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正名
　　 林晓兰紧皱着双眉，双唇微抿，原本清秀白皙的面庞因为焦急不安而显得更加苍白，她轻手轻脚的倚在窗边向外探看，似乎为了印证她所有的烦躁不安，一个身影不出所料的又出现在了楼下，让林晓兰的心跳都跳漏了一拍。那是一个拾荒的跛脚老头，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坑坑壑壑，眼睛有些浑浊，却总在不经意间道出了经历世事的沧桑。他上身套着灰色劣质的背心，上面满是污渍和汗迹，下身穿着一条有些破烂的长裤，裤脚高挽，露出了他那又黑又脏的脚脖。他弓着背，像一只直不起腰的大虾，手中紧紧握着四处收来的废品袋子，脚步阑珊的走来。入伏天的太阳，似乎在向人们昭示它所有的能量，暴躁的散发出炙热的光芒，老头就在这炎炎暑气之中静静地伫立着，不顾身上的汗如雨下，吃力地抬起头仰望着林晓兰的窗台。林晓兰看到老头殷切的神情，忽然间心中有些慌乱，往昔灵动清澈的眼眸也渐渐的燃起了怒火，“果然，他又来了，已经有十几天了，无论风吹雨打还是阳光灼热，他总是站在楼下凝望着这里，他到底想要看到什么？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林晓兰思绪纷飞，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个月前的那个午后。
　　 “晓兰，咱们都恋爱三年了，是时候该约双方父母吃个饭，订一下婚期了吧。”何强紧盯着林晓兰的神色，搂着她肩膀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心里既紧张又兴奋，目光殷切的说道。
　　 林晓兰瞅着何强紧张慌乱的样子，不禁轻笑出声，脸上却是表现的满不在乎：“什么啊？我说过要嫁给你吗？让我想想啊，某人好像连婚都没求，更别说鲜花钻戒了，而且这个房啊那个车啊……”林晓兰抬起头嘟着嘴，满脸的俏皮，装作不满，自顾自的数落起来。
　　 “对不起，晓兰，你知道我现在在创业阶段，很多东西都无法给你，我……我真没用。”何强叹了口气，英俊的脸上因为羞愧自责而微微发红。
　　 林晓兰用手轻轻抚上何强的面庞，娇嗔地说到：“傻瓜，我是逗你的，其他的一切我都不在乎，最重要的是你的心属于我。不过，戒指可是婚姻中最重要的信物，现在没有，就先拿它代替吧。”说着便拽下易拉罐上的拉环，戴在了右手无名指上，并要顺手把喝光的易拉罐扔在垃圾桶中。
　　 “哎哎哎，姑娘别扔别扔，等一下，等一下。”一个满身污浊衣衫褴褛的拾荒老头脸色有些焦急，拖着一麻袋的瓶瓶罐罐，一瘸一拐的走来。
　　 林晓兰耸耸肩，将易拉罐递给了老头，看着男友满脸幸福阳光的样子，便轻笑着与其携手离开。
　　 老头拿过易拉罐，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却似乎被摄住了心神，愣在了原地，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兰兰。”
　　 林晓兰与男友转过身，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老头，头发脏乱满脸胡茬，衣服又脏又破，被汗渍浸湿皱皱巴巴的像块抹布，眉目之间虽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这个人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林晓兰迟疑地问道。
　　 “没……没见过……没见过。”老头神色有些不自然，慌乱地摇着头，身体因为动作剧烈而不住的摇晃。
　　 “可你刚刚叫出了晓兰的乳名。”何强看着老头竭力否认的样子，也心生疑惑。
　　 “我……我刚刚不小心认错了人。”老头匆匆看了一眼林晓兰无名指上的拉环，便拖着废品，慌慌张张的离开。
　　 林晓兰想到这里，想到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再也忍不住拨通了110报警，电话刚刚打完，便看到出外旅游的母亲拎着包回来了。
　　 “不是明天回来吗？怎么提前回家也不说一声啊？”林晓兰心中有些焦急，更让她心急万分的是，那个拾荒老头，竟然径直向母亲走去。林晓兰惊破了胆，再不敢有半分迟疑，疾步冲下楼去。
　　 拾荒老头似乎正跟母亲说着什么，林晓兰连忙一把将母亲拽到身后，像极了一只护犊的母鸡，怒气冲冲的说道：“妈，这个人是偷窥狂，在咱家蹲守好多天了，我已经报警了，不要跟他多废话。”
　　 “什么？偷窥狂？”林晓兰的母亲瞪大了双眼，紧皱着双眉，拉开了护在身前的女儿，为难的说道：“孩子，你仔细看看，这是你爸啊！”
　　 “什么？”林晓兰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男人，看着他阴晴不定的神色，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间感到一阵眩晕无力，万千大厦瞬间倾塌，她为自己疼痛的内心多年来辛辛苦苦筑起的高墙，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倒塌碎裂。她一直逃避的回忆，千丝万缕渐渐组成了各种画面，回到了脑中；而她一直努力遗忘的人，就这样在她的面前﹑心中渐渐明晰。她永远无法忘记，四岁那年父亲回家时推开了自己拥抱的双臂；她永远无法忘记，父亲强逼母亲签下离婚协议时的强硬决绝；她永远无法忘记，父亲离开时她与母亲哭泣着苦苦哀求，似是杜鹃啼血般的悲鸣血泪。林晓兰闭上双眼，眼泪止不住的滴落，她摇着头后退几步，似乎想把这些痛苦的记忆挥散，可是那些画面却犹如狰狞的恶魔，挥舞着利爪紧勒着她的心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窒息。
