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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鸡年生人大表哥


作者:刘牧之 秀才,2304.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564发表时间:2012-05-12 12:15:33

鸡年生人大表哥
  
  
  
   说句玩笑话,我们莎镇刘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个“鸡窝”:全家二十多口人,属相是鸡的就有一小半,就连从小寄养在我们家的大表哥也是鸡年出生的。
   大表哥比我整整大两轮。听老辈人说,大表哥小时候,有一天和我大哥、二堂兄三个人在门口踢皮球玩,我爷爷的一个世兄来访碰巧看见,侧眼仔细观察了半个时辰,然后很郑重地对我爷爷说:“你这三个孙子,都是远路的媳妇。”我爷爷轻轻地笑了一下,随口说;“这三个小子都是属鸡的。”老先生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鸡年属人好呀,天赋异秉,聪颖过人,相貌堂堂,气质非凡。不过……”我爷爷语气平缓接了一句:“都是起早贪黑刨着吃食的劳碌命。”两个老学究对视良久,继而同时拱手,转身,撩起长袍的前襟同时抬腿,再踢脚,并身跨过半米多高的门槛。
   大表哥是我大姑的独生儿子。我家世代以耕读持家,大姑和大姑父是我们县上最早接受新式教育的一代人,也以教书育人为生。大表哥不到三岁,我大姑不幸因病而去。当时大姑父的大哥(也就是我大表哥的伯父)在国民党的军队里担任军长,许多门中子弟和乡亲子侄也因之入伍随军。大姑夫也投笔从戎,成了他大哥手下的一名高级副官。大姑父临走之前,把年幼的大表哥托付给了我奶奶。蒋介石离开大陆前后,大姑父和家里断了音讯,不知道随着他大哥到了台湾,还是在战乱中死于非命。反正从此失踪了。我爷爷临去世时,当着几个儿女的面立下遗嘱,把自己和奶奶住的那院子上房留给了大表哥。从此以后,大表哥和奶奶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一起生活。
   在奶奶众多的孙子辈中,大表哥年龄最长。每到逢年过节或者亲友家中有红白两事,大人们抽不开身,就由大表哥出面走动这些门户。有年秋天,南留村我舅太爷过生,爷爷叫大表哥和我的几个堂兄提前一天把寿礼送过去。南留村距离莎镇有十几里路,大表哥遵命,一大早就担着担子,领着几个堂兄提着礼盒等物兴高采烈地出发了。小弟兄几个走到半路上,看见路边有一块红薯地,一个堂兄就提议在这里歇一下脚。大家便放下行李,散坐在地头喘气。这时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大家的肚子开始叫唤了。那个堂兄就说,这荒郊野外的四下没人,咱偷几个红薯吃吃!大表哥闻言,立即大惊失色,赶紧说,舅爷家的臊子面肯定早早做好了,督促大家起身上路。那个堂兄和另外几个堂兄凑到一块悄悄叽咕了一阵儿,于是一个堂兄借口要解大手,把大表哥拉到不远处的小树林去了。余下的几个堂兄看见大表哥走远了,手脚麻利地从担子里面的掏出两盒点心,飞快地解开绳子,拿开盒子上的包装纸,每人捏了两个点心就往嘴里放。几个人吃饱了,又给解手去了的那个堂兄藏了两个,然后钻进红薯地里拨开薯秧,刨了几个长条红薯出来,用小刀切成点心大小的圆锭放进点心盒,又重新盖上盒子,包上红纸,绑上细麻绳,原封不动地放回寿礼担。
