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夫弄剑】拉娣和她的丈夫们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自从拉娣的原配丈夫彭计忠减刑后释放归来,有那等好事者就等着要看拉娣的笑话了:一个是已签过离婚协议的原配,一个是来她家十几年同甘共苦的后续丈夫。乡间有句俗话道是,“一个槽子里拴不得两头叫驴”么。这下可一定有好戏看了。
严格些说,按照《婚姻法》衡量,拉娣可算得上是犯了重婚罪了。可乡亲们并不认可。村、乡干部也乐得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喽——不是说“民不诉、官不理”嘛。乡里乡亲的,谁愿意“拨草寻蛇”、自讨没趣呢。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么。
有那等好看戏的老油子更是在人前抹了脸子对那拉娣说,“呵呵,真应了《算粮》中魏虎劝王宝钏的那话了,‘嗨嗨她三姨,你、我得儿他咱们仨,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上几天哇!’”
那拉娣可也不是那省油的灯,白他一眼说,“咋?眼馋哩?有胆子你就踢打了老婆搬来住,看俺敢不敢收留你!”众人轰然大笑,直吓得那油子狠不能钻进地缝缝里边去。
说笑归说笑,可不觉间那前夫回来一年间,拉娣家可是你添柴,我搭炭,加上两任丈夫各有一个儿子,后续来的郝二疙瘩还在新买的宅基地盖起一崭新的钢筋水泥结构浇铸房,家里添置了时髦的“宝岛”牌电动三轮车,圈养了五、六头猪,拉娣又一向能说会道,跟外乡人联合搞起了“婚介连络点”一条龙服务,为腰里荷包鼓起来的乡党们说媒牵线,知名度越来越高,那足可割破手的崭新票子也就不断地向她流过来——这个一妇二夫的特殊家庭,焕发出了惹人艳羡的勃勃生机。
(一)
说来话长,拉娣的原配丈夫彭计忠,原本是中共党员,上过学,当过兵,脑瓜子活泛好使,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退役后,是最早借了改革开放东风谋发家致富的。务农之余,他最先靠收贩民间零落的古董玩物发了小财,买了摩托车,也算得上是抢风头先行了一步的人。无奈他也脱不掉寻常百姓贪心不足的致命弱点,倒贩孩子直至南方女子,尝到了甜头后胃口越来越大,终因贪得无厌,一个跟头栽在了“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活动”的风头上。后来他被判无期徒刑,丢了党票,又在万般无奈中忍痛割爱,以一纸离婚协议放了老婆拉娣,任凭妻子改招他人为婿,顶门立户,抚养儿女成人。
拉娣呢,可也真称得上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中丈夫。事情既已发展到这一步,娃们还小,她早已在几次探监中露出口风,硬是让这“离”字出在服刑男人的口中。其实她这时早已相中了那个老实厚道的郝二疙瘩,单等他这边这一纸协议呢。过了这道坎,后边的事实婚姻也就如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她同那郝二疙瘩纵是出双入对,人们也无可非议的了。连那本村西边不远处住的公爹与小叔子他们也没法儿对此说三道四。
那郝二疙瘩人本能干,只因他自幼生在山区,守着寡母,家境贫寒,当年倒也有那热心人甘当月老,为他穿针引线,介绍过若干对象,有人家愿意而他看不上对方的,也有愿招他当倒插门女婿的,他又不太情愿。一来二去,就成了穷嫌富不爱的“过期货”。不经意之间,搭上了拉娣这趟线,他倒是觉得“天无绝人之路”,眼看是缘分到了,便也就顾不了好友们“为他人养瘦马”之类的说法,爽爽快快地搬铺盖进门,同拉娣一道撑起了这个家。多年来为这家奔波在外,耍大铲当泥瓦匠,甩大锤捣拾废旧钢筋……尽心尽力,付出了十几年的心血与汗水。当初他那山里的胞姐听说拉娣那原配过几年出狱,也曾苦劝过他,可别太死心眼儿喽,那野兔儿还知道多打几个窟窿哩,你也不怕人家翻眼不认,弄你个净身出户?唉,“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呀!他只是笑而不答,心里却在想,呵呵,凭我十几年跟她一心一机地过,任她是块冰坨儿,也早捂热了哩。我就不信,嘿!
