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茶缸“蜂蜜”
一茶缸“蜂蜜”
狗蛋娘春花和婆婆胡氏婆媳两个人互不信任,关系一直处得不太好。婆婆总是猜疑春花把家里的东西偷着拿回娘家,周济自己的兄弟了;春花老是觉得婆婆许多事情刻意瞒着自己。
胡氏已经很老了,腿硬得走不成路。除了上厕所,胡氏很少下地,整天用被子围坐在土炕上长吁短叹,或者自言自语,说一些“我咋还不死呢”,“阎王爷可能把我忘了”之类的胡话。春花每次听见,就说婆婆又在活鬼闹世呢。
胡氏所坐的土炕是那种在关中农村经常可以看到的“锅头连炕”,天冷的时候,土炕上总是热腾腾的。炕角处的半墙上凿有一个小巧的窑窝,坐在炕上伸手可及,胡氏在窑窝上沿贴了一张红纸,把窑窝盖着。春花经常看到婆婆哆嗦着胳膊给那窑窝里面放什么东西,或者取什么东西。每次放取东西时,胡氏都要背过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彷佛害怕人看见似的。春花从来都不知道那个窑窝里面藏有什么宝贝,那个窑窝在春花的眼里因此显得非常神秘。
年关将近,腊月二十三还没有到,春花就把年货基本办齐了,房也扫了,还磨了二百斤白面,准备蒸馍。
这天吃过早饭,春花就摔开膀子担水、和面、揉面,并把贪玩的狗蛋圈在屋里,专门给她帮忙烧火。
婆婆胡氏坐在炕上,一会儿说狗蛋给灶堂里塞的柴火多了,沤的烟把她的老眼熏得流泪了,一会儿又说春花揉的蛋蛋儿馍(待客是用的)太大,浪费粮食,……春花和狗蛋经常被这个罗嗦、多事的老物闹腾得厌烦,也就懒得搭理。
第一笼馒头出锅了,温暖、湿润的水汽立即弥漫了整个灶房。春花用湿毛巾包了手,把坐满白生生馒头的荆箅一层一层地端出来,晾在案板上。狗蛋奶在土炕上大声地咳嗽起来,然后佝偻着身子下了炕,掩着怀,用手扶着墙,蹒跚着一双小脚,小心地向后院走去了。
春花知道婆婆进了茅房,没有半个时辰是不会出来的,因此心里一阵儿暗喜。狗蛋伸着一双小黑手要抓热馒头吃,春花连忙把孩子的手拉回来,指着炕角兴奋地说:“快,你奶出去了,你上炕给妈看你奶那窑窝里放的啥。”
狗蛋很听话,连鞋都没有脱,就上了炕,然后翘着两只小脚,慢慢地向那窑窝爬去。春花她屏住呼吸,一会儿看着狗蛋,一会儿又望望后院,浑身都很紧张。狗蛋爬到窑窝下边,上身直起,跪在那里,小心翼翼地揭开那张红纸。春花睁大眼睛,声音颤抖地问:“啥,是啥?”
狗蛋把小手伸到窑窝里面,摸索了半天,很眉开眼笑地端出一个白瓷茶缸来。春花又问:“啥,是啥?”狗蛋朝茶缸子里面看了一下,两眼显得很迷惑。春花在下面催促道:“到底是啥嘛?快,小心你奶回来了。”
狗蛋双手抱着那个茶缸,又翘着两脚,倒退着回到炕边。春花说:“快,拿妈看!”
春花从狗蛋手里一把抢过茶缸,很快地看了一眼,春花立即兴奋地大叫道:“蜂蜜!这么一大茶缸子蜂蜜!”
狗蛋一听“蜂蜜”两个字,连忙翻身下炕,爬到缸子沿要看。里面的蜂蜜呈半透明状,摇一摇还粘粘的。
春花嘴里嘟囔道:“我就说么,你奶老得成了精了,人老了鬼大,藏着这么好的东西自己一个人偷着吃,还害怕咱娘们俩看见!”
狗蛋趁着春花不注意,伸着指头在茶缸子里面蘸了一下,就要往嘴里塞。春花说:“笨蛋,吃都不会吃,去拿两个蒸馍来,热蒸馍加蜂蜜,咱俩一人一个!”
狗蛋立即欢快地从案板上拿了两个热蒸馍过来。春花把茶缸子放在锅台上,从狗蛋手里接过一个馒头,两手一掰,又拿了一把勺子,使劲儿在茶缸子里面剜了一大块出来,夹在两片热馍中间,合上,递给狗蛋:“给,俺娃快吃!叫俺娃也美美过个瘾!吃快,小心你奶回来看见着。”一边说着,又飞快地掰开另一个馒头,给自己夹。
狗蛋欢喜地把热馍夹蜂蜜擎手里,张开小嘴就咬了一大口,然后上翻着眼皮就往下咽,第一口还没又完全咽下去,紧接着又咬第二口。狗蛋一连咬了三大口,忽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歪着小嘴巴说:“妈,这蜂蜜咋不甜?”
“不甜?”春花不相信,“拿妈尝一口看看。”春花朝着手里的馒头咬了一大口,在嘴里使劲儿地嚼了两下,不由得也皱起了眉头:“怪了,这蜂蜜就是不甜。”
狗蛋觉得很委屈,奶声奶气说:“妈,俺奶这蜂蜜是假的。”
春花端起那个茶缸子,在里面仔细端详,又用食指在最底层抠了一块,塞到嘴里慢慢品尝:“嗯,就是不甜,这蜂蜜可能就是假的。”
春花和狗蛋正在研究这缸蜂蜜的真假时,没料到胡氏已经扶着墙回来了。看到儿媳春花手里正举着自己窑窝里的那个茶缸子,对着窗户的光亮细细端详,胡氏不由得恼羞成怒,两片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看,看啥呢看!一个,一个吐痰用的缸子,有,有啥好看的?!”
原来婆婆胡氏腿脚不方便,又还有气喘病,为图方便,就在窑窝里放了这个大茶缸子。
春花一听这话,立即恶心得大口大口地呕吐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