   第二天,爷爷带着我三爸和大表哥去给他老丈人贺寿,无意之间听亲戚们谈笑说,有家寿礼里面的点心盒里全是红薯锭子。爷爷当下心里就犯了疑,于是悄悄把大表哥叫到一旁审问。我大表哥自然什么都不知道。待到晚上回到家里,爷爷把几个孙子全部叫到跟前再次查问。几个堂兄异口同声不是自己干的。大表哥自小就有长者之风,为人厚道仁义,虽然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但还是收口如瓶。爷爷找不出“元凶”,只有让大表哥代替他们挨了一顿好打。
   每年清明节和阴历的十月一,照例是大表哥带着大家去镇子西边的原上祖坟祭奠先人。记得有一年的“鬼节”,我跟着他们一同去上坟。天色灰暗,乌云笼罩着整个山野,秋风已经很凉了。我们弟兄几个手里分别拿着香、蜡、烧纸和黄表等物和奶奶亲手做的几件寒衣,排成一个长溜,稀稀落落地走在田埂上。大表哥空着手,昂首挺胸走在最前边,风扑在他俊俏的脸上,掀起满头乱发,衣袂飘飘。大表哥触景生情,一时兴起,引吭高歌抗战流亡歌曲《松花江上》。悲凉、激越的歌声回荡在深秋的旷野上。我们默默地跟在大表哥的后边,全部被这歌音所打动。一路上,我们没有一个人说话。直到长大成人,上辈亲人一个个相继下世以后,再联想起大表哥孤苦伶仃、寄人篱下的身世,我才渐渐体会到大表哥高唱《松花江上》时的心情。每次忆及当年情景,我都禁不住就潸然泪下。在漫天飞扬的纸灰中,我们围成一个半圆,跪在祖坟前面,在大表哥的指导下,神色凝重地开纸,点蜡,上香,奠酒,焚烧纸钱和各种冥物。祭奠完毕,我们在大表哥的带领下,依长幼年龄又排成几行,恭恭敬敬地向着爷爷、太爷的坟头磕三个头。然后,大表哥首先站起来,回身轻松地向大家一挥手臂:“回!”于是我们一个个欢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草屑、泥土和纸灰,说说笑笑地往回走。
   坟地东边不远处有一长段断崖,是我们来回的必经之路。站在土崖上,可以俯视莎镇的全貌。这时,西落的太阳已经从云层里露出了残淡的容颜。大表哥走到土崖的制高点上,忽然站定身子不走了。我们弟兄几个一见,也立即上前,分站在他的两旁,一字排开,大家背对着祖坟排成一个长溜。大表哥昂首挺胸,两腿叉开,我们大家也都气宇轩昂象模像样地扎着马步;大表哥解开裤腰带,我们一个个也都把小肚子亮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表哥伸手端出自己黝黑乌亮、壮硕无比的老二,我们也连忙把各自或黑或白、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本钱和小弟弟掏出来;大表哥咬紧牙关,眼珠子向上瞪着,我们也都牙关咬紧,向上翻着眼皮,使之露出两眼的白来。
   随着大表哥“一、二、三,射!”一声令下,我们十几个人鼓着小肚子,一起发力。霎时,在那高高的土崖上,于是出现了一个充满了原始野性,异常壮丽而古朴的独特景观:十几注银练从我们的胯下磅礴而出,水花四溅,飞流直下。这时候你如果从下边逆光而上望,在夕阳的斜晖里,可以欣赏到一道道色彩斑斓的七色彩虹!
