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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品 ┃指舞·傻正专栏┃宿命飘摇的裙摆


作者:傻正 秀才,187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031发表时间:2009-01-01 18:59:13
摘要:那一年我十六岁,第一次穿上了粉红色的裙子——在此之前,我不爱娇柔的裙子,我喜欢粗糙的衣布,带着坚固的质感。粗糙的衣布可以给我奔跑的力量,是的,如你所料,我一直想着远行。没有任何理由,一个人一生中总得有一次刻骨铭心的远行。

┃指舞·傻正专栏┃宿命飘摇的裙摆 你欠我一个吻。少年说。
   少年说完就走掉了,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只记得他有点儿黑。
  
   那一年我十六岁,第一次穿上了粉红色的裙子——在此之前,我不爱娇柔的裙子,我喜欢粗糙的衣布,带着坚固的质感。粗糙的衣布可以给我奔跑的力量,是的,如你所料,我一直想着远行。没有任何理由,一个人一生中总得有一次刻骨铭心的远行。
   他们叫我嫣红,很俗气的名字。况且我爱黑色,厚实的黑,不爱红色。
   “嫣红,又在这里发呆,想男人了?”
   “嫣红,别老坐在水边,不然你的皮肤会起青苔的!”
   “嫣红,你一个人,怎么不到隔壁街找那群孩子一起玩?”
   “嫣红,今天怎么穿起裙子来了。”
   他们就是这样同我说话的。
  
   我家门前就是一条小溪,屋后是一座大山,据说山上有座庙,庙前有个青铜大香炉,但我从来都没有去过。据说大山的那边是大山,再过去是一座更大的山,大山扭了一扭之后,就可以看到海,我也从来都没有去过。
   我唯一的爱好,是坐在小溪旁的石头上面发呆。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只要这时有一个男人,他从远方来,要到远方去,他只要在我的面前站住,并说:小姑娘,跟我一起走吧!我就会拉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但他必须有胡子。我爱黑色,也爱黑色的胡子。
   没有人知道我的欲望。没有人关心我的世界。我爹我娘都有很多孩子,他们各自生活得很好。他们只知道嫣红喜欢发呆,但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是的,少年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的。直到头发花白的时候,我有时甚至怀疑他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但他确实出现了。
   他从我的后面跑过来,我并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他确实从我后面冒出来,然后用他那双黑色的手,将我的裙子掀了起来,像掀起一块红盖头。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发现我的眼睛被我的裙摆蒙住了,下方全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裙子落下了,回到它该在的地方,我看到这个黑色的少年。少年伸出一只手,黑色的手,在我的脸上抹了一下。我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多了几道黑色的污痕。
   然后他把脸凑过来,轻声在我耳边说:你欠我一个吻,下次还!
   说完他就跑掉了。
   我可以赌咒,假如那天我不是穿着裙子,他一定跑不掉。
   我生气的时候,跑起来比山狗还要快。我一定能在一百步以内追上他——我完全知道如何在几秒钟之内将一个人撂倒。只要我足够的生气。
   但那天留给我的唯一教训是:原来裙子除了奔跑起来不方便之外,还会被用来蒙自己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我一直在回忆着那个少年的模样,希望有一天我能报仇雪恨,但我想不起来。一点都记不起来。他像一个黑色的影子,也像一个黑色的梦。
   但睡不着的不止我一个人——我爹和我娘吵架了。
   或者说是打架。如果不是我阻止得及时,我爹可能会自己把自己的手指给砍下来。
   他们的怒气和怨恨反过来冲淡了我心中的不爽——我没有再去想那个少年,我一直在安慰我娘。
  
   天快亮的时候,我睡着了。睡得很沉,我似乎可以听到小溪流水的声音。一切都那么清澈,是的,我不应该有任何怒气,甚至任何怨言都不应该有。
   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把我叫醒。
   是我娘。
   我娘说:吃点东西,娘带你去看庙会,这个家我们还是少在这呆着。
   胡乱吃了一点东西之后,我就跟在我娘背后,出去了。出门之前我把那套裙子换下来,压到箱子底下——我讨厌它。它带给我羞辱。
   裙子是凶器。
  
