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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蓝·散文】赶集路上的父亲
半夜醒来,看见父亲已将四张新编的炕席分别卷成筒,两筒席子一组各绑在大扁担的两头。接着他扎好围脖,戴上棉帽子和手闷子,来到大扁担前用力一挑,足有百余斤的担子“嘎吱”一声。这时,母亲已经把房门拉开,父亲便赶集上路了……
父亲赶集走这么早,是去往30里外的刘家店。本来不到10里的地方也有个集市,但这边编炕席的多,价格自然就低。在刘家店那里,一张炕席可以多卖两三元。
我躺在被窝里,听着扁担的“嘎吱”声由近及远,渐渐消失。借着灯光我看了一眼时钟,还不到后半夜两点。地桌上放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碗筷,盆里还有几个玉米面饼子。可以想象,父亲中午将在寒风中嚼着怀里揣着的玉米面饼子,而且连口水都没有。想到父亲的艰辛,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望一眼窗外,漆黑黑的一片。此时,我的父亲正挑着重担,亦步亦趋地行走在赶集的路上,行走在这片漆黑的夜里……
父亲小时候体弱多病,但特别聪明,12岁时直接上的小学三年级,四年级又因病耽误了一年,五年级读完就直接考上了初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在家乡的中学教学,由于思想上进,工作出色,不久便担任学校的团总支书记。在那个年代,按说出身贫农家庭,祖上历史又清白的父亲,如果没有什么波折坎坷,将会一路辉煌前途无量。
不幸的是,1957年的大鸣大放运动将父亲的命运彻底改变。父亲喜欢读书看报,见多识广。运动开始,组织上鼓励大家给提意见,父亲提出了一条有关质疑中苏边界的言论,于是在随后的抓辫子时被列为反苏。那时中苏关系还没有闹僵,与苏联老大哥正相处得如一盆火。因此,反苏比反共的罪名还要重。于是父亲被划为“右派”,和其他“右派分子”一起,被送到一个砖厂进行劳动改造。
父亲主动接受改造,积极表现,第二年组织上便给父亲摘掉了“右派”的帽子,分配到县里的银行工作。然而父亲毕竟属于有过“污点”的人,在单位既待遇偏低,又常常受歧视,刚直不阿的父亲一气之下,索性辞退回乡务农了。
那时家里上有年老体弱的奶奶,下有我的两个姐姐。当时还没有我,大姐也才5岁,家庭的重担压在父母身上。母亲在家做家务,还要编炕席卖以此贴补家里的开销。只有父亲自己在生产队挣工分,每年都要欠下生产队一笔口粮钱。但我的父母特别要强,总会在下一年靠辛苦地编炕席还上。
按说当我和两个姐姐大了一些的时候,完全可以辍学务农挣工分,尤其是那时还没有恢复高考,读高中也没有什么希望,毕业后还是务农。况且父亲就是因为有知识才被打成“右派”的,但他始终认为知识是有用的,要求我们一定把书念好,把高中读完。
每年从入冬到春节,父亲隔十天八天的就要起大早赶一次刘家店的集。那时的冬天比现在还寒冷,冬夜常常是摄氏零下30多度。有一次赶上了暴风雪的,父亲在半路上撒完尿手冻得都扎不上裤带了,幸亏有赶集的同伴过来帮忙。
冬天本来就天短,等父亲卖完炕席回来就得上灯以后。有一次,天都黑了父亲也没回来,我便去打听那天也去刘家店赶集的屯邻。屯邻说,这一天炕席的价格不好,他们回来时,我父亲还有两张炕席没有卖出去。
于是我就在村口等,一直到晚上10点多,我才听到远处传来踩在积雪上的脚步声。我并没有看清人影,但还是冲着黑夜喊了一声“爸——!”当我听到父亲在远处的咳嗽声,我的眼泪便再也止不住了……
父亲说,因为天黑迷了路,走进了陌生的屯子里,经一路打听,才摸回来。
为了养我们长大,供我们上学,当年父母吃了好多的苦,受了好多的累!
1979年,国家落实政策给父亲平了反,恢复了父亲的工作,也恢复了我们家的非农业户口。当我和两个姐姐一同顺利地考取了理想的招工单位,成为被人尊重和羡慕的国家干部。这时,我才彻悟父母当年要求我们把书读好的良苦用心,周围的人们也无不叹服我父母的远见卓识。
父亲啊,您何尝不是用他那赶集路上的脚步,为我们趟出了一条平坦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