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06

六月的阳光刚好合适，不冷也不热，像沐浴在冬日的暖阳里。经过一个早上的休息，我已经完全从疲惫里挣脱了出来。我站在走廊上，一边看着隔壁的老大爷在自家院子里劈柴，一边扶在栏杆上和许晴聊天。
“之前你说你只跟西娥租了个四合院，怎么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人？”
“西娥的表哥那边正装修房子，就暂时搬来我们这边住了，我们也没觉得不方便，大家出门在外，就互相关照一下了。”
“可是只有两个房间，挤得下这么多人吗？”
“坑够大，一个坑可以睡三四个人，地上铺的地毯都是干净的，这样的天气可以直接睡地毯上，你放心，用不着你睡地毯。”
“要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来了。”
“怎么，刚来就后悔了？”许晴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现在也许会觉得不适应，但我相信你会不虚此行的。”
“我打算在这待几天就去大连，去看看大连这座海滨城市。”
“你还是那么想看海。”
“那是当然，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们曾经说要一起考去青岛呢，可惜后来你退学了。”
“你终究也没有去青岛。”许晴耸了耸肩，同时嘴角笑了一下。
“没有你的城市，我去了只能徒增悲伤。”看着许晴单薄的身体，我突然好想抱住她。
“我们都回不去了。”
“是呀，回不去了。”我淡淡地一笑，“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明天去抽奖你就知道了。”
“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中午吃饭替我解围的那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加入了我们的谈话。
“没聊什么，只是老朋友叙叙旧而已。”
“兄弟，我看你就没吃过多少苦头，你整个人看起来松垮得不成样子，一阵风都能把你吹倒了。”随即他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和香烟，递到我面前说，“抽烟吗？”
我没有拒绝，接过他的香烟后我从裤兜里也拿出打火机，然后顺便做出给他点烟的动作。
“看不出来呀，以为你烟酒不沾呢，我叫周斌，很高兴认识你。”
“你们两个聊吧，我先进去了。”许晴说完这话就回房间去了。
“你老家在哪？”
“四川绵阳，离这远着呢。”他抽烟喜欢用拇指和食指夹住烟屁股，一边说话一边抽烟时，能感觉到他是个饱经风霜的人，而他年龄才二十出头，可他周身都黑了，仿佛刚从煤堆里爬出来。
“你们那边很多老乡都南下广东，怎么你会选择北上？”
“我先前在上海待了六年，在一间修车铺里给老板当助手，可是六年过去了，工资都没涨过，要知道那是在上海，如果我再不另谋出路就只能活活被饿死了。”
“所以你来到了这里？”我掐灭了烟头看着他。
“我刚来不久，来到这里，我感觉我看到了出路。”他向隔壁的老大爷打了声招呼，“过不了多久，我想我就有钱回家娶媳妇了。”
“这是大事，还真不能耽搁太久，煮熟的鸭子还有飞出去的可能，况且你又在千里之外，有很多事情就不是你所能掌控的了。”
“你还算有些远见。”
“你女朋友干嘛不跟你一起来？”
“她得了胃病，还是出来打工时害下的，我不忍心，她在家里倒还能照顾一下家人。”
“我进这个村子时，看见好多年轻人，他们都是来这里发展的吗？”
“是的。他们大多是外地人，全国各地的都有，很多人都选择来这边发展，又自由，得钱又快。”
“世上还有这等好事。”我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你既然来了，那也可以顺便去参观一下我们的公司，顺便了解一下我们公司的项目，没准你会对公司的项目感兴趣，我们这里也有很多大学生，他们来了之后就不回去念书了，都选择留在这里发展。”
忽然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年龄跟周斌差不多，走起路来健步如飞，见到周斌后，眉飞色舞道，“又来客人了，哎，还是你们这边热闹，我们那边一到下午，连个人影都不见，我都觉得憋得闷，这不，就过来看你们。”
“小子，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瞒住我呀？你是来找许晴的吧。”
“还是你火眼金睛厉害，那我进去了。”那年轻人边走进房间边回头看了一下我。
“刚才那人是谁？”我问周斌。
“李观，他来泡你老同学呢，说起话来像嘴里像抹了糖似的，在许晴面前说的话让我浑身起疙瘩。”
“原来那就是李观。”
“怎么，你们认识？”
“不认识，只是在来的路上西娥有提到这么一个人。”
“我看得出来你跟许晴的关系很好，刚才我从你们的眼神中就体会出来了。”
“不愧是出来混久的。”
“你要是真喜欢许晴，你就追她吧，我也不想看着许晴落在李观这样的人手里。”
“李观这人很坏吗？”
“心眼不坏，但花花肠子可多了，这么说吧，他对女人来者不拒，而且见到漂亮的肯定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哦，不，是这里大了，什么都没放在他的眼里。”周斌用手指了指我的胸膛。
“你是说人心？”
“不是，是欲望。”
不得不说，周斌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他那鹰勾似的眼，有着洞察世事的光芒。所谓实践出真知，就是如此，我在心里对这个皮肤黝黑的小个子充满了好奇。
