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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外乡人


作者:灵的玫瑰绿 秀才,2498.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414发表时间:2012-07-05 10:48:07


   夕阳像害羞的新娘,任黑夜的光芒一点一点淡去她脸上的红晕。
   顾援朝开着车在顾庄镇的乡间公路上行驶,公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苞谷地,已经吐穗的苞谷伸着翠绿的欣长的叶子在公路两旁卖力的起劲的舞动,仿佛载着车子的不是一条乡村马路,而是一道通身绣着绿色的缎带。这条缎带很好看,放眼的绿,清新、滴翠,空气中还有香气儿。可顾援朝开着车,心里却不是这么轻松。乡村的马路窄、弯道多,眼看着黑幕就要拉到天边,等到天全黑了,两边的苞谷叶又张牙舞爪,车子在这路上就是想快都快不了了。
   顾援朝一踩油门,车速放到80码,就在他按着喇叭准备拐弯的时候,突然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穿到车子面前。顾援朝立刻发现自己手中的方向盘震了一下。他下意识地踩下了刹车。车子一停,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呼噜的司机小乐立刻就醒了,坐在后排的伍一梅也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顾援朝打开车门下了车,司机小乐和伍一梅也赶紧推开车门。三个人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老年人。天色已经暗了,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但他花白的头发在昏黄的车灯里闪着顽强的光。地上的老年人不哼一声,只是蜷缩着一支腿不停发抖。他们谁都没有迟疑,他们差不多是同时伸出了手把这个受伤的老年人抬上了车。这个老年人身上全是土,车里立马就扬起好多灰尘。但他们管不了那么多了,这个人死没有死他们不知道,但这是个老年人。处于完全不让人放心的年纪,他们只能赶快送他去医院。
   顾援朝一屁股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准备马上发动车子,却被伍一梅一把抓住了方向盘上的钥匙。
   伍一梅取下汽车钥匙,站出来对正要坐进后车位的司机小乐吼道:“小乐,来。”
   司机小乐只怔了一下,马上绕过车尾接过钥匙说:“来哩。”
   顾援朝看看伍一梅,又看看小乐,刚准备开口说什么,就被伍一梅一把推进了后车位。
   路上,只有伍一梅一个人的声音。她给镇党政办主任郑淮兴打电话,让他立刻去县医院找到院长安排好病房。又拨通了财政所老谢的电话,让他带着现金赶到医院。小乐的车刚一到医院门口,担架就来了,医生护士们跟着担架就进了手术室。
   顾援朝看到郑淮兴和老谢,两个人正在凉台上吞云吐雾,医院的大厅是禁烟区,他们肯定是等久了跑到凉台上过烟瘾了。顾援朝走过去,向老谢要了一支烟。顾援朝平时不抽烟。当然,不抽烟并不表示他抽不成烟。比如此刻,他就抽得像模像样。
   很多交通事故都是由于肇事者逃逸而成为无头公案。但那是没有仁义没有道德的人才做的事。顾援朝不是。他也不能。他是顾庄镇的家长、领导。这种不顾良心没有人性的事他不能做。
   他想留下来。他放心不下手术室里那个老年人。伍一梅也没动。伍一梅放心不下顾援朝。谢淮兴却让小乐把两人送回去,说有他在那里守着呢,结果出来了马上就给他们打电话,先回去吧先回去吧。
   小乐把车开到了镇政府大院。虽然在车上谁也没说话,但这个时候谁也不会回家。顾援朝不说话,伍一梅也不提,但小乐知道。顾援朝径直朝他的办公室走去,说是他的办公室,其实也就是他的寝室,只是在卧室外面有一个客厅,就兼作他的办公室和会客室。小乐和伍一梅静静地跟在后面。
   一进门顾援朝就把自己扔在了会客室的沙发上。伍一梅和小乐走进办公桌靠了下来,他们俩谁都没有坐,天已经黑了,远处打砂厂的机器传来轰隆隆的碎石声,“呜呜、倥侗倥侗”反复响彻又单调的轰鸣提醒着屋子里的这三个沉默寡言人:车祸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个地球上每一分钟每一刻都会有车祸发生。车祸对于现代人来说差不多就是吃饭碰碎了碗、喝水呛了喉咙一样司空见惯。而这一次这场车祸,它就有点不一样。首先说开车撞人的,是顾庄镇的父母官,堂堂顾庄镇的一镇之长顾援朝,而且还不知道被撞的人是谁;其次就是顾援朝是无证驾驶,按照交通法,无证驾驶造成交通事故,是要被拘留,被担刑事责任的。顾援朝显然明白这一点。伍一梅和小乐显然也清楚。闹钟在墙上嘀嗒嘀嗒,除了小乐面前的烟灰缸堆起越来越多的烟头外,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顾援朝其实不怕。无证驾驶及看伤者的情况,无非是蹲几年监狱,他不怕。大不了丢了这顶乌纱帽,但该你负的责任不想担也得挺住。男人嘛,出了事不能当缩头乌龟,车祸出都出了,想什么都是多余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真要去坐牢就坐吧。顾援朝惊讶于自己的想得开,有时候看见别人出车祸他会想要是自己会怎样怎样,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倒觉得自己还是稳得起的。有些人一出了车祸就乱了。顾援朝对自己还是挺满意。
