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小说】椰林恋歌
(这是发生在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叶,一位海岛退伍军人的爱情故事)
海南岛,65年夏。
一个傍晚,我们部队训练回到营房,通讯员给我送来的一封广州来信。首先是来信地址,就让我想了半天,再看信封上的字迹:很是端正,秀丽笔画间的收笔笔触,透出几分刚毅;这是谁的来信呢?打开信一看,是写给我的,内容是在找我哥,落款:史慕。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的名字。
我迅速回了一封不到20个字的信:我是我哥的弟弟,要找我哥就找我哥去,他在XXXXX部队炮连。
半个月后,史慕给我回了信,一是表示谢谢,二是寄来的一张我哥小学班里班干的相片。我看相片后,愣了;原来,当时在广州读书,我和我哥是同校不同班,史慕是我哥的小学同班的女同学。
文革间的69年,由于我们父母被打成“走资派、叛徒、内奸、工贼”,我们哥俩离开部队已是定局。离开部队前,我正好参加了广州军区的大型文艺汇演;到了广州,当然,也带了我哥的一项“特别任务”;汇演之余,在我们小学经常课外活动的“广州烈士陵园”大门内的石凳旁,见到了分别了近11年的同校同学史慕。
一眼看去,我们是长大了,看看身旁当年烈士陵园的小松柏树林都已经是苍天大树林了;可能是文化大革命的风云突变吧,从对方的无奈的笑脸中,看到各自心底里隐藏的伤痕。可是,史慕身上那件胸前印有“广州石化”的工作服,让我心神一定:哦,她是工人阶级。
我先开的口:我哥让我告诉你,我们是“黑五类”的子弟了,两个月后都要做退伍处理,我哥说,你是大城市的姑娘,他在海南岛,是家庭有历史问题的人,他配不上你,这件事就算了吧。
史慕也只回了一句:别说了,我做得了我自己的主。接着,就带我到她家去,吃了顿午饭,见了她父母和姐姐们。我当晚回到军区汇演的宿舍,就一直想:史慕没二话,就带我去她家见父母,里面说明个什么问题?
汇演后,我回到海南的部队,抽空到了离我部只有60来公里外我哥的炮团,汇报了我见史慕的经过。过了一个星期,我们兄弟俩,从各自的部队退伍了。我哥,回到XX县XX村,住回到战争年代他的养母家。我,到了当时的生产建设兵团X团,也就是现在的农场,当报道员,写报道。我们都没有回家,因为,父母在另外一个农场关在“牛棚”接受改造。
72年,一个夏天的下午,我在办公室改稿子,通信班小张给我送来一封加急电报。是我哥发来的,就四个字:急事,速回。顿时,我只有一个劲着急呀!即刻请了个假;从我的农场,骑单车走小路,也得30公里,我用一个小时“飞车”到我哥养母家。
我哥养母家是一个坐落在椰树林间的农家土屋小院子,有点像“四合院”,但又没有四合院那样华丽;大门里对着尽头的是“开放”的伙房;伙房的右侧就是四个房间;再拐个弯回来,就一个猪圈,还养着两头猪;大院当间,堆了一些干稻草和一些柴火,是一个地地道道20世纪70年代初期的海南农家小院。大门的外墙用白灰刷写过,但已经有些脱落,隐约可见的几个字: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只是,那矗立挺拔,直指天穹,环抱着村庄各个农家小院的椰树林海,给这片热带的海岛带来了几分清凉。
当我跳下单车,把单车往墙边一靠,怀着急切的心情快步走进院子里,一边大声呼喊:“哥!哥!出什么事了?”没人应答,我更急了;“八妈!(我哥的养母),在吗?”还是静悄悄。
片刻,紧贴伙房的一间房里一个女人的声音:“都出去了,不在。”话音落下,房子的木门“吱啦”的一声开了,走出来一个女人,却让我呆住了,我自言自语:“史慕?是你?”
史慕笑着走了过来:“这么?不认识啦?”
我有点不知所措,笑脸相迎的回了一声:“我哥电报里说的急事,原来是......是你驾到哦?”
“那还不急呀,你哥都把我气坏了、急死了。”史幕语气中有几分埋怨,更多是爱慕。
史慕给我倒了杯水,在伙房外的木桌边坐了下来。“是不是我哥惹你生气啦?嘿嘿。”我悠着劲地笑着问。“不过,这个文革动乱的年代,你从广州闯海南,又到这样一个农村,可敬哦!”我暗暗为我哥庆幸。
“一说到你哥,没把我气回广州去呢!”“哦?怎么回事?”
