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风小溪
【第一章】
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林五突然觉得这天气有些热,热的浑身上下直往外冒汗,可身体却意外地发冷,冷得直哆嗦。周围的喧嚣似乎被某某位低劣的混音师处理过一般,嘈杂不堪却根本听不清具体是什么声音,就连时空也仿佛错乱,步履匆匆的行人和蜗牛般的汽车突然如快镜头一样模糊地只剩幻影,下一刻却又如静止般不怀好意地冷冷盯着自己。
林五抖抖索索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抽出一支颤抖着点燃,深吸一口,这才强自镇定下心神。匆匆抬起头四处望了望,附近的路有些陌生,然而此时他却顾不得许多,急忙低下头来向着一条相对安静的小路走去。
其实林五一向喜欢热闹,平日出来,他是哪里人多哪里去。一向自诩生意人的他一直觉得,只有人气旺的地方才会有财源,就算利润薄点儿,但只要数量上去了,收益一样可观。可是今天,明明周围应该有许多生意可做,但他却巴不得离人群远些、再远些,甚至希望大街上所有人都消失,仿佛只有那样,他才会觉得安全。
今天林五的生意不错,在网吧泡了大半夜的他一早就出来转悠,那时行人并不多,他的运气却格外好,只是随意地动了动手指头,竟然就会有一千多的进账,这让原本打算找个地方补补觉的林五一下子来了精神,随便找间小店吃了点早餐,一出门又是三百多的收入。一个上午的功夫就赚了三千多,这是难得的利是,所以中午与毛四喝完酒之后,他并没像以往那样去泡网吧,而是大着舌头继续在街上寻找目标客户。
功夫不负有心人,寻寻觅觅中他还真就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穿着职业装的女人抱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包从银行里出来。“生意上门了!”这是林五的第一反应。“而且是大生意!”这是林五仔细打量了对方之后,从其衣着服饰品味、走路姿态、眼中的神色等等一系列细节中得到的第二结论。但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悄悄跟着对方几条街的最大原因还在于对方是一个人,孤身一个女人,怎么都容易应付些的吧。
一切皆如林五所料,虽然有些难度,可生意毕竟做成了,收益也不错,起码那一个鼓鼓囊囊的包拎起来似乎很有分量。不过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林五宁愿没有做这单生意,宁愿自己在中午喝完酒之后就与四毛一起去网吧练级,宁愿自己不那么勤奋地去赚钱。
林五伤人了,现在想起来也是后怕不已。
虽然做了几年扒手,可林五一直觉得自己是靠手艺吃饭的人,所以强买强卖这种事儿他还真不擅长,也正因为不擅长,才会经验不足地失手伤了人。
而且这次伤人和以往大不一样。尽管作为他们这一行来说,伤人与被伤基本也算家常便饭,但他实在不是有意去伤害那女人的。何况林五还从来没有真正意义地伤过什么人。以前,大多时候林五都是被城里的几个混混打得鼻青脸肿,少数时候是他仰仗着自己并不魁梧的身躯把足够瘦削的某位主顾半打半吓地乖乖交出钱来,这几年来,他还从未对什么人动过刀子。
想到这里,林五心中就是一阵烦躁,不由得抱怨起那女人来——既然长得那么温婉,为什么还要随身带着刀子?要不是那把刀子,他也不会失手把她伤那么重。这么想着,林五也开始对四毛不满起来,这小子吃饱了撑的竟然会请自己喝酒,如果不是遇见四毛的话自己绝对不会喝醉,不喝醉的话说不定就不会有胆子去和那发疯一样的女人撕扯在一起,自然也就不用像现在一样提心吊胆。
“他妈妈的,那女人可千万别死了!”狠狠将烟蒂弹出去,林五一阵后怕,眼睛四处瞄了瞄,发觉周围没什么人,这才松了口气,急忙跟着感觉往家的方向走去。林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回到家之后冷静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急忙将值钱的东西往一个破旅行包里一塞,又随手拿了几件衣服,这才火急火燎地趁着夜色往死党水六儿那里跑去。至于那个手提包,他略微犹豫了下还是塞在了旅行包最下面。
一边小心翼翼地赶路,林五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平时的老实本分,要不然估计早就会有警察在家里堵着自己了。包里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个干巴巴的钱包外就是整整十万现金,不过林五没敢动,反正钱已经到手,等风头过了再花也不迟。
中午的阳光正烈,林家媳妇放下手中的蒲扇,回头望了望屋里正半裸着上身准备切西瓜的汉子,又看了看对面虚掩的门,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略微犹豫,还是倒握着蒲扇走回屋子,从案板上抢过半个西瓜,不顾汉子诧异的眼神,自顾自地向对门走去。
“这婆娘!”汉子愣了愣,待看清自家媳妇的目标是对面那扇虚掩的门时,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却并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林长久和对门风家的关系并不好,虽然同在一个村子里,两家距离又这么近,可他实在对这家颇有些名气的邻居没什么好印象。
