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心中的桃花源
五一节时已初夏,这个时候去桃花源在时令上显然是迟了一些。尽管是小长假,但桃花缤纷的季节已过,加上霏霏小雨,所以景区的游人并不多,这倒符合我旅行一般不喜扎堆的想法。不过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姨姐读高二的儿子最近学习任务重,精神上有些紧张,趁他此次月休带出来散心减压。这个浮躁的社会,已将急功近利的压力残酷地转嫁给了我们的下一代,究竟要到哪里才能找一处真正“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世外桃源呢?
说来惭愧,虽然与桃花源同处一市,且相距不过几十公里,却有二十多年未曾涉足其中。想想还应该是读初中一年级时学校组织春游时来过。只是,当年夹在那一群嘈嘈闹闹稚气未脱孩童中的我,除了玩和吃,心境上是无法体味桃花源在历史和文化深处散发着浓郁清香真谛神韵的。因此,多年来,除了一篇尚还能诵得出的陶渊明《桃花源记》外,桃花源在我心目中一直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不过在外,我却常以桃花源人自诩,引得他人总对我能与世外桃源触之鼻息而仰羡。人性虚荣一览无余,算得人生一个插曲吧。
应该说桃花源是个很精致的旅游景区,从大门进,越桃林,赏方竹,踏遇仙桥,过御碑池,穿秦人古洞,观秦人村,再转秦村千米竹廊,登百步梯抵傩神庙,骑山脊幽径至举高阁,主要景点一圈下来,也就三个多小时,其中还包括怠脚聊天买小吃喝擂茶的工夫。一来山深林密,二来游客密度适宜,三者初夏正是江南植被葱茏欲滴的时季,再加点烟雨助兴,桃花源这才显现了那份真确的与世无争理想主义的一面。沿着那条“武陵人”“缘溪行”的山涧一路上攀,淙淙溪流涤洗凡心俗尘,让心绪愈行愈平静。拾级而行,密林里这边唱来那边和的鸟鸣宛转拔动着柔软的心弦,松驰了每个人心里都有的一份慵懒怠歇之意。平素里为名为利为生计往来奔波,突然遁入这片空渺禅寂的山林妙处,怎不让人艳羡陶公笔下那份理想的悠闲与安然呢?空气应该是被细雨、山峦、林木,还有人的心情过滤了很多次的,清爽透肺,不含一点杂质,深吸一口,似能感觉到胸腔浊气被这清爽之气逐寸逼挤最终无地自容的消失怠尽,人便蓦地精神了一截,眼睛顿然清亮了许多,脚步一下也就轻快了。
二十多年前的那次桃花源之旅虽只剩一个轮廓般的概念,但那个秦人古洞却是轮廓之中唯一比较清晰的一点记忆。原因其实有点搞笑,当年曾在那个黑呼呼的洞中乱跑乱窜不小心将头磕出了血,还受到了老师说我不遵守纪律的一顿训斥。于是此行便格外的惦记这个曾让我既皮肉受苦又心灵受气的山洞。经御碑池右侧上行数十步,便见“秦人古洞”四个简体行书刻于石壁,旁有不规则洞口,这便是我的记惦之处了。有些紧张地缩颈躬身入洞,才知洞内已装上了光源,不过故意制造了些晕暗的效果,一扫多年前眼前一抹黑的狼狈。洞内“初极狭,才通人”,有光亮导引,行进顺利,“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眼前便就是陶渊明老先生曾经极为神往的那个“土地平旷,屋舍俨然”秦人古村了。不过眼前的秦人村与陶公笔下臆想的那个世外桃源还是多有出入的,不见“良田美池桑竹”,亦无“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来种作”就更无从说起了。问及路边煎蒿子粑粑的妇女,原来他们还真的一直世居此地,不过前些年景区开发征了他们的土地,于是改为在政府许可下盖些特色的房子来卖点擂茶纪念品小吃等之类的小生意了。停下来围一桌喝点擂茶,腌酱菜糕点瓜子花生锅巴摆满一桌,聊天小歇,老板淳朴厚道,满脸堆笑跑前跑后的添菜加水,价钱五块钱一人,与很多景区相较显得十分公道,倒也有些知足常乐与世无争的秦人遗风。倚栏移步,听林涛阵阵,观细雨丝丝,悠闲自得,一时不辨古今,倒真想做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村中秦人了。
人生里好多的事情,不也总隔着这样一个仅区区数步的奥妙之洞吗?洞的这边你争我夺各不相让,洞的那边心平气和相安无事,就看你是从洞的这边走向那边,还是从洞的那头走向这头。人性总是复杂的,人生总是矛盾的,往往一半天使一半魔鬼,一半火焰一半冷水,甚至有时自己都不认识自己。很多时候,我们都想找到这样一个能通往详和、平静、真实、自然的生命通洞,寻找心中那个完美的桃花源,可最终还是在欲望与杂念中失去了找寻的希望。就象陶公笔下那个幸运的捕鱼“武陵人”,他曾经找到过最理想的世外桃源,可当他放弃后再度希望按图索骥回到那个完美的桃花源时,“处处志之”的私念已让他迷失方向。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美丽的桃花源,圆梦的机会,也许生命里只有一次。
附:《桃花源记》陶渊明(晋)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村中闻有此人,咸来问讯。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此人一一为具言所闻,皆叹惋。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停数日,辞去。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既出,得其船,便扶向路,处处志之。及郡下,诣太守,说如此。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
南阳刘子骥,高尚士也,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寻病终。后遂无问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