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教】
　　 从混沌中走来，吃了很多苦，走了很多弯路，低起点，慢摸爬，绕长路，事业自然早成不了。所以，对于下一代，我是寄予厚望的，不在事业辉煌，只希望他能慧根早开，敏于感知，有丰富而多彩的生活。
　　 为了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也看了几本书。听说《蒙台梭利》是育儿经典，自然要买来看。从来没买过无折扣的书，那似乎是第一次。书很厚，囫囵看完，似懂非懂。掩上书，所有深奥的论述都随风而去，我只悟出了一句：孩子有孩子的世界，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孩子才能快乐成长。比如，孩子吃饭的碗要是他喜欢的，孩子应有自己的劳动工具，甚至，连衣橱都要特制以适应孩子的身高。讲得很好，却难以实施，终究是一个理念罢了。
　　 后来又识冯德全，是在电视上偶然看到的。据说他是武汉某大学教授，因受教育部委托才从事早教研究，至今已有三十几年。他认为，胎儿可是了不起的精灵，人类花了几十万年才进化成人形，胎儿却只用九个月。然后，婴儿在一岁左右可以学会行走，两岁左右开口说话，而这些，整个人类都是经过了漫长的进化才逐渐掌握的。常人眼里懵懂无知的婴孩在冯教授眼里竟成了学习的高手，似乎他们个个是天才。这种新奇的说法对于我这种愚笨者的基因来说，不啻是天赐福音。看完节目才知道这是一个售书广告，书很贵，要好几百元。上网一搜，我竟然下载到了一部分，欣喜万分，赶紧一览究竟。冯教授的理念是，让孩子在玩中学，边学边玩，将他们置入一个学习的世界，处处可学，时时能学。
　　 那个时候，小乐已经有几个月大了。我就照着书上说的做一些生字和古诗卡片贴在墙上，抱着小乐玩的时候就这里停停站站，指着墙上的字和诗读给他听，希望他能捕捉到些许的记忆，消溶成生命的血液。刚开始小乐还饶有兴味默默静听，偶尔会哦哦有声地回应，一段时间后就心猿意马目光游离，再后来，只要我抱着他在贴有卡片的墙前站定，他就会摇摆身姿要求移步他处。
　　 小乐的表现已明显说明了我的失败。抗拒多了，我的信心也开始消解，之后很长时间“早教”这个词一直在脑海里隐伏，不愿也不敢显化他对文字的反感。印象即定，是很难改变的。又想，学习之于人只是一个部分而已，谁人又能知，生命的真谛不在学习之外？
　　 后来得知， 中国教育部并未委托冯德全研究什么早教，其学说的科学性就更值得怀疑了。
　　 装修房子时，来帮忙的三哥居然教起了小乐吟《三字经》，而小乐竟吟得有模有样。《三字经》朗朗上口，是老祖宗的启蒙智慧，而我连想都没有想到过，真是罪过。从那以后，记起时就教小乐一两句，过两日，我再吟上句，他就可以吟出下句了，还时而抢白，颇有得色。
　　 只是，小乐毕竟是一个贪玩的孩子，新鲜过后就再无长进。记得于丹谈起的往事，在儿时，她的父母从未刻意教她读过《论语》，总是于无意中授之一二句。就是这一二句成就了今天的大家于丹。
　　 润物细无声，这样的自然之道不只在于花花草草的。
　　
　　 【学步】
　　 书上说，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就该会爬了，小乐却只学会了坐，全然没有电视广告里的孩子那般四肢并用的敏捷。为此，我颇为担心，害怕他会缺钙什么的。但是渐渐的，他终究是会爬了，匍匐着连滚带翻，一日日，也迅捷起来。
　　 牵着两只手，他也能蹒跚地走几步。看着他小心费力的样子就会急切地盼他快快长大，然后想象起他满地乱跑的样子，以为到了那时就会苦尽甘来，可以攥着他的小手漫步于或宽或窄或嚣或静的路上，享受三个人平淡的幸福。
　　 夏天是成长的季节，草木疯长，藤蔓乱爬。过一夏，小乐也似乎健壮了许多。有时候就是放开手他也能颤颤巍巍地一个人走，走一步，停一下，等站稳了再走。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可以体会到一个小人儿面对陌生世界时的惶恐和无措，每走一步都需莫大的勇气，要付出巨大的努力。那份艰辛和恐惧相信和我们在面对新的未知的选择时没有不同。但是，这样的无助他们却只能默默承受着，顶多在害怕至极时以哭声排遣。哭完了，把眼泪抹干就是。
　　 有时，我把小乐放在地上，然后走到几步外蹲下，伸开手臂以欢迎的姿势逗他移步。刚开始，他笑意盈盈，一副乐于从命的样子。等他走近，我又悄悄住后挪，他一步一趋，吃力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表情越来越紧张。终于近了，才松一口气，呵呵笑着撒开手奔来，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中途要是有可搭手的凳椅之类，他一定会死抱不放，等着我去扶他抱他。如要再试，他就不乐意了，紧紧抓着你的衣服毫不松手。
　　 一岁光景，小乐可以扶着墙根走很长的路，一切可作扶手的家具物什都是他的拐杖。脱了这些，他是不敢走远的。他性子野，非要出去玩，为了少些弯腰的辛劳，我网购了一副学步带，给小乐套上，带点力提着不至摔倒就行。再走到马路上，有了抓手的小乐走得飞快。他咯咯笑着，似出笼的小鸟般享受着自由的快乐。