……原来,我哥退伍后,写过信给史慕,说,“退伍回到农村养母八妈家,一切很好”之后,史慕陆陆续续回过数封信,我哥都没理会,像是“失踪”了。史慕想,你就是要“断交”,也要看个究竟。就这一气之下,决定这年夏天,只身一人,独闯陌生的海南。
史慕在一周前,就给我哥一个电报:X月X日,乘“水仙”轮来海南,请到海口接船。
那天,在风浪中晃了48小时的史慕,下了船,环视着熙熙攘攘的来往人群,寻觅着我哥的身影;半个多小时,没见着;再过半个小时,我哥还是没现身,海口港的人流几乎走空了。幸好,史幕有一位亲戚在海口中学当老师;用“公用电话”联系上了,才成了扎到海口的史慕唯一的去处。
(是呀,那个年代,社会乱哄哄,一个广州姑娘,就为了一个知不知道还爱不爱她的人,却踏上这片陌生,又有几分危机的海岛。我听到这里,心中敬佩这位未来的嫂嫂。)
“后来呢?”我平静的明知故问。
……第二天中午,她亲戚送上史慕长途客车,向X县进发;并在前一天下午,向我哥再发一封加急电报:“明天我到X县城,请到县车站接。”
当今,只用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可那个年代,却要上花3个小时;到下午3点多,史慕风尘仆仆地到了X县“长途客车站”。在那拥挤又闷热200平方左右的“候车室”里,面对着几乎一色的海南方言的人们,想用一句“普通话”与一个人交流,实在太难。
史慕就是史慕,她已经知道我哥会跟昨天一样,是不会来接车的。并做了一个果断的决策:退伍兵归武装部管,到县“人武部”,就一定会找到我哥!
(太睿智了!听到这我暗暗拍手叫绝,这回我哥还往哪里“躲猫猫”)
果然,当一个广州姑娘出现在县人武部部长办公室,找到人武部部长时,人武部部长毫无二话,立即派了一辆军用三轮摩托,又颠簸了近一个小时的乡间小路,那天的傍晚,就来到现在的这个农家小院。我哥还是不在,迎接她的是我哥的养母八妈;其实两封电报我哥都收到,我哥也知道一定史慕会到这里来找他;因为,在史慕的数封来信中表达过这种想法。当然,最开心的就是我哥养母八妈了,她已经看到史慕这位广州姑娘的心。
那天,史慕收拾了路途的风尘;八妈在伙房做饭,其中就有文昌鸡;用正宗文昌鸡待客是农家最高“礼仪”。
天色近黄昏,史慕坐在伙房前的木桌旁,一边帮着八妈做着饭,一边望着前方,与村小道相通的院子的大门,她在等待着一个退伍兵的身影。
“么……么……”是水牛的叫声。八妈推了推身旁一直在发愣的史慕:“他,回来啦。”
果然,大门外站着一个1米73,身着高卷衣袖、裤腿军衣,膝盖以下全是泥土缠裹的打赤脚,右肩扛着一副铁犁,左手牵着一头壮实的水牛——地道的农民退伍兵,定格在史慕眼前。
史慕起身迎了过去,我哥就像“雕塑”似的,定在门前,脸上还是当排长的那副严肃的表情,一动不动。
史慕来到我哥跟前,两人都没有吭声,只是对视着。
史慕跟我说,“当时你哥就好像对我无言的表白:我就这个样子了——退色的军装、是在农田了使牛耕地的泥腿子退伍兵,你要不要吧?”
我问了一句:“后来呢?”
“后来,我接过铁犁。”
“再后来,你们没有这个……”我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你也和你哥一样坏,不说了。”这时,我看到史慕脸夹露出一抹绯红。
没多久,我哥也从地里回来了。我第二天回原单位去了。
回到单位的头一件事,是给我远方另一个农场关在“牛棚”接受改造的父母写了一封短信:“爸、妈。哥哥有女朋友了,是我未来的嫂嫂,你们未来的媳妇。她是哥哥广州的同学史慕。祝你们保重。”
……
说在后面:由于文革时部队去“支左”,我哥部队在一次劝解红卫兵武斗时,头部被击伤,昏迷了10几分钟;到50多岁的时候,因工作繁忙,“帕金森病”发作了。现在,病魔一直在折磨他的身躯,不过,还是坚强地活着,史慕嫂子一直在他身边陪伴着。
我哥今年6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