   庙会很热闹。我跟在娘的身后,穿过了人群,就如在丛林中穿行。看到耍杂技的艺人高超的表演,我心里一阵阵兴奋,而这一切都得益于爹娘的吵架。
   娘停住了脚步,我也站住了。
   在广场的中央,立着一个长条型的巨大炭炉。人群就是围着炭炉,一圈又一圈,如轻轻荡开的涟漪。
   一个老巫师站在炭炉的一头,很明显,他想走过那条由红通通的木炭铺成的路。
   老巫师身穿白色的衣袍,大而宽,右手持着长剑,左手捏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辞,突然大吼一声:“中!”长剑挑起一叠纸符,往燃烧的木炭掷去。左手拿起一碗水,喝了一口,又朝木炭喷去。
   众人见状,都面露诧异之色。
   紧接着,老巫师终于赤着脚,踏上了木炭,缓缓地走着,神定气闲,只是口中念念有辞,似乎在对着一个天上的神仙讲话。
   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老巫师继续走着,走得很慢,大风吹过他的衣袍,鼓鼓的。
   老巫师终于走完了,众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但他若无其事,亮出脚底,果然分毫无损。
  
   炭炉被搬开,一只刀床摆了上来。
   数十把刀立在刀床,白花花的刀刃朝上,样子颇为锋利。
   一个少年走上了刀床的那一头。
   围观的众人发出一片呼声:他真要从刀床上走过吗?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他没穿鞋的光脚上。但我的眼光却落在了他的脸上。
   没错,就是这张黑脸!就是这个黑色的少年!
   我发现自己的身体,就是一锅沸腾的粥。假如你现在站在人群中,就可以看到我涨得通红的脸。
   我双手捏紧了拳头,挤进了人群。
   娘在后面说:嫣红,哪去?
   我没理她。
  
   少年也同样烧了符咒,口中念念有辞,走上了刀床。
   此时,人群又静下来,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赤脚上面。
   没有流血。大家都惊异地看着。
   少年口中依然念念有辞,眼睛半眯着。
   半眯的眼睛似乎看不到东西,又似乎看到了。
   但他最终还是看到了,看到了我正看着他。
   他在刀床上停住了。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所有的人看着他,也看着我。
   所有的人,包括我,看到了他的脚血流如注,沿着白花花的刀刃,流到刀床上。
   “他流血了!”有人喊道。
  
   砰地一声!少年跳下了刀床,急跑。
   我追。我看到他在沙地上留下了一个个红色的脚印。
   我追。我终于越过了他,挡在他的前面。
   我们都停下来,人群围过来。
   “到底怎么了?”
   “这不是嫣红了?”
   “这两个孩子怎么了?”
   我听到我急促的呼吸声,也听到他的。我盯着他看。
   他弯着腰,含胸拔背,似乎在随时准备着逃走。
   但他倒下了,直挺挺晕倒在我面前。
   “快!救人!他失血过多!”有人喊道。
   他被抬走了。但最终却抬到我家。
   他师父,那个老巫师,也要走了。
   临走时他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眼神中悲愤交集:
   “他的结界破了。你知道吗,孩子,你毁了他的一生,你毁了他赚钱的本领!”
   我哭了:“求你,救他!带走他!”
   老巫师披头散发,没理我。他和他其他两个徒弟,抬着他们的全部行担——包括刀床还木炭——离开了村子。
   我娘追上去,问:“难道他要一辈子都住在我家?”
   “伤好了就会走。月眉族人从来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
  
