床上不自觉的想起那些苦难的生命，心头疼痛。
　　 我又想起《如歌的行板》，这把世界间的悲怆都体味过才写出来的曲子，在乐曲第一主题的最后如痛苦的啜泣，幽静而具有悲悯精神。曾使伟大的列夫·托尔斯泰为之老泪纵横。
　　 王蒙曾这样说：“虽然年华老去，虽然我们已经不再单纯，虽然我们不得不时时停下来舔一舔自己的伤口，虽然我们自己对自己感到愈来愈多的不满……又有什么方法！如果夜阑人静，你谛听了柴科夫斯基的《如歌的行板》，你也许能够再次落下你青年时代蒋过的泪水。只要还在人间，你就不会完全麻木。于是你感谢柴科夫斯基。”
　　 何况我正年轻！位卑未敢忘国忧。从雪灾到地震，从西藏到金融危机。即使曾那么愤恨而冷漠的评头论足，也会会为那些苦难中的人而心怀怜悯，也会为这么民族和国家而深深祝福，也会…………
　　 所以，即使2008年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再多的失望，让我学会去带上面具应付这个世界。可是，在走过2008年后，我再听《如歌的行板》，依然能够在面具的下面找到我的单纯善良的信仰，并在飘摇不定的现实中坚守，走过2009、2010甚至整个生命。
　　
　　 四
　　 《如歌的行板》充满了悲怆色彩的青春，终究是让人愉悦光明，热爱生命。而柴可夫斯基是一个赋予生命悲伤以优美的旋律与节奏的作曲家，所以即使年华依然在流逝，无奈依然无法改变，但却能以发自内心的情感去温暖你。
　　 2008年，于我个人和这个国家都是充满着曲折的一年，我23岁，开始意识到了生活的疼痛，迷惘中坚守，也正青春，行板如歌般的面对生命。所以也庆幸这一年里即使那么多难过的时光，也没有过屈从的放弃。懂得了人情的含义，在如今他们即将过去的时候，能够让我想起其中所经历的煎熬和温暖，心酸或是感动得不带愧疚的哭泣。
　　 在这漫长一年的迷惘和坚守里，那么还有什么其他的故事和情绪能够把2008这个字符用忧伤和温暖的颜色铭刻在记忆永不消退的墙壁上呢？当大四的期末随着当树上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在时光里的同时，我和一群即将离别的兄弟们去考试，嬉笑打骂着走向考场里，洋溢着驾轻就熟的潇洒。突然有个人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学生的身份考试了。”大家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空气里充满了凝重的味道。后来在教室里看到许多因为不再上课已经半年未见的同班女生，恍然发现在生存的奔波于忙碌中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考试后，大家一起去照相、聚餐，顶着喝完酒通红的脸肆无忌惮地在校园里喧哗，那些笑声却让我感到深深的难过。这一年里，我忽略了这些陪我走过四年的人，却只能在分手的时候意识到对于他们的无限不舍之情。同宿舍的老大喝高了，扯着喉咙对我说大学最庆幸的事情就是遇到了我们这些人，然后俯下身子呜咽了起来。
　　 是的，离别是我这一年里无法抹去的色彩，告别大学，告别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以及告别又一年的青春岁月。长久以来，我都对他们的逝去惶然不已，但离别终究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在结束的愁绪里孕育的是希望的温暖。
　　 那天，很久没有联系过的榕树下的朋友在QQ上留言祝我圣诞快乐。说新的榕树运行了，叫我去看看。那些简单的文字让我心里一下子温暖起来，觉得在那么遥远的地方，隔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依然有因为我平凡的文字把我记住的人，是多么难能可贵的情感。
　　 后来，我去送家乡遥远的同学上车，想起这些事情，难得煽情地说：走吧，这样的离别很难过但也很温暖的很温暖。大家离开这里，也会遇到很多的新的朋友，也会有许多难过的分手告别，但永远不是如今这种单纯的色彩，而我们这些人，在最清澈年华里一起走过后，彼此间的肩膀是最可靠和值得信任的地方。一路走好。
　　 行板如歌，幽暗伤痛里隐藏着的是对明天的赤忱。有热爱才有不舍，有不舍才有回望，有回望才有感激，有感激才有温暖于心，有温暖于心才能愉悦光明，热爱生命
　　 2008，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日子，亦将永远铭记。
　　
　　 五
