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忍弃平生荆布
在《全宋词》中,张孝祥的词是我最为喜欢的,尤其是《念奴娇·过洞庭》: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这“玉鉴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尽吸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真是太豪迈太浪漫了。一九九二、一九九三这两年,我的一些诗作,颇是受到张孝祥的影响。例如,九二年冬季所作的二首七绝:
轻槎知向上头浮,云路迢迢渺帝州;清夜寒星如有意,相看冷眼导周游。
朔风冷夜重如山,雨雪摇楼势未安;应是悲歌非我有,萧骚短发向广寒。
那时,读张孝祥的词集,是令我壮怀契阔的一种享受。
张孝祥虽是南宋豪放派词人的主要代表,但也有许多朦胧婉约的词作,例如另一首《念奴娇》:
风帆更起,望一天、秋色离愁无数。明日重阳樽酒里,谁与黄花为主!别岸风烟,孤舟灯火,今夕知何处?不如江月,照伊清夜同去。船过采石江边,望夫山下,酌水应怀古。德耀归来虽富贵,忍弃平生荆布!默想音容,遥怜儿女,独立衡皋暮。桐乡君子,念予憔悴如许。
这是他与情人李氏分别时所作。他已认李氏为平生荆布(布衣荆钗),并且李氏在好几年前给他生了儿子(张同之)。然而,他却要忍心离弃平生荆布。因为,他正处于一个非常为难的地步。
张孝祥生于公元1132年,卒于公元1169年,属于英年早逝!凭着资质过人,他自幼就被人们视为天才,十六岁通过乡试,二十三岁高中状元之后,反对秦桧,上书为岳飞鸣冤。他的父亲张祁因为其兄张邵(公元1089至1149)出使金国被扣押而恩补入仕,曾任直秘阁、淮南转运判官。张邵出使途中曾与秦桧相遇,以为秦桧是忠于节义的,等到宋金和议达成被释放回国,便上书称颂秦桧。这也就是说,在绍兴二十四年(公元1154),状元公张孝祥跟死去已五年的伯父张邵分属于两个互相敌对的派系。
李氏是张邵妻的侄女,她跟张孝祥的情人关系是从公元1147年开始,到了第二年就生下了张同之。因为同居得早,李氏被张孝祥作为默认的妻子,一直没有正式结婚。张孝祥在参加会试时,登记表格上的婚姻状况只能是填写“未婚”二字,没想到他竟是进士第一。而这次会试的主考权本来已被秦桧操纵,秦桧有意要让孙子秦埙成为状元,但高宗帝亲自批阅殿试文章,将张孝祥擢为第一。
为了笼络新科状元,秦桧的姻党曹泳在朝堂上当众向张孝祥提亲,张孝祥默不答允。这使张孝祥已不能公开与李氏未婚生子的事实,必须另娶别的女人才可以免遭秦桧党羽的攻讦。于是,他只好将李氏、张同之送走,然后与表妹时氏结婚。
因为张孝祥的拒婚和上书为岳飞鸣冤,秦桧党羽便诬告张祁杀嫂、谋反。张祁被捕入狱,使张孝祥受到牵连。好在第二年秦桧便死了,张祁也就随之出狱。
非常时势非常事,为难之中忍无奈!
功名富贵的实现,却是忍弃平生荆布,迎来了与心爱之人分别的悲剧!
二零一零年十一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