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座城市行走七年，流年分明安然无恙，山石草木是这样毫发无伤。那些单薄易碎的青春时光里，终究谁也没为谁留下。
　　 “对一个女子，都不必太过认真，别学我一样，你看你现在一个人多好，好得让人心疼。再见了四月。”
　　 清则说完这通电话的最后一句便从自家阳台跳向了车来车往的柏油马路，我还没来得及说出的“再见”滞结在唇边。
　　 再见了，清则，再也见不到你的城市，黎明依旧，草木依旧，而我也在昨天呈交了辞职信，然后远走。
　　 印象中，清则是个爱穿白色衬衫的干净男子，不佩戴任何饰物，行走在盛夏的高大梧桐下会令人心生美好，然而就是这样的他，却在他深爱的季节里抱着他那收拾不了的感情纵身一跃，义无返顾。
　　
　　 （二）
　　
　　 七生找到我租住的地方已经是凌晨一点，我擦拭着刚洗完的头发在门口看着她，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配得上清则的女子只有七生，也那么执着的相信他们能最终走到垂垂老去，就像现在，我相信七生终究会找到我，所以我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时间，这样的清凉相对。
　　 “四月，我找不到清则了，怎么办？”昏沉的廊灯下，印象里总是爱笑的七生微低下头，哽咽出声。
　　 “进来再说吧。”我提过她的行李箱转入屋内，一下午的打扫让这间老屋有了生气，可朴旧的味道依旧满墙弥漫。
　　 我泡了一杯咖啡端到她面前，整个过程里，她就这么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融入了这凌晨的时间里。
　　 “我辞掉了工作，准备在这边重新开始。”在她对面坐下，重新开始四个字终究落在了这样的字句中。其实想说，清则已经走了，用了并不高尚的方式，生活横亘在那里不紧不慢，容不得我们多停留，挽回不了便只能重新开始。
　　 “你知道清则去了哪里对不对？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得去找他，我想到他那儿去。”
　　 清则，如果你坐在这里看到七生此刻眼里的光，你还会这么义无返顾么。
　　 “ 清则走了，不会回来了，也，回不来了……”
　　 ……
　　 那一晚，温度突然持续下降，我在简陋的书房继续手上未完成了设计，七生在客厅的沙发上昏昏睡过去。她说清则不喜欢她流泪所以她从来不哭，可是清则，能不能原谅她这一次，睡着的时候留着泪，因为我想，她现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哭的。
　　
　　 （三）
　　
　　 还记得大学时期三个人常窝在一起的日子，那间废弃的阶梯教室，墙面布满晦涩的字眼，中午在小吃街买完饭就绕过破街五金市场翻墙进去坐一会儿，那时候的我总爱走在七生和清则后面，他们牵着手偶尔转过头来问一句，“四月，你也老大不小了，干嘛不赶紧找一个？”我会笑着回他们，“我怕我一走，你俩就给别人收拾了，我这人没什么其他爱好，就爱保护你们这样的弱势群体。”他们便不再多提，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其实我和清则同时喜欢上七生，清则和我从小一起长大，高考又很巧的考了一样的分数，于是没有犹豫，我们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小时候，凡事清则都让着我，偷邻居马姨家的葡萄被抓，他怕我父母知道便只说是他的主意，他常说，“你犯错你爸妈一齐动手，我从来没见过我爸，所以犯错也只有我妈一个人动手，我妈力气小，又特别疼我，不会把我怎么样的，放心吧。”一直以来，我把他当哥哥看，所以他的话始终令我深信不疑，可有一次我偷偷从他家后院看到，清则被他妈妈用竹枝条抽得浑身是伤，而这些，他从来不让我知道。
　　 所以当那个沉闷的午后清则告诉我他要追七生时，我愣了愣然后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笑着说，“行啊你小子，我看好你！”