　　 “兰兰，我……”拾荒老头看着林晓兰痛苦的样子，如坐针毡，手忙脚乱的上前几步，想要擦拭林晓兰不断流出的泪水。
　　 “不准你这么叫我，你不配！”林晓兰猛地张开双眼，狠狠的打开拾荒老头的双手，像一只受伤咆哮的小兽，怒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想在再伤害我们母女吗？哼，你二十年前抛弃我们，我一直以为你过着什么幸福生活呢，拾破烂？腿也瘸了？还真是老天有眼啊。现在你来这里，是想让我们母女可怜你吗？想让我们接济你吗？给你，通通给你，拿了钱，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不要再在我们好了的伤口上撒盐！快滚！”林晓兰掏出口袋里的几百元钱，扔在了拾荒老头的身上，说完便将头扭向一边，不愿再多看他一眼。
　　 母亲看着怒火中烧的林晓兰，叹了口气劝慰道：“孩子，他可是你的生身父亲，亲父女俩哪有隔夜仇？更何况你父亲也是有苦衷的啊！”
　　 “苦衷？他抛妻弃子，二十几年杳无音讯，到底能有什么苦衷？说吧，你来这儿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林晓兰大声的质问。
　　 “我……我听说你要结婚了，所以想参加你的……婚礼”拾荒老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连自己也有些听不清了。
　　 远处几声警笛响起，林晓兰怒极生笑，眼睛里满是厌恶：“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现在赶快走，要不然你就蹲在派出所里参加婚礼吧！”
　　 林晓兰的母亲忙拉着拾荒老头走出了小区门外，林晓兰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忽然间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蹲坐在了上。一切来得太快，去的也太快，她至今都不敢相信，那个拾荒老头居然就是自己的父亲，只有地上躺落的几张纸币，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一个月后的订婚宴上，大家围坐在桌旁一片欢声笑语，林晓兰略施粉黛，一双大眼犹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神态有些羞涩，却更见楚楚可人，何强轻挽着林晓兰的手，脸上洋溢出发自内心的喜悦，显得更加阳光爽朗。何强的父母对温婉清秀的林晓兰十分满意，而晓兰的母亲和姑妈也对憨厚能干的何强一阵赞许，两家人谈论着两个孩子小时的趣事，筹划着婚礼的安排，一切是那么的轻松自然，所有人的脸上都透出期盼和欢欣。
　　 可是这所有的轻松愉快，却被一个突如其来的人打破了。林晓兰的父亲林如山神色有些拘谨一瘸一拐的推门而入，他修剪了头发，刮了胡须，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下身穿着有些半旧的西装裤，唯一崭新的只有脚上的那双布鞋，可从材质和做工上看，也是劣质的次等货。此时的林如山，已不复上次见到的污浊不堪，眉目之间也依稀明朗，头发的花白，使他显得有些不符年龄的苍老，身上的衣服虽略显寒酸，却透着干净清爽。
　　 “这个人是？”何强的母亲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皱皱眉头，满脸疑惑的看向何强。
　　 “他？瞧着有些熟悉可是……”何强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忽然间恍然大悟：“他是那天和晓兰逛街时遇到的拾荒老头。”
　　 林如山听到这句话，本来弓着的身子，压得更低了，站在原地有些局促不安，迟疑着要不要就此离开。林晓兰的姑妈急忙将他拉在座旁，抬起头环视众人，脸上虽堆着笑，却显现着少有的郑重：“ 这是我的哥哥，晓兰的亲生父亲。”
　　 空气瞬间凝结，夏天的炙热也驱不散这个屋中的寒气，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开口，如何开口？正在这时，林晓兰站起身来笑着说道：“何强，还有叔叔阿姨，我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下这个人，这个我所谓的父亲。他，在我四岁时抛妻弃女离家出走，二十多年来从未管过我们母女的死活，我从小是在我妈的含辛茹苦下，在我妈的眼泪中长大的，是在我姑妈的省吃俭用下资助着完成学业。在我的生命中，在我的记忆里，我的亲人只有她们两个，我根本没有爸爸！大家看到了吧，有人竟能如此厚颜无耻赶来参加我的订婚宴，你难道没有良心吗？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可笑吗？”林晓兰满脸怒气，情绪激动，身子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她用手指着林如山，用尽一切可以想到的言语来宣泄二十多年来积压的怨恨。