风家的名气可不是仅仅局限在这小小的东里村,周围十里八村差不多都知道这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小屋子里住着怎样的人物。
说起风家,首先会让人想起的是风天成,这位可是出了名的大爷。
风天成的年龄不小,可和林长久一样四十不到的人也绝对称不上年龄大,而且两人小时候还是很要好的玩伴,只是曾经纯真得近似兄弟般的情谊,在风天成十七岁时出去打了几年工再回来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从那时候开始,原本天天跟在林长久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哥”叫着,甚至和憨厚的林长久比起来都有些腼腆的风天成一下子变了个人,不仅不再出门打工,还成天不务正业地和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几个混混混在一起。虽然这小子还算机灵,似乎从来也没出过多大的事情,但欺压乡里吃喝嫖赌坑蒙拐骗的事情可是没少做,二十几岁时就成了东里村的大爷,俨然已是一方恶霸了。
要说风天成会性情大变,风大娘怎么也该管教管教,农村人没啥文化程度,但好坏还是分得清的。
林长久父母去世得早,是爷爷把他拉扯大,因着小时候挺照顾风天成,所以风大娘对他也不错。在他十几岁的时候,风大娘不知从哪里捡回来一个小女孩儿抚养,当时林长久就觉得她应该是个特有爱心特慈善的人。可谁想得到,自从风天成打工回来之后这位风大娘也性情大变,并且还成了村里有名的泼妇——只要听到谁在背后议论风天成,她必定会拎着水壶搬着凳子在人家门口将对方骂得狗血淋头才肯罢休。
可要说起来风家真正出名的原因,还是那个被风大娘所捡回来的女儿。想起那个柔柔怯怯的女孩儿,林长久不由得一阵叹息。
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胳膊,小溪感觉浑身酸痛。抬眼望了望四周林立的高楼大厦,她紧紧抱着怀里破旧的书包有些无所适从,更多的,是茫然和恐惧。
小溪十六岁,十六岁却从未出过远门,更没想过离开家之后自己一个人要如何去生活。然而现在,隐隐有些痛的肚子再次开始讨要食物,可身无分文的她却毫无办法。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和恍若长龙的众多车辆,小溪开始沉默,眼泪却不争气地在眼前拉成了雨帘。
人,总是在被逼到绝路时才会发觉自己的勇敢,总是在孤立无援时才明白自己也可以坚强,人,总会为活下去爆发出超乎想像的潜力。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小溪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转了许久之后开始频繁出入于一家家小餐馆,终于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也终于让苦苦哀求了两天的肚子得到了满足,并且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一张可以容身的小床。
十六岁的少年还不大会为自己打算,在当时的小溪想来,自己能在这个陌生城市里不愁吃穿有地方睡觉,便已是最大的满足,即便经过两年历练,到了十八岁的时候她的思想也没有多大转变。要说有,也就是两年的时间让她学会了观颜察色,让她凭借自己的聪明学会了游刃有余地面对各种客人,也让原本土里土气的她出落得如城里人般水灵。
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那么几个能改变你命运的贵人,小溪运气不错,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就遇到了她的贵人。
那是一个男人,五十多岁,长得不好看,圆滚滚的身材让小溪第一时间想到了村里杀猪卖肉的张屠户,但这人的身份明显不是张屠户可以比拟,至少张屠户去哪里吃饭不会像他那样开着宝马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更不会像他那样一身名牌满脸酒气,虽然张屠户那满脸横肉勾勒出的凶相不比他差。
收容小溪的这家餐馆不大,档次不高,这样的餐馆极少会有什么有身份的人光顾,可老板还是第一时间判断出那个男人身份不简单,而且绝对不好伺候,于是略微犹豫便拦住了拿着菜单准备过去招呼的小兰,转身递给一旁的小溪,“好好应付,机灵点儿!”
小溪并不情愿,她不喜欢招呼喝过酒的男客人,不喜欢他们色迷迷在自己身上转悠的眼神和轻浮的话,可面对老板的催促,她只能在脸上堆起笑容过去应付。
很多事情的发生总是在意料之中又常常出乎意料之外,那个浑身酒气的男人并不好伺候,尽管几乎没正眼瞧过她,却对店里厨子的手艺颇为不满,这种不满在于一盘菜里发现一根寸许长的头发时彻底爆发了出来。
首当其冲受罪的是餐馆老板和厨子,便是上前劝架的小溪也未能幸免,不过事情就像发生的突然和不可思议般迅速结束,结束的原因很简单——当那男人几乎将喷着酒气和唾沫星子的咆哮大嘴和一只肉嘟嘟的巴掌凑到她脸上时,惊惶失措满脸泪痕的小溪却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今天是我十八岁生日,求你不要打我的脸。”
暴跳如雷的男人瞬间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之后小溪耳边才响起男人惊讶的声音,“今天是你生日?十八岁?”