我跟周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而李观也死皮赖脸地跟许晴聊天。房间里面常常飘出来一些让我们听了都觉得肉麻的话，其他人在一旁打牌聊天，而西娥拿着别人的手机在放歌。后来我见李观带着沮丧的心情走出房间时，我心里涌过了一阵快感。这快感虽然有幸灾乐祸的因素在里面，但我还是在心里高兴了好久。
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在聊天中给打发了，很快就到了傍晚。人多的时候有个好处，就是工作起来容易得多，像以前的合作社，当然也会带来另外的麻烦，就是偷懒的人会很多，而且洗澡上厕所都会成为一个问题，十个人共用一个卫生间，可以想像这四合院条件的简陋。幸好有两位大婶和两个姑娘在，要不再多人也整不出一顿像样一点的晚饭。晚饭吃的也简单，没有多少荤菜，汤是用西娥和许晴去外边摘来的野菜做成的，油炸过的鱼都混着土豆炒，这简直是大杂烩。
似乎每顿饭吃完后总会有人出来做总结，之所以是似乎，是因为我新来的，还没有经过充分的调查，只是在这一天的两顿饭吃完后，目睹了这两场饭后发言，这好像领导在颁完奖以后，总会有人站出来做一个总结一样。聊的话题无非是最近发生的事，中间还会做一些游戏，也会讲一些笑话。法海喜欢发言，他不是讲笑话就是讲成功学，或者讲他以前的一些经历。他开口闭口都在讲李嘉诚，要不就讲他以前如何地混迹于酒吧与麻将桌上，然后把家里给的钱都给输光了，再接着就是他的朋友介绍他来到这里之后，经过在这里不断地学习与磨练，他终于看清以前的自己是个混蛋，觉得之前都是白活了，总之，他选择来到这个公司是个英明的决定。法海说这些的时候房间里都静悄悄地，我们每个人都在仔细聆听法海的内心告白。
法海是个成功的讲师，他滔滔不绝的演讲使得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在认真聆听。他说等他在这里取得了成功之后，账户里就会有几百万，到时回家乡也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高档酒吧，然后买一辆自己喜欢的跑车，再买两套房，一套给父母住，一套给自己住，要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去羡慕他。然后有人说想入股法海的酒吧，连坐在门口边的两位大婶也说要参加一份。经理在一边看着他们发言，然后说，最少三个月，你们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了，到时候想买什么都不是问题了。
但是我一边听一边却在心里暗暗叫苦，遭了，种种迹象都表明我被骗了。首先是许晴的邀请和欺骗，而且为什么那么怕冷的她会选择来东北，对于这一点，之前我没有想太多，但现在我不得不去想了，许晴没准也是被她们当中的某个人给骗来的。然后在与周斌的谈话中，我大概能猜到一些猫腻，我一向不相信天上会无缘无故掉下馅饼来，这也是我在与周斌后面谈话时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的原因。现在我又看到十几个人在这个没有电视机也没有网络的房间里大谈发钱梦与成功学，还有白天我想上网时他们表现出来的不安，我想玩手机时却被他们拉我去跟他们一起打牌，这些现象都表明我完全有可能已经掉进传销团伙的贼窝了。可我并没有去打断他们的谈话，我甚至假装很天真，而且尽力去演好我做为一个学生的身份，然后利用学生的身份做掩护，去麻痹他们的大意，最后趁机溜走。可关键是，我的行李，被放在女生的房间里了。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
不到九点钟，经理就吩咐大家上床睡觉了。大家上床关灯后，刚才的热情丝毫没有减少，等你成功后你会买什么跑车，你想泡多少个女人的问题层出不穷，我不知道他们当中的人会不会懂得自己是被骗来做传销的还是故意把这些话说给我这个新人听的，反正我对他们的谈话不再感兴趣，我只是在内心里为我自己答应许晴来瓦房店的这个决定暗暗懊悔。
我知道没有人能够解救我，除了我自己。我躺在被窝里面，在心里想着该如何去解决我所面临的问题。我应该要冷静，我不能过多使用手机，否则让他们看出我内心的焦虑与想法，如果过多使用手机也有可能使我自己陷进到更危险的时刻，而我远在千里迢迢的东北，就算有人知道我身陷险境也不会有人能够来把我解救出来。报警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可是我的一切行踪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我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跟着我，名义上是许晴陪我四处逛，却不幸的是许晴也只是他们当中的一枚棋子。我要报警的话估计会使我更加被动，我想没等我说出我自己的具体位置，那帮人就把我给制服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轻易使用手机。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要装作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伺机找机会逃出这个贼窝。
我盖着被子躺在坑上，我可以感受到坑上的温度在熨帖我身心疲惫的身体，然而当我听到村子里各个角落的狗吠声后，我在心里突然就觉得不寒而栗了。明天又将会如何呢？我心里也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