　　 原来还有一种专供小孩学步用的婴儿车，小孩以坐的姿势行走，划船般脚一蹬就能滑出好几步。终于可以从无尽的搀扶中解脱出来，小乐也似乎一下子就被赋予了超常的能力，东奔西突，不亦快哉！商业的好处就在这里，只要是有利的事就会有人钻研， 利己的同时也给他人带去了方便。
　　 当小乐终于可以四处游走时，事情并没有如我们想象的那样变得轻松起来。对于小乐，外面的世界又新奇又精彩，得着空，他就会拉着你的手往外面扯，意思是，他要出去玩。他要出去，我们就得跟着，走到哪跟到哪，碰到沟沟坎坎时扶一程抱一程。从外面转一圈回来，小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会说话了，“去玩喽”就成了小乐最常说的话之一。他特别喜欢小孩子，不管是认得的还是不认得的，他都会上前拉拉人家的胳膊，那些小孩大多不识他的热情，还以为他有什么企图，胆小的会哭，胆大的就给他来那么一下。所以，总不大放心把他一个人丢在别处和孩子们玩。又想起电视上有一个孩子不小心摔一跤竟把筷子插进了心脏，更是时时小心，生怕有什么闪失。
　　 到外面去的多了，和小朋友们玩熟了，胆子才渐渐大起来，偶尔也会把他丢在邻居家自己遛回来做点事。最担心的就是他一个人往马路上跑。马路不宽，间有快车驰过，加上蜿蜒如蛇，时有事故发生。稍不留意，小乐就跑了出去，当你反应过来，他已站在了马路边上。这时，我定会恶煞般喝止，然后搬出各种诱饵哄他回来。如不听话，抓到了打屁股是免不了的。
　　
　　 【手术】
　　 小乐在三四个月大的时候就有了疝气。那段时间他特别吵，一哭总能哭好久。我们不明就里，听着他的哭声犹如丧钟长鸣，那种沮丧和烦忧真似末日降临。吵得烦了，忍无可忍，就凶声喝斥。有一两回，我把怀里的小乐往床上一扔，真想任他东西南北风，不管了之。不用妻子责备，心里立生悔意，和深深的歉意。于是，又抱起孩子，紧紧地贴在胸前，哭声再吵也能怡然。
　　 衣橱上镶有两面穿衣镜，抱着小乐来来去去地踱着，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就从这面镜子钻到那面镜子。看到镜子里晃动的人影，小乐死死盯着，好像在思考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哭声才有间歇。他可能很长时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一样的人会出现在两个地方。时间长了，他就知道镜子里的就是爸爸和自己，说一声“亲亲小乐”，他就会俯身向前，在镜子上亲一口。
　　 我们是在偶然中发现他的阴囊不正常的，带去看医生，说是疝气，需动手术。医生说，一般是在月子里哭得太多，致使腹膜破裂小肠坠入阴囊。听着医生的话，想起自己曾经的粗暴，真觉枉为人父，居然让孩子受那些无端的痛苦。
　　 等到小乐两岁有了些自制力，我们才联系医院准备手术。手术那天，心情颇为紧张。看多了医疗事故的新闻，总觉那七尺手术台真就是地狱之门，躺在其上的人一脚在门外一脚已踏进门里，生死各半。小乐太小，人生还刚起步就让他直面这样的残酷，心里的酸涩难以描状。
　　 小乐天性敏感，早知道手术的厉害，还没进手术室就开始奋力啼哭，死死搂住我的脖子毫不松手。医生掰开他的手把他放倒在手术台上，麻利地扎上麻醉药。我在旁边站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无力地反抗，心酸难抑。麻药的药效很快，还没哭两声眼睛就一点点闭上，像一只安静的绵羊，连哭的反抗也没有了。
　　 手术的时间不是很长，但那半个小时的时光却如细数流少般格外缓慢。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小乐被开膛破肚的景象，想象着手术刀划过皮肤时的热辣和疼痛，感同身受。除了一遍遍的祈祷，对于手术室里的一切，我们无能为力，似乎连等待的气力都没有。
　　 当小乐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医生说“好得很”时，心头的石头才算有了着落，嘴里反复说着“谢谢医生”，心里也对上苍感激不尽。
　　 从麻醉中醒来，越来越清晰的疼痛让小乐忍不住啼哭。不过还好，他不是一个对哭执着的孩子，知道怎么做对自己有害或有利，出于本能的选择基本不会有错。术后的身体有些虚弱，他很快又睡着了。
　　 当天下午我们就办了出院手续。颠簸在回家的车上，小乐安静无言。第二天从梦中醒来，就要穿鞋下地。走两步，他哭了。“好痛”，他说。我扶着他，叫他坐下，他站着不动，又忍痛抬步。走得很慢，却一步步走着，去找小朋友玩。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他说过一个“痛”字。
　　 他的坚强有时连我都自叹弗如，令我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