　　 那一年的夏季，蝉鸣格外清晰，我躺在学校后山墨书林的长椅上，将写好准备给七生的情书撕碎，然后埋在了落叶堆里。
　　
　　 （四）
　　
　　 四年时光里，我见证了清则和七生的所有幸福时刻，也是我仅能做的，去独自收藏七生的幸福时刻。男扮女装混进女生宿舍楼，帮清则买大束蓝玫瑰用绳子系住从女生宿舍楼顶慢慢降到七生寝室的窗外，然后清则在楼底拨通她的电话，叫她开窗，从楼顶，那是第一次，我看见七生捂着嘴流出眼泪，而我倚着楼顶女儿墙坐下，看着掌心勒出的红痕，开心不言，虽然，清凉了点。
　　 有一回七生要去外省进修钢琴，临走时拨通我的电话，她说就要上火车了，可清则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说这几天学校举办运动会，今天正好有他的比赛，可能没能听见电话，我急忙从教室翘课出来冲去操场，找到清则时，他的五千米比赛正要开始，我把他拖到厕所，边解释边匆忙换下他的运动服穿上，然后替他上场，只可惜最后很没出息地休克在跑道上，清则到医务室来看我的时候，我知道如果是他跑肯定能拿到前三名次的，可是他拍了拍我肩膀，说的却是，谢谢……
　　
　　 （五）
　　
　　 天将破晓，我停下手中的绘图笔，看着窗外林子里缓慢流动的薄雾，时间似乎带了分明的恶意，将一些安好的事物催醒然后丢入浑浊的尘世。
　　 我看着七生在客厅安睡，于是关掉台灯喝掉桌上已冷去多时的咖啡，准备在绘图板上稍微趴一下，什么时候习惯的睡眠方式，大概已经不可寻了。
　　 ……
　　
　　 （六）
　　
　　 在手机铃声中惊醒，离开原来那座城市我便更换了号码，整个通讯录里只留下两个联系人，而这其中，有一个已经永远打不通。
　　 我看了一眼昏暗的客厅，沙发上的旧毛毯叠得整整齐齐，我按下拨通键，当先出声，“七生，你跑哪去了？”
　　 “请问你是电话主人的亲属么？”电话的那边回答我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嗯，是的。”
　　 “你的家人在循礼道出了交通事故，因伤势过重，在去医院抢救的途中身亡了，请你马上赶来医院一趟好吗？医院地址在……”
　　 我疯似地推开眼前的图板，赤脚踩着洒落一地的绘图纸在模糊的视线里寻找出处，我不知道有多少支铅笔的笔头刺入了脚掌，循礼道三个字生生扎入胸腔，脑子里满是撕扯的画面。
　　 “哎，你们说我要是不小心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七年前循礼道的人行天桥上，看着车流在脚下快速穿行，清则没由来地冒出一句。
　　 “神经，你别脏了别人的车。”我白了他一眼，然后尽量倚着栏杆将脖子后仰，直到阳光炫目时才停下。
　　 “你要是敢这么不小心丢下我，我就敢毫不犹豫随你去。”
　　 我和清则只是玩笑的对话，在一旁的七生却莫名认真起来，刘海下的眉目铺着暖暖的阳光。清则抱过她，唇在她额头轻轻落下，然后伸出左手搭在我肩上，眼神看着车流沉下去，“有你们，真好。”
　　 “四月，你怎么流眼泪了？”七生问我。
　　 “阳光炫了的，呵呵……”
　　 七生，多年以后，我想，你的毫不犹豫和清则的义无返顾是我将不再记起的两个词。
　　
　　 （七）
　　
　　 凌晨两点，从柜子底部翻出大学时期穿过的衬衫，岁月气息浓烈，是时间沉淀的味道，在镜子前穿上它，这是清则走后的第二个星期，我想回去看看他了，带着七生。
　　 柜子上，深红木制骨灰盒装载着七生沉静美好的灵魂，而我将把它安葬在清则身旁。
　　 清则，你生前最后一句话其实没有错，不要对一个女生太过认真，只是这应该是我，而不是你，我那么认真默默守护在七生身旁，她终究还是没让我看到哪怕一点点希望，即使是你已经不在这人世，她还是为你倾尽了所有，包括生命。从小你就护我，让我，我以为把七生让给你就可以赢一分回来，可最后还是输给了你，我只留了七生一缕发，将带着它不得不独自背负这一切独自行走在这世间，不知道去哪，不知道能到哪，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无论在哪，我都将只是独自一人。
　　 再见了，七生，清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