　　 “晓兰，够了，别说了。”林晓兰的姑妈大声的呵斥，瞧着林如山落寞的神情，林晓兰愤怒的模样，抚着额头感到了一阵心酸。
　　 林晓兰的母亲也站起身来阻止，言语是少有的严厉：“兰兰，不准你对父亲说这样的话！”
　　 林晓兰此时仿佛入了魔障，脸上是怪异的神情，说不出是哭是笑，言辞却更加的刻薄狠厉：“为什么？为什么？他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你们都要护着他，我偏要说，他抛弃了我们，现在居然沦落到拾破烂，腿也瘸了，这就是因果报应，这就是老天有眼，他活该，他活该！”她瞧着林如山萎靡不振的神情，似乎心中才能稍稍解恨。
　　 ‘啪’一声脆响，打断了林晓兰恶毒的控诉。林晓兰的姑妈终于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怒吼道：“真正没有良心的是你！你好好听清楚，你父亲是因为做生意被人欺骗，欠下了巨额的债务，不愿拖累你们母女，才强逼着你母亲离婚的。这些年来，他四处打工艰难度日，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干，才将债务还清。还有，你一直也知道姑妈自己家中的状况，你姑父只是一个小小的修理工，我家中还有一双儿女上学，就算想资助你上学，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这些年来你上学的钱，通通都是你父亲辛苦工作挣得血汗钱啊，你上大学的高额学费，知道是怎么来的吗？是你爸在工地上做泥瓦匠，被砸伤腿时赔偿的医疗费啊！他不去治疗，不顾我的反对，用这笔钱供你上的大学，他一直托我照顾着你，一直无微不至的关心着你。你一定心里有很多疑问，为什么你爸会突然出现，突然想参加你的婚礼，那是因为你爸前些日子得知自己得了肺癌，已经时日无多，想在自己走之前看到你幸福啊！”林晓兰的姑妈说到最后，已经哽咽着泣不成声。
　　 林晓兰睁大双眼，看向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点点头，轻声说道：“我也是前段时间，你父亲和姑妈请求来参加你的婚宴时，才得知这所有的前因后果。上一个月在小区里相遇，是因为我出去旅游，他联系不到我，所以才日日在楼下守候。其实，你爸很不容易啊！”说着说着，她也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林晓兰听着母亲说的话，忽然间感觉什么都听不到了，身边的一切也变得模糊，她眼神空洞，神情呆滞，瘫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个身形消瘦的身影，那个满是沧桑的面容。二十年，二十多年来她对父亲的怨恨，二十多年来苦苦支撑自己要坚强独立的信念，却在此时不堪一击，如梦幻泡影全部消散。她恨了这么久，怨了这么久，到头来得到的只有对自己无尽的愤恨，对父亲无尽的悔恨。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仿佛自己对父亲的歉疚，要用这二十几年来的泪水一并偿还，她所有的泪水都要哭干了，只能眼睁睁的盯着父亲，不断地哽咽抽泣，她颤抖着双唇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一次又一次的被泪水模糊了双眼。
　　 “爸，我错了，我错了，求你这一次不要再离开我，永远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生病好不好？永远陪在我们母女身边好不好？”林晓兰疯了一样跪扑到林如山面前，像小孩般扑入他的怀抱，这个她眷恋了二十多年的怀抱。她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不要离开”，仿佛是一个迷路的小孩，迷惘而又孤独，直到声音沙哑，直到感受到父亲温暖的怀抱，直到感受到父亲抚慰的双手，她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叔叔，你是晓兰的父亲，请容许我也叫声爸，爸，我和晓兰最诚挚的请求您参加我们的婚礼，当我们婚礼的主婚人，而且我可以在您面前发誓保证，会一辈子对晓兰好，让晓兰幸福，会一辈子孝顺您和阿姨，请您留下，为了晓兰，为了我们大家。”何强也跪在了林如山面前，眼眶中盈满泪水，话语诚挚恳切。
　　 林如山看看屋中的众人，每个人的眼睛都红肿了，脸上也满是泪痕，大家都满怀期盼的望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一直刚强坚毅的林如山，再苦再难也从未哼一句的林如山，忍不住潸然泪下：“好，好！”短短两字，却寄托了自己的千言万语，所有的辛酸苦辣。
　　 人们都说父爱如山，林如山人如其名，用自己独特的方式践行着这几个字，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呵护着这份亲情。父爱，远没有母爱般炙热，没有母爱般甜蜜，却如大山般绵远醇厚，如大海般辽远壮阔。爱有许多种方式，你没有感受到，并不代表它不存在，所以，你要做的是从生活的点点滴滴中发现它，珍惜它，为这种爱的方式正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