得到小溪肯定的答复后,男人似乎有些尴尬,主动放下抓着她头发的大手,又看了看周围的一片狼藉,然后在她奇怪的眼神里找了张椅子坐下吸烟。在小溪和餐馆老板的惴惴不安中,那男人复杂地看着小溪叹了口气,“真巧,今天也是我女儿十八岁的生日,她应该会比你胖些,不过肯定没你成熟。对不起,今天心情不好。”
随后的几个月,男人成了餐馆里的常客,只是身边不再带人,每次都很安静地进来,偶尔也会和小溪聊上几句。对他的变化,小溪没有过多留意,那与她并不相关。但在四个月后,这个她并没过多关注的男人却改变了她原本的命运。
【第二章】
夜色如霜,月光似水,粉色的壁灯映着粉色的纱帐,透着一丝温馨。然而林五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刚刚好不容易迷迷糊糊中似乎进入了睡眠状态,却又被这些天来一直困扰自己的噩梦惊醒。梦到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不错长相清秀的女人原本并不可怕,但当这个女人浑身是血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恍若鬼魂般出现在谁的梦里谁都会吃不消。更何况,这女人还索命一样在梦里缠了他好些天。
“怎么?睡不着?”水六儿穿着睡衣斜倚门框,望着茶几上烟灰缸里满满的烟蒂皱了皱眉,原本想责备的话在看到林五苍白的脸色后变成了关怀。
“没事,心里有点乱。”林五强自挤出一丝微笑。尽管水六儿是他的死党,可她毕竟是个女人,从心理上讲,他并不愿在女人面前显露出自己的软弱,哪怕这个女人是他最好的兄弟,尤其现在水六儿混得比他好得多。
水六儿是他们师父最小的徒弟,入门才几个月时他们师父便撒丫子跑路了,林五和年龄相仿的毛四、水六儿关系走得比较近,三个师哥师姐已经混出了些名气,除非不得已,否则很少与他们联系。而那时林五对这位几乎没学到什么手艺的小师妹很是照顾,所以后来水六儿尽管做生意发了点小财后几乎和那些曾经的师哥师姐彻底断了来往,却唯独和林五的关系越走越近。
“早就说过那不是正经营生,以后跟我一起做服装吧,起码安稳。”水六儿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林五,见他没什么反应,不由叹了口气,“我帮你打听过了,那女人虽然伤得很重却没生命危险,而且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并不想让警察知道这事儿的样子,据一位所里的朋友讲,她不仅没有交代被抢了多少钱,便是你的样子她也说没看清。如果不是她认识你,那就只能是她本身也有问题。否则的话我还真不敢让你光明正大地住在我这儿?”
“她本身有问题?”林五愣了愣,这才觉得当时她一个女人抱着十万现金还挑小路走确实不大正常,心里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看来她也不是什么好人啊!”这么想着,心里的负罪感顿时少了许多,但没过多久,他不由得心里一紧,“六儿,知道她在哪家医院住不?”
“三院,怎么,你还想去看她?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水六儿撇了撇嘴白了林五一眼,没好气地道,“我可和你说明白,少动鬼心思,你就不怕她认出你来?别没事给自己找麻烦!”
“别瞎想,我就是随便问问。”林五笑了笑,“别说我对她没意思,就是有意思我也没那胆子。去睡吧,知道警察没盯上我,起码能睡个安稳觉了。”
话虽然这样说,可第二天一大早林五就借口出去透透气转悠到了三院,没怎么费力便打听到了那女人住院的房间号,不过他可没胆子进去,拿起路边随手买的一本杂志就那么在走廊的椅子上翻看起来,眼睛却时不时瞟向斜对面病房来来去去的人,一对小耳朵更是竖得倍儿直。
“闺女回来啦!赶紧,坐、坐!娘给你做饭去!”看到林家媳妇进了屋,风大娘急忙搬来只凳子让她坐下,匆匆忙忙就要往厨房走,可刚迈出两步就又转身进了里屋,一阵呼呼啦啦翻箱倒柜的声音后她拿着一瓶酸奶又走了出来,“你看娘粗心的,这大热的天!”说着便把手里的酸奶塞到林家媳妇手里,“娘知道你们年轻人就爱喝这东西,所以一直给你放着,赶紧喝吧!”
师父兄弟,好样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