可细想一番,心里也不由地打锣鼓呢——毕竟人心隔肚皮呀!
(二)
日子可不管你高兴不高兴,就可跟那马蹄表的分针、秒针一样,就那么不管不顾只管走它的。
郝二疙瘩上门的第五年吧,彭家女儿素芳有了中意的男人,他跟拉娣给素芳圆圆满满地办了婚事,任劳任怨,甚得乡邻亲友们的赞誉。他在村里也渐渐增添了不少人气。
在前夫彭计忠十几年服刑期间,尽管远隔数百里,拉娣每年都要按季度去农场探监,该带的瓜果烟卷、日用品等,悉数带了去。每年最少也有一次要光明正大地带了郝二疙瘩,去与前夫亲亲热热地碰碰面。俩男人头回生,二回熟,后来居然处得成了朋友一般。
前年过大年前夕,上边通知说,前夫彭计忠在里边表现得好,减刑一年,即将出狱。腊月廿三,俗称“小年”,郝二疙瘩一大早起来,默默地将块炭整理好,该垛的垛了,该碎的碎好。废木料也锯成截儿、劈成条儿,整整齐齐地码好了。窗玻璃擦得棒儿亮。院里外自是收拾得纤尘皆无——正好拉娣将菜也做好,并清清爽爽地摆上了桌,是一碟儿香椿炒鸡蛋,一碟儿豆芽凉拌土豆丝儿,喊他洗手用饭。
那郝二疙瘩洗罢手,顺手从柜子里取来大半瓶老早就搁在那儿的杏花村酒,慢条斯理地倒了两半杯,看似没心没肺地笑道,姐,今天你得破例陪我喝了这半杯酒呢。
拉娣一听这话,不由地愣了一愣,只觉得心里“格噔”地响了一响,沉吟片刻,当下撂起围裙擦擦手,不露神色地笑道,难得你这样抬举,要喝咱就整杯来,喝个痛快,你看咋地?边说边要取瓶添酒。
呵呵,今天你这当姐的就依俺一回,陪俺各喝半杯算啦。郝二疙瘩依然一幅不愠不火的口气,脸上却分明带着一丝苦笑。
那拉娣心里“噌”地一股无名火起,半杯!半杯!你究竟是甚意思?
那郝二疙瘩怯怯地说,唉,俺何尝不想喝一杯呢?如今老彭就要回来,咱俩虽说比露水夫妻强些,可也只能算是半路夫妻吧,眼看缘分将尽,你还不该陪俺喝上半杯……未待说完,已是哽咽着说不下去。
拉娣听到这时,毫不犹豫地抄起了扫炕用的笤帚疙瘩,举起来顿了一顿,却好像再也没有往下打的力气,只是抽抽搭搭地低头饮泣,扔出一句,你也忍心!殊不知这一来恰恰触动了心中最怕人触动的那一处软肋,不由悲从中来,索性稀里哗啦地嚎啕大哭起来。
这情景着实吓了那冤家对头一跳。他满以为自己还是一番好心呢。
这以后各忙各的,郝二疙瘩再也不敢提起。只是苦苦地想,但愿车到山前自有路吧。
(三)
老彭终于熬出了头,从劳改农场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那还正是去年刚过了惊蛰没几天哩。孩子正好都已上了学。这一男两女三个人,真到了不得不面对的这一刻。
拉娣早已精心备好一桌菜,荤素搭配,简单却又丰盛,无声地命令那两个男人坐了。
郝二疙瘩赶忙默默地在三盏酒盅里斟了酒。
好在那老彭毕竟是久经历练、见过世面的人,双手捧盅,笑道,这么多年了,全凭你们俩辛苦,替俺经营、操持,这个家总算未曾撒巴了。今儿就借花献佛,容俺敬你们一盅吧。来,先干为敬。当下将手中酒一口饮下。
那郝二疙瘩也想应酬一句,却终究让拉娣抢过了话头去。呵呵,咱们呀,不是一家人,进不了一家门。你们两个堂堂男子汉,也不用扭扭捏捏,来那些酸眉辣醋的假斯文。老彭好在苦尽甘来熬出了头。咱们家呀,日子还得照样往下过。今天就由我做主,同意就这么不离不弃地过呢,就各自干了这盅团圆酒。不同意呢,那就重打锣鼓再开戏,咱们好离好散。你们看如何?说毕,径自给彭计忠斟满,并端起了自己面前那一盅。