   就是有一点,他有点遗憾:顾庄镇是个依山而建的乡镇,撤区并村以前,顾庄镇有七个管理区,有三个管理区的区公所都建在高山上,那时候通村的公路还没有修好,干部们从镇里出发骑摩托车上去,走到半山腰,不是车载人,而是人推车。就是早上出发,到了区公所都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了。干部们一去就是十天半个月,逢到农忙季节,有时个把月都回不了家。后来撤区并村以后,镇里根据地势把偏远的寨子重新划分过,建了村委会,又修通了村级公路。不管是汽车、摩托车都能一趟就到各个村委会。老乡赶集和回镇里办事的干部都方便了许多。
   可即使这样,还是存在一个问题,现在每个村都建了村小,也配备了正式在编的老师。但有些村子里的农户住得很分散,也远。从住的组里到村委会就是经过田坎路都要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而那些孩子们从家里走到学校,再从学校回家,得走两三个小时。有些孩子早上从家里用罐头瓶装点饭菜提到学校,中午就在学校用开水泡开了吃,下午放学后才结伴回家。天晴的时候还好些,如果接连落过几场雨,遇到山上的泥石流堵了路或大雨一直不停,有些学生就只能停学在家;而就是不下雨了,被雨淋透的田坎路,一脚踩上去又滑又湿,田坎路本来就窄,一不小心就会摔到田里去,装饭菜的瓶子打破了不说,身子骨摔坏了就麻烦了。
   顾援朝就想着在几个远点的寨子里修几间“点小”,“点小”从学前班开班,读到三、四年级,再到村小接受高年级的教育,这样,不但适龄的孩子可以及时接受教育,从安全问题上考虑,这也是一个办法。山上的孩子们大多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父母常年外出打工,老的老小的小,不改善他们就学的条件,到最终受苦的还是孩子。作为顾庄人,作为从田坎路上走出来的顾援朝,一想到这些,就很难过。他算过,修几间“点小”其实花不了多少钱,镇里每年那么多经费,用来修学校,就是专项资金也不为过。可建学校前得先把组级公路修好了。只有把寨子里通组的公路修好了,“点小”建好了才会有“正牌”的老师去上课。才能保证那些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一个都不缀学。
   恰恰这个时候镇党委书记邢军却想在镇上建一个文化娱乐健身广场,他把去外面学习回来的先进经验加上本地实际,给“多数人”上了一课,试图用党委会上全票通过的方式完成他的“广场计划”。建一个广场没错,搞一个集群众健身、娱乐设施全部齐全的广场没有错。但真开始建起来,要想再挤出钱来修建通组公路和“点小”,就不能那么快实现了。作为一个镇长,一个地地道道的顾庄人,一个从小背着书包提着煤油灯披着星月从大山里走出来的顾家子孙,不能及早为顾庄教育的发展尽一点力,他觉得窝囊、觉得憋屈。他跑到市里、县里,去要钱,要规划,他找到从顾庄出去的“人物”们,请他们吃饭,和他们从顾庄的过去谈起,讲到顾庄现在村寨里的孩子们。他挨个向桌上的人敬酒,他谦卑地拜托,仿佛每一个和他喝了酒的人,都会帮助他在顾庄的高山上修建一所学校。
   可是现在,他开车撞了人,还是无证驾驶,明天,不,现在是凌晨,就在今天早上,他就要被“请”进看守所了。他这一去,那些通村公路、那些将会座落在山上的学校还有可能实现吗?顾援朝此刻是真切的感到后悔了,后悔没有听伍一梅的话,去考个驾照。其实顾援朝开车的技术是相当不错了,从当上副镇长后,他就开始摸车,他的车感极好,从学车到上路,几年了,他开车从来没出过事。倒是伍一梅说过几次,让他去驾校考个驾照。不然出了事不好说。顾援朝嘴里答应着,却总是一拖再拖。谁想到?还真就被她说中了。
   顾援朝想明天从这栋楼走出去,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呢?支持邢军“广场计划”的那些人,指不定会怎样的幸灾乐祸吧,可能以后全镇的大会上,他还会成为反面教育的典型,身为领导干部,非但不以身作则,还以身试法,无照驾驶,技术不过关,还撞了人。这些语言,肯定是会有的。顾援朝越想越乱,越想就越觉得背上冷浸浸的。
   “顾镇长,伍主任,今天这事怪我,我是驾驶员,明天我就去交警队,我去给他们说。你们啥也不要想。”小乐把话说完,把手里的烟头一丢,好像他立马就要去交警队。
   “小乐?你?”伍一梅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小乐。
   “不行。”顾援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从胸膛里吼出来。
   “哥,我是驾驶员,撞了人最多就是吊销驾照,大不了以后不开车了。你就依了我吧,我进去了不关事,可你不行!”小乐私下里常喊顾援朝“哥”,可今天这声“哥”,就有点不同了。
   “不行!人是我撞的,不能让你……”
   “小乐,姐看得起你。你能顾全大局,姐记得你的。”
   “一梅!”