　　 天津在年末下了第一场雪，母亲打电话给我问我什么时候回家。我正熬过一个通宵去准备那个之前提到的中国银行笔试。我和母亲说我一切皆好，我会再在这边找找工作，过年一定回去。母亲沉默了好久说，儿子，早点回来，妈妈只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别太累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直到挂电话，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年年初雪灾时候的光景，还是记得的，我乘坐的火车在京广线上停了四十八个小时，草草地和母亲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家要她别当心在家等着以后，手机便没电了，而我在两天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车站的时候，却看到母亲站在出站口的栅栏边，把目光伸得老长老长。我见到那花白头发下皱纹密集的脸，感到揪心的痛。
　　 后来夏天再回家的时候，母亲的身体有些不好，血压很高，手脚无力。但我在家的日子里还是那样的操劳着，不让我做一点事情，我总想帮一下他，却一次次被她以我不会为理由拒绝。离家的时候，母亲把我送上车，千叮咛万嘱咐那些琐碎的东西。末了又塞了几百块钱给我说要我路上用。我推却的时候她却一脸横着对我说，家里钱的事情你别管，叫你拿着就拿着，你自己在外面注意着。
　　 然后，望着消失在我回首视野里那个佝偻的老女人身影，再一次软弱地流下泪来。
　　 只是我自小是一个倔强叛逆的孩子，从未有在母亲面前服过软，说过体贴的话，哪怕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我到学校后，母亲颤抖的却依然忙碌的手总是在不经意间闯进我的意识里，想到那句子欲养而亲不待，不由地恐慌呀恐慌。依旧没有完全冲破内心的懦弱和可笑的自尊，去亲口问候母亲。但还是鼓起勇气给母亲写一封信。
　　 这是我平生以来给母亲的第一封信，那一天我是记得的，2008年10月20日。我把写好的信小心地封好，犹豫了好久，又把信打开，在信的最后加了了两句说迟到了23年的话：“妈妈，我爱你”。
　　 我现在认为这是我整个2008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情。
　　 母亲在收到的信后，给我回了一封八页纸的长信，娟秀的楷体有因为那笔的手无力而颤抖的痕迹，信的第一句话里写到：我的儿子长大了。我读到这句话的瞬间，紧紧揪着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出安慰的神色。
　　 母亲不听柴可夫斯基的音乐。但是她那迟钝双手掬捧的爱便是如同《如歌的行板》里说流露的悲伤和关怀，而且更为深沉和浩大。悲伤是一种力量，关怀也是一种力量。所以即使我在现实的世界里碰到头破血流，只要有这种让我沉溺的悲伤和关怀我就可以勇敢地继续走下去，
　　 2008年，我第一次说，妈妈我爱你。亦决定为了家的幸福，在穿越迷惘中2008，继续走在这个城市奋斗下去。这是于责任的传承，更是于血脉相连的亲情，是最如泣如诉如歌的行板。
　　 几天后，我会踏着新年的光芒踏上回家的路，莫说2008年的过去已经隔开了冰灾里过眺望的目光。便是更多日子的过去，更多崎岖的归途，这种决心都如高山上的花岗岩般坚硬不会改变。
　　
　　 2008年，行板如歌。在忧郁低沉的旋律里流转那些早已烙入心房的时光，让所有无奈的忧伤的苍凉的落落现实，都融化在旋律里，成为一种寄托一种倾诉一种不屈的摇曳，本身就有了一种难以舍弃的魅力。我记得席慕容也有一首诗叫《如歌的行板》，摘抄如下：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不能了解的
　　 不然草木怎么都会
　　 循序生长
　　 而候鸟都能飞回故乡
　　
　　 一定有些什么
　　 是我所无能为力的
　　 不然日与夜怎么交替得
　　 那样快所有的时刻
　　 都已错过忧伤蚀我心怀
　　
　　 一定有些什么在叶落之后
　　 是我所必须放弃的
　　 是十六岁时的那本日记
　　 还是我藏了一生的
　　
　　 那些美丽的如山百合般的
　　 秘密
　　
　　 诗人的心灵总是那样的通透。行板如歌的人生，魅力就在于那些“不能了解”“无能为力”“必须放弃”。因了它们的存在，如这飘摇不定2008年里才有那么多不舍和弥足珍贵得以凸显。柴科夫斯基交织了所有的阴暗与光明，那是永久的青春的感觉与记忆。
　　 今天是冬至日，黑夜最长的一天。在听完最后一遍《如歌的行板》，正是一个新的黎明，2009年的光明由此慢慢彰显。
　　 于是在这片光明里，你得以微笑着回望2008年的伤痛，你紧握兄弟离别时候的手，你牵挂着远方母亲渐白的头发和等待遥望，你依然纯真依然善良，你行板如歌忧伤而坚守，你流着泪走在深浅倾侧的泥泞小道上。蓦然回首，身后的脚印上已经盛开出浅浅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