   在我父亲的资助下,大表哥中学毕业时,正赶上文革,加之家里的成分大,便不能被推荐上大学或者参军入伍。从此大表哥就在农业社里和乡亲们一起进省城拉铁,上南山肩木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表哥身高一米八三,象株白杨树一般挺拔,面目清秀,两眼炯炯有神,象两只一百瓦的灯泡,称得上是一表人才,再加之从小聪明好学,多才多艺,因此深得莎镇方圆未婚姑娘的青睐。我小时候除了听过大表哥唱过歌,还见过他画的一幅梅花扇面,苍劲的枝干,一簇簇、一丛丛或含苞或绽放的艳丽花朵,呈现出着一派勃勃生机。于是就有一个外来户的姑娘把大表哥爱得死去活爱。
   彷佛冥冥之中命中注定,说来也巧,弟兄三人的婚姻被我爷爷的那位老世兄不幸言中。因为家里成分大,后来二堂兄和我大哥相继成了家,两个嫂子果然都是外地人。二堂嫂家在陕北,我大嫂是河南人。这位姑娘和大表哥的恋爱自然遭到了大表嫂全家人的极力反对。她们家三代赤贫,根正苗红。而大表哥的大伯当时正在台湾的国民党军队担任着要职。大表嫂是铁了心,非我大表哥不嫁,最后明目张胆地住进了大表哥厢房。半年后,这门姻缘才总算有了一个完美的结局。婚后的大表哥和大表嫂一直没有生育。我二姑当时在秦岭脚下的一个小山村担任民办教师,就在学校附近给他们抱养了一个女孩。
   我们家大人多,是非和矛盾难免层出不穷。四合院里哥东弟西住着我们和三爸两家,大表哥一家和奶奶住在后边上房,上房后边隔着围墙就是二姑家。大表哥夹在三家长辈血亲之间,每发生一件纠纷,其情状之尴尬窘迫可想而知。随着孩子们的长大成人,住房问题首先突出起来了。我三爸的孩子多,就开始图谋大表哥和奶奶所住的三间上房。三妈动辄挑起事端,不想承认我爷爷死前对我大表哥的安排,散布风声说,外甥是“磨镰水”,是垢甲,靠不住。因为“垢甲就是垢甲,终究不会长成肉的”!三妈怂恿三爸出面和大表哥谈判,说大表哥已经成家立业了,作为舅舅已经尽心尽力了,而今大表哥应该离开舅家,回自己老家杜曲认祖归宗去。奶奶知道后,坚决不答应三妈和三爸胡来,甚至以死相逼,大表哥才没有被撵出家门。
   为了避免矛盾激化,彻底消除隐患,大表哥万般无奈之下,雇人拆了上房,转变庄向,在原址上重新盖了三间大瓦房,和正院分离出来,并且在东面另外开了一个门,单独出进。三妈的如意算盘被打破后,又生一计,煽动二姑家年青气胜的小表哥说,如果外甥可以分舅舅家的房产,也应该有他的一份。小表哥血气旺盛,于是借口要求赡养奶奶的晚年生活的权利,冒冒失失参与进去,公开和大表哥分庭抗礼。
   那年的雪下得很大。大年初三,奶奶娘家的几个侄子来给奶奶拜年,大表哥正陪着他们坐在一起吃菜喝酒,小表哥突然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小表哥要求当着奶奶娘家人的面,把奶奶的赡养问题落到实处。这两个姨表兄弟没有说到一处,小表哥猛地一把掀翻了待客的小饭桌,饭、菜、酒、肉倒了大表哥满怀满腿。客人们被眼前的变故一下子惊得瞠目结舌!大表哥还没有醒过神来,小表哥已经欺身冲到跟前,忽然从马靴里掏出一把匕首,迅速向他的大腿根刺去!大表哥惨叫一声立即倒在地上。小表哥还不罢休,咬牙切齿,两眼发狠,用匕首在大表哥的大腿里继续搅动!大表哥在地上痛得脸庞极度扭曲,上面滚满了黄豆大的汗珠。慌乱之中,大表哥只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摸起风箱上的一把菜刀,机械地挥舞着,向小表哥的后脑勺砍去……我父亲、我母亲和二姑等人闻讯赶到现场时,两个表哥都已经成了血人。大家把他们拉开。哥俩个分别捂着自己的鲜血淋淋的大腿根和后脑勺,隔着劝架人的肩膀互相高声对骂。两个表哥被分别送进了医院,虽然没有生命之忧,但是从此以后,四家亲骨肉的矛盾更加明朗化了。
   我大伯从小过继给我大爷做了养子。大伯是一个非常节俭小气的人,年前,我奶奶的那把切菜刀有点儿钝了,叫他拿去磨一下。大伯看那把菜刀的钢口好,就给自己留下了,另外找了一把自己用过多年的旧菜刀胡乱磨了几下,就给奶奶送来了。这件血案发生后,许多人都说,二姑把我大表哥当作亲生儿子一般从小看大,万万想不到大表哥的心这么狠毒,竟然会对自己的亲表弟下死手。我二姑在情感上自然而然难免偏向着自己的儿子,但是她从来没有在外人跟前,说过任何一句埋怨大表哥的话。二姑只是流着眼泪喃喃地说,老天保佑,是我大伯救了她儿子一命。由此,我对她老人家始终心存敬意。再说在现场我亲眼看见,混乱中,二姑象疯了一样扑上去,一把抱住小表哥握着匕首的那支胳膊,再也没有松手,而任凭大表哥没有理性的砍刀在小表哥的脑袋上疯狂地挥砍。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大表哥的腿伤还没有痊愈,幸运之神突然降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大表哥凭借扎实的功底,非常轻松地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四年后,大表哥在邻近的一个乡上当了一名中学教师。不几年,又因为工作成绩突出,大表哥被调到了县教育局的教研室。这几年期间,我三妈同时也紧锣密鼓,加快了排挤大表哥一家的步骤。大表哥思前想后,不愿意让两个舅舅在中间为难,万般无耐之下,只好长叹一声,反复给大表嫂做工作,把我爷爷留给他的一小院家产转让给了我三妈的二儿子。奶奶看着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大外甥终于要离她而去,拽着大表哥的衣襟哭成了泪人。奶奶骂我大表哥没良心,说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抓养成人,现在翅膀硬了,用不上奶奶了,就狠心不要她了,竟然真地不再管她了……当场就昏死过去。