   一个月过去了,他一直都住在堆放杂物的那间小房子里养伤。
   他从来没有出来,只有我娘忙忙碌碌地进去又出来。
   家里住了一个陌生人,但这件事并未改变我的生活。我的生活照常流淌,就如我看着一溪懒洋洋的流水向村外流去。我一直看着,就是这个姿势。如果你站在远方看我,就可以看到小溪边一棵枣树,树下有一块平整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乳房发育良好的女孩。
   除了流水,这一切都没有动。所以我和一块石头,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终于走来。
   这一天下午,他走出我家的门,走到我的背后。阳光从背后照过来,我能感觉到他的影子覆盖了我。
   你欠我一个吻。少年在我背后说。
   月眉族人都是有欠有还的。少年又说。
   我终于忍不住回了他一句:我不是月眉族人。我是我,你是你。
   如果我讨了你做老婆,你就是了。他那口气不像是在说笑。
   你不配。我轻描淡写地说。
   他显然无法忍受我这种不屑的语气。他说:信不信我能在几分钟之内杀了你全家?
   我没理他。完全地漠视,就像什么都听不到。
   但我爹听到了。我爹蹲在门槛上,瘦小的身躯,眼神炯炯,像一只停在电线竿上的猫头鹰。我爹不愠不火地说:等着你来杀。
   但很明显,我爹生气了。
   少年似乎也生气了。少年和我爹对视了一会,掉头就走。临走前他还踢了地上一块小石块。小石块骨碌地滚进了小溪里。他对我爹说:山上庙前有个大香炉。
  
   我们都以为他走了,吃晚饭的时候我爹还骂他,没出息。
   “月眉是什么地方?上古的贱民!旁门左道!妖术!只能是当巫师的料,一辈子都没出息!”我爹骂道。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来敲门。
   我爹去开门,他背后准备了一把长长的朴刀。我知道他的用意——如果门一开是少年,那可能要一场血战。
   门开了,门口站满了人,都是邻居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我爹松了一口气,但接着他惊呆了——在我们门前,立着一个大香炉,正是山上庙前那一个,有三个人那么高,几乎和我们的屋顶一样的高度,好一个庞然大物!
   知情者开始围着我爹说话:
   “那少年干的!早上,天蒙蒙亮,他把这个青铜香炉托着走下山来……”
   有人反驳:“别胡说八道!你知道这青铜香炉多少斤吗?他是怎么弄下来的?”
   “天蒙蒙的,也说不好,好像是托,要不就是拖着,或者是举,反正是用手握着……他不是人!”
   人们从村子四面赶来,老人和小孩,都啧啧称奇,围着香炉转了一大圈,开始讨论它是怎么运下来的,又将怎么运上去。
   最后,村里二十几条大汉,花上三天时间,轮流抬着,才把它放回山上去。人们对此的唯一解释是:下山容易上山难。
  
   但我爹被吓到了,好几天,他都提不起精神,一句话都不说。他开始担心那少年会回来,会来找我们的麻烦。我娘说,他半夜里经常起来巡视。一句话:我爹失眠了。
   他变得忧心忡忡。瘦小的身体更小,眼睛更是下陷下去。他不和我说话,一个好脸色都不给我,显然,他把我当成灾星——如果不是我去惹那少年,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我对此也格外后悔。
   但一个月就这样过去,始终并不见那少年的踪影。
   “月眉族人,他们的祖先是长着翅膀的狐狸,最狡猾了!简直是防不胜防!”我爹说道。
   时间慢慢使一切开始恢复正常,但少年看人的眼睛,似乎成为一个特定的阴影,笼罩在整家人的心头,以致这件事不再被提起,就如同家族的一个忌讳,每个人都要避开它。
   终于有一天,我不经意听到我爹和我娘的谈话:
   “不嫁出去,始终是个隐患!嫁出去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才十六岁……不好吧……”我娘似乎带着哭腔,她知道我爹既然已经这样说了,这并不是在和她商量,而是在传达某种决定。
  
