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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争鸣】与你为邻(散文)


作者:歌子 秀才,1162.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577发表时间:2012-07-10 20:43:00
摘要:这是一群市井小人物的故事,虽无波澜,但绝对真实……

【争鸣】与你为邻(散文) 1
   似乎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那一年,过完春节,我和康辞别父母,提着简单的行李,坐火车来到了沈阳。
   一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我的眼前,除了海市蜃楼般的夜景,便是漫天飞舞的雪花。那一大朵一大朵的雪花啊,在隆冬之夜的寒气中悠悠飘落,在火车站前的霓虹灯影里轻轻飞扬,如梦如幻,悄无声息。
   几天后,托远房亲戚帮忙,我们租了一间五十多平米的门市房。放了一挂鞭炮,请过几个老乡吃了饭,又在门侧贴上康写的四个大字“开张大吉”后,我们在沈阳的生活就算正式开始了。
   万事开头难。因为本钱少,地段偏远,又没从商经验,一开始生意做得很艰难。还好,我那时比较坚强,精打细算的功夫也学了一些,除了节衣缩食,再就是不买电视,不买书报,不常打长途电话。日子虽单调枯燥,可终归还过得下去。
   三月初,非典流行,京沈高速车俩严查,延误了货车进沈时间,好不容易拉来的一个厂家订单也泡汤了,这对我们来说,无疑于雪上加霜。到了四月中旬,我们手里的钱交完水电费和各种税务后,仅剩下了83块。康终于撑不下去,给老家打了求助电话,第二天,我们便有了500元生活费。幸运的是,这500元还没动,我们就赚了840元,日子总算又喘过来一口气。
   所谓祸不单行,就是不可预料的困难事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到了五月份,生意还没见起色,却突然得到通知:我们租住的地方要拆迁,限期三个月内搬完。那时真是焦急啊,可内心暗暗抱着希望,期望找个好一点的地段,做起买卖来也顺畅。于是开始四处张罗找房子。看了好多条街道,去了很多个地方,无奈当时拆迁的区域多,位置好的房子我们租不起,合适的又早已被别人高价抢租完,到了七月底,我们能负担得起的店铺依然没有着落。
   一天,康兴冲冲跑回来,说,找到了找到了,明天搬吧。
   第二天,我们雇了辆大卡车连货物带铺软炊灶一并运往新地点。穿过一条街,拐过两个路口,卡车在一片低矮的平房前停下,康跳下车说,到了。
   下得车来,刚看第一眼,我的心便凉透了。这哪是做生意的地方?
   一座小平房,失魂落魄蹲在马路边。门窗窄小,陈旧斑驳,门前长满半人高的杂草。
   再环顾其四周,左边一个卖烟卖酒的小杂货铺,外面摆着一张生锈的折叠椅,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坐在那里,正专心致志搓脚背上的泥。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黑瘦妇女正在杂货铺里挪来搬去,大概是他女人;右边,是一家小音像店,门外面支起来两排木架,上面摆满红红绿绿的影碟,震耳欲聋的流行歌曲正从一个音箱里源源不断传出来。从音像店向右一溜儿看过去,分别歪歪扭扭站着不像样的羊汤馆、不成器的手机修理店、油迹拉碴的熏肉大饼店和遮遮掩掩的足疗按摩店……这些野蘑菇似小房子背后是一个倒闭的标准件四厂。
   这哪是做生意的地方?
   我蹲在路边,不吭声,非常泄气。康说,合适的店一时半会儿不好找,先住下来过渡一下,骑驴找马。
   想想也没别的办法,我压下满腹的沮丧与无奈,慢慢拾掇起这头驴来。
   小屋从外面看不大,里面分内外两间,倒也宽绰。听说以前做过饭店,因此厨房大得出奇。除了这,还有一个让我惊奇不已的建筑——外间屋子沿墙根儿,从大门口一直延到里间小门边,用红砖水泥垒砌起一圈儿围墙,半米来高,七八十公分宽,顶头还有个火炉样子的明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问康,他也不知道。
   康跟旁边卖烟酒的杂货铺那家借了把锹,清理掉门前的杂草;又买来一桶涂料,连门带墙刷个通透,这小破房子瞅着顺眼不少。我把亲戚送的旧沙发铺挨墙摊开,又加了一块木板,铺好了睡觉的窝。屋小,东西少,活儿不到半天便干完了。
   可是,接下来发现的问题却让我十分恼火,之前积累的不良情绪更加恶劣———我里里外外,房前屋后的找了半天,竟然没有找到厕所!这不是要人命么!