   “这儿没你什么事。人是小乐撞的,小乐是专职的司机,出了事有保险公司和交警队处理,你什么也不要说。”顾援朝的话还没说完,伍一梅的话就插了进来。
   “小乐,你去了以后,就按你刚才的话说。姐也会去摸情况,你放心吧!”看一眼顾援朝,伍一梅又说:“姐会记到你的,你哥心里也会记着的。”
   “嗯,姐,你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说。”
   “一梅!”顾援朝看看面前这两个人,像不认识他们似的盯着这个,又看那个。这个小乐,平时倒还看轻他了。他平时不大说话,有时别人开他的玩笑,他只是“嘿嘿”笑,也不怄气。没想到,到这节骨眼上,这小子倒说出这一番话来,不说惊天地泣鬼神,但起码在他顾援朝心里,还是掀起几起波澜的。而伍一梅呢?顾援朝看着面前这个女人,除了她的裤子和衣角上沾了些泥巴外,她的神态根本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车祸。虽然不是一起溅血的车祸,但毕竟是她坐的车子撞了人啊!而且那个人现在在医院是生是死都还不知道,她怎么就那么镇定呢?顾援朝倒吸了一口冷气。都说女人在骨子里比男人强,大灾大难面前真正临危不惧的往往是女人。这话说得一点儿都不假。就凭她在车上一丝不乱地给郑淮兴和老谢打电话,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援朝看着他们,越看越觉得自己小,小得他狠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小过,就是在进城读书以后,班上那些城里的同学笑他穿着补巴的裤子,他也没觉得自己小过。但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熊包。他堂堂顾庄镇的镇长,开车撞了人却让兄弟和一个女人来帮他撒谎,这可怎么能呢?怎么能呢?
   “这样不行!一梅……”
   “这儿没你的事,车是小乐开的,你喝醉了,坐在后排打瞌睡,是我坐在前面看到车子撞上人的。”
   “你……”顾援朝从沙发上站起来,怔怔的看着伍一梅,又坐下去。他不知道要说啥。伍一梅这样“理直气壮”,不就是想要保护他么?
   “小乐,明天你就这样说,谁问你都不能松口哈!你是个好兄弟,姐晓得。”
   “姐,你放心吧。”
   女人的心思永远比男人慎密。这个时候多加一句也许就能多加一分保障,伍一梅对小乐说着。话里温和却又夹着一丝浸骨的寒气。
   和小乐说完,伍一梅又扭过头轻声对顾援朝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顾援朝觉得他应该要说点什么?说什么呢?他忽然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他是个镇长,他平时说的话在这个镇里就是指令,但此时,他是真的忘记他要说什么了,他的那些话到哪儿去了呢?
  
   二
   “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自古就说尽的老话,顾援朝是过了三十五才慢慢体会出来的。三十五年前的顾援朝一沾枕头就打呼噜,管你雷公电闪雷鸣都叫不醒;三十五年后顾援朝却不知怎么就变“秀气”了,一丝一叮点儿的声响都能把他从梦中惊醒,惊醒了以后就再也睡不着。睡不着了闭上眼睛也睡不着,有时他就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迷迷糊糊捱到天亮。昨晚上睡得晚,又遇到那么大的事儿,躺在床上的顾援朝一整夜都在“烙饼”。其实他想睡,但睡不着。天一亮,对面镇中心小学的广播刚一响起,他索性就起来了。虽说昨晚小乐说的话像板上钉钉,但顾援朝心里毕竟不踏实,不管怎样,人是在他开着车的时候撞的,说到天边,也是该由他他背这个责。但现在,是他们在帮他,他们在帮他做假,可这假还没验呢?谁知道一较上真这假就会不会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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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顾援朝越是从伍一梅身上发现了“城里人”的另一个潜质——对周围的环境和人情事故上的敏感和洞悉,顾援朝佩服她。虽然伍一梅这棵杨柳在他心里时常被春风吹拂着,挠得他心尖发酥,但作为一个在仕途上有了起色的男人,他需要的绝不仅仅是一棵杨柳,他更想要的是一个红颜知己、一个参谋助手。无疑,伍一梅完全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结果呢?小说文笔生动流畅,故事曲折精彩,读后发人深省。推荐阅读。【编辑:上官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7052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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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2-07-05 10:48:43
  世上的男人女人为情所困,无非就是走进去了出不来。要真是想平和下来,就得退一步。细品文中富有人生哲理的字句,问候作者!
联系QQ:1071086492
回复1 楼        文友:灵的玫瑰绿        2012-07-05 15:15:24
  呵呵,谢谢上官的点评!
2 楼        文友:铁禾        2012-12-07 23:40:09
  宾彩的故事,行文风格非常符合读者的阅读感觉,拜读了。
铁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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