   我做梦了。
   少年从窗口轻盈地跃进我的房间,和以往不同,他变得很安静,一点都不粗暴。他拉着我的手,我就随着他从窗口飘了出去。我变得柔软,就如他身上的一条衣带。
   我们轻轻地落地——我第一次感觉到“我们”,而不是“我和他”。
   紧接着,他带着我上了一棵大树,一直爬到树冠上。在那里,每一片绿叶,就如一盏路灯。
   他说走吧,我就迈开了步子。
   我们走在空中,没有任何支撑,就如走在一块透明的地板之上一样。我看到屋顶,村子里连绵地屋顶,还有远处起起伏伏的山峦。月色冰冷,但一切都很美。
   我说,我们当神仙了,会飞了!
   他说,我们不会飞,我们只是站在一块凝固的空气之上。这一层空气离地三丈,能用意念凝固,走在上面,就如走在一块大玻璃上面一般,你能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我在空中奔跑,像黑夜里一只黑色的鸟。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我,眼神如水,尽是理解和包容,就如欣赏一只调皮的小猫。
   他说,跟我走吧!
   去哪?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不,我要回家。
   你和我就是家,每个月眉人的家都是这样的。
   我不是月眉人,我要回家。
   于是我就回家了。醒来时阳光正照在我的脸上,一只小黑猫正好安详地在窗外走过。一切都那么熟悉,似乎并未发生。
   我手中怎么会握着一片树叶?是的,树叶,窗外那棵大树上的树叶,很嫩很绿。
   但我认为那只是一个梦——人怎么可能无端站在空中!
  
   但我爹不这样认为,一大早他就说那狗娘养的来过。
   他的唯一证据是,他的胡须被人剃过了。
   “我两天没刮胡子,有多长我知道,但你看看,你看我这脸,多干净!一定是他!一定是那狗娘养的!他又回来了!”
   娘在一边说:“老糊涂,会不会是你自己刮了之后太忙,给忘了……”
   爹打断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胡子有没有刮,我还会不知道吗?”
   娘摇摇头走开了。显然,她不相信。
   爹又说给几个村里人听,但明月人相信他。
   “不就一个小孩子嘛,你看把你吓成这样子!”
   “老了,有一天你会什么都不记得的!”
   我爹最后将眼光投向我这里,我扭过头,默默地躲开了。
   没有人相信他的论断。每个人都认为少年已经走远。
  
   我爹又变得忧郁。他两天不说话,即使说话,也是万不得已简单的一两个字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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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个轮回般的故事,结构精巧严谨,看似巧合的故事重叠,却有着太多的必然。这故事带给人的触动,让人不得不去想这故事里承载了怎样的寓意。母亲的十六岁和女儿的十六岁惊人的巧合背后,似乎真的隐藏着宿命的轮回,作者适当加入的虚幻手法,恰到好处,让人拍案叫绝。文中隐含着的欲望、挣扎、妥协与隐忍,无不显示着作者对故事安排的娴熟,对现实的深思。在爱情、魔幻和无奈的现实中,作者试图去还原这个世界所有美好皆存在的悖论:最美丽的花朵总与悲剧同生同灭。更为无奈的是,我们明知如此,却无能为力,一次次周而复始地践行它,又在一次次叹息中等待它的来临。强烈推荐!——天未耕【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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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桃花刺青        2009-01-01 19:37:41
  “你欠我一个吻”听起来很美。
长 得 漂 亮 不 如 活 得 漂 亮
2 楼        文友:蓝夕        2009-01-01 20:00:30
  整个小说充满了张力和一种欲望,四季在轮回,人也是。最灿烂的时候,也预示着一切即将走入低谷,这是一个黑色的疑问,很多探讨一直在文字中进行。
那些心底深处灵魂的声音 无声的召唤 那些神秘的幽灵 在夜的指引下带我游离于人间 地狱 天堂
3 楼        文友:半杯砒霜        2009-03-17 14:47:00
  “你欠我一个吻”,也就只能欠着了,没法还。也还不起。
我在隔岸。你在哪里。
4 楼        文友:戚寞        2009-03-18 19:33:49
  笔法很细腻.
新诗部落。
5 楼        文友:南山竟然也有菊        2009-03-18 22:40:37
  发表评论ID: 蓝夕 发表时间:2009-01-01 20:00:30
   评论内容:
   整个小说充满了张力和一种欲望,四季在轮回,人也是。最灿烂的时候,也预示着一切即将走入低谷,这是一个黑色的疑问,很多探讨一直在文字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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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确如斯!
真诚善良自信,我爱故我在!
6 楼        文友:沈蹈网        2015-09-12 19:52:4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共 6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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