  
   2
   正焦躁懊恼间,康指着房外左边约二十米远的一个旮旯说,瞧,那不是厕所吗?
   顺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有个用残砖断瓦堆砌而成的砖棚,又低又矮,伸手即可够到棚子顶上耷拉下来的黑乎乎的油毡布;砖棚的一侧开了个小门,特别窄,半人高,用长长短短的木棍木板编叉而成,无精打采斜歪在那里。整座砖棚的前墙头朝里紧贴标准件四厂的院墙,后墙身却像睡卧的老牛撅屁股对着马路。乍眼一看,可不就是农村里的旱厕?
   内急难忍,我匆匆小跑过去。
   刚到栅门边,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人问话声,谁呀?
   我着实吓了一跳!停住抬眼细看,才发现这原来是一户人家!栅门里侧有一道门槛,再往里是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过道,放着煤球驴子、锅碗和水壶,最里面角落还堆着几块长木板和几十个空饮料瓶。
   天哪,这竟然是一户人家!
   这时,里面又传出问话,是谁呀?是他小赵姨不?
   哦不是不是。我一边慌慌张张回答,一边慌慌张张地退出来,里面的人却已从过道右侧的一个屋里走出来。
   是一个老妇人,七十多岁的模样,微驮着背,眼神矍铄,面色蜡黄。一看见我,老人愣了。她问,孩子,你找谁啊?
   我找厕所!我不知道,不知道这里是……我慌不择言,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妇人却笑了,找厕所啊?来,我告诉你厕所在哪儿。
   说着,她带我走出她的砖棚屋,来到马路边,一指马路斜对面说,那不,那边就是公共茅房,挨着歌舞厅那个。
   我看见了。
   大娘,不好意思啊……刚才,我实在不知道……我对老人解释。
   她脸上依然笑呵呵的,说不碍事不碍事。你们是旁边新搬来的吧?先前看见你们在收拾。
   我连连点头。
   她又笑了,说好好。租的吧?
   待得到肯定回答后,她又说,你们租的这家,房东的老公公跟我家死去的老头子原先是一个厂子的,都是老邻居了。这房子挺好,就是好久没人住了,收拾收拾也很宽敞,够住。
   又说了几句,老人走回自己的小屋,快到门口时,弯腰抚了抚栅门上一块松懈的木板。
   就这样,在这个贫民区一样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接下来的日子,又见过老人几次,有时见她提着简单的菜回来,有时见她拎着一塑料袋饮料瓶子出去。迎面碰着了,也只是点头打个招呼,终究没有说话。
   因为康在烟酒杂货铺里借过铁锹,后又买过一只打火机和两次啤酒,我们跟那对五十岁上下的夫妇最先认识了。那男的我如今忘记了姓什么,只记得他的女人姓赵,大概就是老妇人口里的“他小赵姨”了。
   一天,小赵姨提着塑料桶来我家厨房里接水。她的杂货铺子是用自家的杂物间改成的,没有接水管。她平日里习惯去砖棚老人那里去接,今天老人没在,就来我这里接了。
   小赵姨一边接水一边跟我说话。她说这片区域房子的主人都是原来标准件四厂的退休职工,这些大小不一的旧房就是原来的职工宿舍。后来,厂子倒闭,老职工中有的在别处买了房子,有的搬去跟儿女同住,剩下空房子稍微修理一下就租出去了;另部分没钱又没指望的,就留了下来,继续住在这里。这些房屋大多年久失修,一到下大雨,屋里简直就成了水帘洞,犄角旮旯的接水盆……
   我不禁抬头看看屋顶,很担心这房子像她说的那样糟糕。雨季已到,房子万一漏起水来,我家的货物就全废了。
   小赵姨笑了,说你家这房子没事,出租以前房东已经找人修了。她朝北墙方向努努嘴说,老太太家的棚子就不行,一到下雨,瞅吧,满地的洗脸盆儿。
   她这把年纪了,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没有儿女吗?我问。
   儿女多着呢,三男两女,可有什么用?一家不管其他家都攀着不管。
   那她指靠什么生活呢?