两个男人也都心里明镜儿似的,颇默契地各自端酒,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喝下,也就等于解开了纠结在各自心头的疙疙瘩瘩。这喝酒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四)
没纠葛的日子过得快。而不幸,往往就是在人们最不经意的时候降临的。
不卑不亢,不愠不火,打里照外,整天忙碌,那拉娣通过自己的的言行举止再次显示,她的确不愧是个干练非常的角色。岁月就这样四平八稳地流淌过去。
这日,她正在为促成一桩已有几分成色的婚事奔忙在外,一个不祥的电话却在猛不妨中打到了她的手机上:原来是那盖楼房的工地上,郝二疙瘩因所站架板断裂而被摔下,估计是断了肋骨而住院。她急急忙忙搭公交车赶往医院。所幸工头当即叫通了都市120,抢救及时,伤者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更让她深感欣慰的是,彭计忠在另一个工地,已闻讯先来一步,并及时地筹措并补交了八千元医疗费。
普外科病患者多得怕人。不少人在楼道里支了活动床应急。等到主治大夫开出处置方,还全凭老彭在,推着病员车沿着螺旋形专用通道,B超,彩超,CT,放射科……数小时后等到了化验结果,右侧肋骨断了三根,得保守养护一周后手术治疗。
真所谓日久见人心啊。呵呵,凡有过亲身经历的人都知道,在医院陪伺病人,乏味无聊,辛苦难熬,那可实在不是什么人都能长久坚持下来的。郝二疙瘩伤重,一住就是四十多天。拉娣实在庆幸,其间多亏老彭任劳任怨的体贴与辛苦,对外说呢,是以姐夫的名义来服侍,每天帮病人洗涮,买饭喂饭,打水乃至接送污物,扶起扶坐之类,远远胜过亲兄弟般的情谊,那郝二疙瘩的伤情终于渐渐好转。邻床病友和陪侍者们常常羡慕地对郝二疙瘩说,你能有这样的一个好姐夫,真是难得啊!他们一家人听罢,唯有相视一笑而已。
苦熬苦盼,总算到了出院的这天。彭计忠排队结算,按眼下农村合作医疗补贴标准,上边给报销了七成多,算下来自己家只花了一万多元钱。让他们深感遗憾的是,伤者今后怕是不能再干重体力活儿了。医生说了,得长期静养。
未料回村后风波又起,那郝二疙瘩死活不回旧家了。说是好歹有了新院新屋,自己已成废人一个,今后再不能破车拦好路,挡了二位的前程。
拉娣顿时气得变脸变色,正要发作,却同样又由那彭计忠笑呵呵地抢在了前面,二疙瘩兄弟,你也未免太小瞧人了吧?既然命运将咱们几个人拴在了一起,今后咱就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再不要说这种见外的话才好。你说是不是?
对方嘿然苦笑一声,默认了这话。
从这一刻起,这个特殊家庭的成员们,便更加尽心尽力,如鱼得水,小日子眼见得是一天天红火了起来。乡邻们也不由得对他们刮目相看。至于日后如何,那得拜托您找后记看了,呵呵。
2012-5-5写就
欣赏佳作,问好老师!! --------多谢山泉光临哦。奉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