   大表哥仰天狂笑,迈着沉重的脚步,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一步一个脚印,把所有酸甜苦辣的回忆留在身后,离开最亲爱的奶奶和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四合院。大表哥走了。奶奶猛然失去了这个唯一的精神支柱,伤心欲绝,身体很快便垮了。第二年秋天,奶奶下世了。奶奶活了九十四岁。给奶奶入殓那天,所有的晚辈几乎都来了。大家在良心和礼法的约束下,各自怀着复杂而不同的心情参加奶奶的葬礼。大表哥最后一个回到四合院,在众目睽睽之下,神思恍惚的大表哥高大魁伟的身躯跌跌撞撞进了灵堂,一声“奶奶——”还没嚎出声,就轰然倒在地上,昏死在奶奶的灵前。好半天,大表哥才醒过来,于是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一次又一次背过气去,任谁也拉不起来。在场的亲友和邻里们也全部哭了。事后大家都议论说,如果奶奶一直跟着大表哥生活,活过一百岁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大表哥深受我父亲的影响,酷爱文史。他利用工作之余深入研读“二十四史”,尤其对《资治通鉴》情有独钟。后来他把自己的研究成果编成了一本专著《从政宝鉴》,出版发行后,一时间长安纸贵,当地行政人员争相购买,几乎人手一册,被许多领导干部奉为官场经典。
   我大学毕业那年,档案关系从学校转到了县人事局,正等着分到下边单位。年近半百的大表哥知道情况后,立即把我叫到他家,苦口婆心地给我讲“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深刻道理,并且亲自带着我到处拜访他所认识的大小官员和我父亲以前教过的学生,力劝我最好能进入行政部门。大表哥说,在当年四合院生活的腥风血雨里,不管家庭矛盾多么激烈,只有二舅(我父亲)和二妗子从来没有给他摆过脸色,也没有说过一句硬话。他到死都不会忘记,自己从小到大所有的生活费用开支,都是他二舅供应的。尤其每学期开学前一天,二舅就叫二妗子把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准时送过去……虽然我最终没有听从大表哥的劝告,但是大表哥珍惜舅甥和手足亲情、知恩投报的心意令我非常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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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间正道是沧桑!读罢全文,深为大表哥之忠孝而感动。作者以朴实无华的文笔,沁透真情的回忆,写尽了人生的悲欢离合,让人扼腕感慨,不乏为一篇亲情佳作。问好,赏析,推荐。 感谢您投稿旋转木马,欢迎您继续投稿旋转木马,期待您更多的 佳作。问好,赏析!【袁余良】【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5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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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阿秀 699        2012-05-14 16:5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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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从事文秘工作,爱好旅游、音乐,喜欢读书,随心而作,不拘一格,愿与各位文友一起挥洒文字,潇洒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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