   她老头是四厂老职工,负过工伤,她作为家属一个月能领一百多块抚恤金。再说,那么多儿女,逢年过节的多少也能给老太太拿点儿。
   怎么不跟儿女们过去?也好有个照顾,毕竟这么大岁数了。
   要不说么——小赵姨一边拎起水桶往外走,一边说——要不说么,儿女多了未必是福。都是爹生父母养的,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谁也不想老了晚景凄凉……
  
   3
   到了八月份,天气燥热起来,树叶子一动不动,叶片上落满了汽车经过时搅起的尘土。
   店门前的这条马路并不很宽,却是三环外的车辆进入沈阳市的必经之路,因着地利,我家的生意竟然比以前好了许多。我们添置了几件衣服,结婚纪念日那天,我又买了新被单新被罩,我向来喜欢这些体贴素雅的物什。电视机和书报依然被列为奢饰品,不舍得买。
   没有打发时间的东西,时间就显得特别漫长。微风习习的傍晚,我总是搬了一张小凳坐在院子里。杂草的生命力如此顽强,虽然经过几遍清理,可它们依然从砖缝里和水泥板间一丛一丛钻出来,长势茂盛。一队队的蚂蚁,在草丛中忙忙碌碌穿梭,像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这个世界,到底在忙什么?
   住在砖棚里的老妇人走出来了,脚步趔趔趄趄。她瘪瘪的嘴唇紧绷着,两只布满青筋的手费力提着一只泔水桶,磕磕绊绊走过来。她要把泔水倒进马路边上的下水道里。
   我走过去,帮她把半桶泔水倒掉。她一连声地说谢谢,并邀请我去她屋里坐坐。我去了。一进屋,脚下冷不丁被绊了一下,腿也陡然矮了半截,原来是屋地太深了,一迈步就像迈进了坑里。
   老人推开她住的屋子的木门,一股刺鼻的霉味迎面冲来。屋里非常暗,什么也看不清,过了好大会儿,眼睛才适应过来。陈设非常简陋,靠墙盘着一个炕,占了半间屋子;炕上铺着旧床单,炕头卷着两床蓝底粗布棉被;紧邻炕头支着一张高脚木桌,红漆剥落殆尽,露出经年的木色;桌头上摆一溜儿小药瓶,桌子中间摆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一张四脚木头凳子放在炕梢。
   这就是老人的全部家当了。
   倚着她的炕沿坐了一会儿,说些家常话。老人很和蔼,说话时脸上一直带着微笑。听她的口音不是老沈阳人,一问才知道祖籍是山东威海,年轻时随男人招工入沈,在厂里做杂活儿,不算正式工。
   一听说是老山东人,彼此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不少,说话也熟络许多,此时得知她姓任。
   任大娘,你的脸色为什么那么黄?在日头底下看,蜡黄蜡黄的。
   我有高血压,还有糖尿病。我高压快200了。说着,她伸出两根手指来,表示200。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血压那么高要少吃咸的,咸菜最好别吃。我说。我看见桌子上有半碗腌红萝卜。
   任大娘明白了,她笑着说,没事儿,胡萝卜补维生素,多吃对身体有好处。
   料想老人除了腌胡萝卜也没什么菜可吃,我不好再说什么。
   正说着话,隔壁忽然传来动静,有人在说话,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
   我很好奇,问旁边还住着人家吗?
   任大娘停了停,讪讪地笑,说,是我的另一个屋,我收拾干净,给一个年轻女的住了,她每月给我一百块钱……反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
   隔壁持续传来响动,呼嗵呼嗵响,像是碰掉了东西,又像是男女在呜呜咽咽拌嘴。
   任大娘突然压低声音急急地说,这女的不是好东西,总往屋里领男人……身上还有病,又没钱抓药,有时候找我借消炎药吃……
   我似乎明白一点什么,找个借口,起身告辞了。
   那年轻女人是做什么的?长什么样儿的?这像是一个谜团搁在我好奇的心里。
  
   4
   马路正对面长着几棵洋槐,底下是一片空地,天一热,这里成了进城卖瓜卖菜的农民停歇的好所在。一天中卖不完的瓜果蔬菜,傍晚时分都在这里聚齐了,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这也为我单调乏味的生活添了一道快乐的佐料。我花一块钱买一大堆小油菜,择弄半天,葱花炝油,掺上碎粉条,包一锅素馅包子,给小赵姨四个,给任大娘两个。有时候小赵姨会送过来半个西瓜。有时候,小赵姨的男人在露天空地上摆一张小圆桌,从自家杂货铺里撕一袋花生米,邀康一起喝极便宜的二锅头散酒。
   一天早晨,任大娘来了,抱着两块木板。她呼唤我,小王啊,这两块板子你们有用没?用得着就拿去用,我屋里还有。老人眼神矍铄,带着笑意,态度很是诚恳。
   我一再表示我家真的用不着。推让了好一会儿,老人才不好意思地说,要不就把这些木板摆在你家门前,卖了吧。还要麻烦小康写几个字,不然总在屋里放着白瞎了。
   我和康帮她把十多块木板从她屋里搬出来,竖在我家窗前。康用脱落的墙皮做粉笔在一块木板上写上“木材出卖”。这十多块木板摆了五六天才卖出去,卖了25元钱。当我把钱递到老人手上时,她又是千恩万谢。到了晚上,却给我们送来两个甜瓜。
   到了八月底,天气热得要发狂。一天我看见小烟酒杂货铺子上了锁,接连几天都没有开门。很奇怪,问任大娘,说是回乡下筹钱去了——儿子考上了大学,要缴学费。他俩那个小铺子,就挣个柴米油盐钱,学费动不动就要上万块,怎么缴得起?
