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小说】豆腐坊
为新安装的机器试车,我和老袁带了两名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来这江南小镇一个礼拜,任务完成,明天该回去了。晚饭后,老袁提议到外面走走。我知道,出了厂门,顺河堤走4,5里左右就是老袁35年前插队的村子,他是想去看看曾经生活了5年的地方。
厂门口,门卫大爷热情的跟我们打招呼:“袁工,王工,出去转转啊?”,“是啊”,我随口应付道,“还没下班啊”,老头答道:“快了,9点下班”。老袁望了望这位背已驼,满脸皱纹的老头,好象若有所思,我拉了他一把,快步赶上前面的两位小年轻。
走了没5分钟,月光就笼罩了大地,河堤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油菜地,金黄的油菜花象被盖上了一层白纱;远处的村庄朦朦胧胧的,点点灯光从窗子里透出,显现出模糊的房屋轮廓。河水静静的淌着,不时翻起小小涟漪,把月亮的倒影弄的象是碎银满池。河堤上只有我们四人在慢慢走着,四周静谧的让人有点晕乎乎的。“景色真迷人啊!”,小李赞叹道,小陈问我:“王工,你也下放在这里?”,“哦,不,我插队的地方离老袁这里有20里呢”。
两位小年轻显然被这乡村的夜晚迷住了,话题开始往爱情上转来了。
“你们在农村那么多年,肯定有不少浪漫事儿吧?”,“就是,这淡淡的月光,河边,小路...就是为谈情说爱准备的啊”...,两小年轻一唱一和的逼老袁讲当年在农村的罗曼史。“呵呵,那时候一心想调回城,那敢谈什么恋爱啊”,“就没逢场作戏的?”,我帮了年轻人一把。老袁看着河堤下,油菜田边上的一间小瓦房:“浪漫的事没有,真的,不过我下放5年就调回城,却是因为爱情呢!”老袁回忆道,大家的脚步慢了下来。
“老王,还记得我们这里有个‘豆腐西施’?”,“恩,当然记得,水洋镇的第一美人嘛。还有人说她是全县第一美女,叫小玉,是吧?”
“美成什么样?”小陈问道,
袁工指着我对小陈说:“那年王工来我这里玩,见了她后辗转了两夜难眠,终于诌成一首七律,我记得用了不少李白和白居易咏扬贵妃的句子。哈哈!”
“王工,念来听听“
我有点尴尬:“30多年了,早忘了。我知道她是跟父亲在大队副业队的豆腐坊干活,那些年。每来老袁这里,自然是天天豆腐当菜”。
老袁补充道:“副业队的豆腐生意特别的好,而且来买豆腐的几乎都是小伙子。呵呵,花开得美,香,自然就招惹蜜蜂啊”。
小李:“真那么美啊,袁工追过她吧?”
“不敢,我老袁自惭形秽,出工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女孩子能看上我吗?别人追,我跟在旁边起哄而已”。
袁工点了根香烟继续说:“我们刚下放一年,跟我一家的刘天锡就当兵去了,他老爹是个团长,后门一开,就走了,真让人羡慕啊。两年后回来了,不声不响的穿上旧军装就天天下地干活,那表现,真是没的说的,几个月就成了公社的标兵。我们那时候就知道他是回来镀金的,很快就会离开这黑土地的。过年,我回家3个月,开了春才回农村,回来就听说小玉已经名花有主了,那主就是刘天锡。这河堤,月下就是他两流连的地方,用现在的话说,一个帅哥,一位美女,让人嫉妒死!不过村民也都在私下议论:一个高干子女,复员军人,另一个却是一做豆腐的农民,能长久吗?”
果然,考验很快就来了,秋收一过,招工名额下来:大队就一名,而且是点名刘天锡。那知道晚上天锡就对我说,他决定放弃,并推荐我去。这可是天上掉下个大馅饼,就这么着,我回城了当了一名车工。别人的爱情,成就了我的好事,呵呵”。
“后来呢?”两个小年轻几乎同时问。
“天锡家庭背景硬啊,他以后回城的几会多多,热恋中他怎么会舍得离开哪美人呢。”
老袁在村边上的一个两开间瓦房前停下:“这不就是豆腐坊吗,还是老样子,没拆啊!”虽然整个外墙都新刷了白石膏,窗户也改成了铝合金的,但一看就知道这是一所老房子了。门锁着,我们在周围转了一圈,离后门约5米远的地方有一小土堆,土堆前树立着一块石碑,是一座坟茔,晚上看来有点让人汗毛竖竖的。老袁自言自语道:“这坟茔以前没有的,再说,离房子也太近了点啊”。
从村子里出来的一位大妈认出了老袁,大声一招呼,来了许多人,我们被热热闹闹的迎进村子,在村长家里开始追补三十多年未讲的话了。
不知不觉两个小时过去,老袁终于问我和那两个年轻人关心的问题了:豆腐坊,豆腐西施,还有刘天锡。
“那坟茔就是小玉的,”村长低声说道,“你走后第二年春,小玉和小刘准备结婚,就在要办事的前一天晚上,小玉到河边洗黄豆,落水了……天快亮时才打捞上来。
天锡把小玉葬到豆腐坊后面——就是你们看到的哪个——然后就搬到豆腐坊和玉她爸妈住了。豆腐坊一直开到前年小玉爹娘去世才停。天锡一直没离开过。上面来过好多次调令,他爸妈也来过,他没有离开。唉,连房都没圆过哦!”
“那他现在呢?”,老袁问村长。
“他腿脚不好,有风湿病,去年镇里建厂,就让他去看门了。现在应该下班了,你们见过他吗?”。
老袁看了看我,点点头:“是他,我应该认出他的。35年了,没想到真是他,老袁摸了摸自己的白头发”。
10点多了,我们起身告辞。
到了豆腐坊前,我们停住了脚步,屋里亮着灯,不时传出一两声咳嗽。老袁准备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好一会,他放下手,转身带我们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有零碎的脚步声和两位年轻人脸上被月光照亮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