   真是不让穷人过日子呀。任大娘一边叹息一边走过马路,去捡从一个车窗户里扔出的一只矿泉水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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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杨钟雄稿签:一旦出外打拼,身处异乡,有个知冷知热的近邻,定是上天的恩赐。文中的“我”与丈夫来到陌生的沈阳,开了一间简陋的门市开始异乡的谋生岁月,许多艰辛与不顺开始接踵而来,此时不经意间遇上了新邻居——任大娘。孤独的任大娘身边没有自己的儿女,住在狭窄阴暗的破屋子里,百病缠身,贫穷落寞。在那片略显偏远,鱼龙混杂,俗不可耐甚至肮脏的地段,各色面孔随时随地都可让人深感不安与恐惧,而只有任大娘让“我”有温暖的感觉,从首次见面指引厕所开始,“我”与任大娘彼此互助,比如替任大娘卖掉旧木板,雨天帮其清理屋内积水,而任大娘也在“我”独守的夜晚过来相陪伴胆,最后搬家时,任大娘相送的佛珠倾注了所有的牵挂与不舍,但她只有淳朴的语言以及最真切的泪水,善良的老人在与“我”别离时不仅仅是一位好邻居,更像是一位母亲。其中朴素而真实的情愫让人感动。相信“我”也会将这份异乡独特的情感珍藏一生,也对老人家祝福一生。文章语言流畅,感情真挚,描写细腻,读罢让人感慨万千,既为老人的遭遇,也为她那份善良与慈祥,还有很多很多。好作品,推荐共赏,荐精。【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0711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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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杨钟雄        2012-07-10 20:45:09
  其中朴素而真实的情愫让人感动。相信“我”也会将这份异乡独特的情感珍藏一生,也对老人家祝福一生。文章语言流畅,感情真挚,描写细腻,读罢让人感慨万千,既为老人的遭遇,也为她那份善良与慈祥,还有很多很多。好作品,推荐共赏,荐精。
青春受谢,白日炽只。
2 楼        文友:杨钟雄        2012-07-10 20:45:53
  一旦出外打拼,身处异乡,有个知冷知热的近邻,定是上天的恩赐。文中的“我”与丈夫来到陌生的沈阳,开了一间简陋的门市开始异乡的谋生岁月,许多艰辛与不顺开始接踵而来,此时不经意间遇上了新邻居——任大娘。孤独的任大娘身边没有自己的儿女,住在狭窄阴暗的破屋子里,百病缠身,贫穷落寞。在那片略显偏远,鱼龙混杂,俗不可耐甚至肮脏的地段,各色面孔随时随地都可让人深感不安与恐惧,而只有任大娘让“我”有温暖的感觉,从首次见面指引厕所开始,“我”与任大娘彼此互助,比如替任大娘卖掉旧木板,雨天帮其清理屋内积水,而任大娘也在“我”独守的夜晚过来相陪伴胆,最后搬家时,任大娘相送的佛珠倾注了所有的牵挂与不舍,但她只有淳朴的语言以及最真切的泪水,善良的老人在与“我”别离时不仅仅是一位好邻居,更像是一位母亲。
青春受谢,白日炽只。
3 楼        文友:风飞沙        2012-07-10 21:48:51
  喜欢这样贴近生活的文章。歌子的文章看似平铺直叙,却用最朴质的方式给我介绍了底层小老百姓的生活原貌,令人震撼!文章的最后让人回味悠长,不由跟着你挂念期那个邻居老太太来。
4 楼        文友:争鸣文学        2012-07-14 20:52:11
  恭喜作者获得精品。欢迎常来争鸣交流。
民间立场、唯文是举、探索创新、百家争鸣。
5 楼        文友:天孤鸿        2012-09-02 21:47:02
  找不到那个人了
   但是还记得那人的事
   我们生命中,总是可以遇到这些难以忘记的人
   惟愿他们平安
在地狱中仰望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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