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连载】黑虎（四）

　　【四】
　　
　　陆国雄深感自己身上背负的并不仅仅是一种职业那么简单，而是国家与企业的使命。为完成这一使命，他如同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忍受着亲情无奈分离的痛苦，容忍着生命无谓消耗的煎熬。
　　
　　春节过后，陆国雄回国述职，儿子高考在即，在这关键时刻他需要父爱的补给。妻儿绑架般把他推进邵峰家中，逼着他请求调转回国。当然，这只是拿儿子高考在说事，回国的要求已经成了烨华多年的夙愿了。
　　
　　邵、陆两家是世交，自然有什么要求和想法既不用打腹稿，也不需拐弯抹脚。陆妻烨华是个爽直的人，很自然地单刀直入说：“老邵，我家老陆是不是应该回国了啊！他孤苦伶丁、寄人篱下地游荡在国外都十年了，人生几个十年啊？你忍心就这样让他在孤独中耗尽生命吗？再则说如果你们真把老陆当作一把利剑，也该把他放在能够大展宏图的项目上，把他押在那个要死不活的项目和让人担惊受怕的国家，不急死人、吓死人，也会被那种极度的郁闷逼疯了！老邵啊，你就行行好，放过我家老陆吧！”
　　
　　烨华说这话一点儿也不夸张。她的这番感受并不是来自老陆的传导，而是她亲身体验后的心德。
　　
　　烨华为老陆办理调转的事宜，被邵峰感人肺腑的挽留搁浅了，老陆不仅没有调回国内，反而转入动荡中的南美，并且驻守南美及欧美市场。烨华百般无奈，为照顾老陆的生活起居，她放弃了京城总部的要职，做了“随军家属”。
　　
　　烨华虽是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时尚追求也颇上档次。从国际大都市来到荒原僻野，烨华新鲜了几天，便感觉到繁华尽失的无限落寞。在这个奢侈品亦或日常消费品不很丰富的国家，烨华失去了购物的激情与欣喜，缺少了时尚的赏心和悦目，甚至整日如囚徒般囚禁于铁网围墙之中，让她有一种放逐边塞的孤寂和苍凉。
　　
　　她虽不去埋怨，但整天郁郁寡欢，常常通霄失眠。老陆看出她的不悦。一天，烨华正围着大院无聊地遛达着，陆国雄开着新近购置的英菲尼迪豪华越野车来到她身边，冲着她兴奋地喊道：
　　
　　“烨华，上车。今天我要亲自开车，带你出去兜兜风，观一观这里美丽的风光，看一看真正的世界美女。”
　　
　　“好啊！好啊！”此时，烨华别提有多高兴了。一上车她就迫不急待地问：“国雄，真的能看到世界美女吗？”
　　
　　陆国雄侧身为烨华挂好安全带，缓缓地发动了汽车。他看了一眼心爱的老婆，笑着说：“苏州的美女都去了上海，上海的美女都出了国，那么这儿的世界美女恐怕也都去了联合国了。哈哈哈，美女我倒没见到过，据说是圈养着呢。不过这里的自然风光还是很美哦。”
　　
　　烨华对传说中的世界美女早有一睹芳容的欲望，听老陆这么一说，有些遗憾，便嘟囔着：“哼，圈起来了，到哪儿去看啊！”
　　
　　陆国雄冲着烨华诡秘地一笑，说：“真是骑着毛驴找毛驴，我身边就坐着位大美女，还需要到哪儿找美女吗？”
　　
　　“国雄，你变着法儿骂我，真坏！”听了前半句粗鲁的话，烨华真想狠狠给老公一拳，但她感受得到陆国雄对她的一往情深，她嗔怪地将抛出去的绣拳温柔地落在老陆的肩膀上，轻轻为他整理了一下领口，叹息道：“徐娘半老了，别说当美女，美女她娘都没有资格了。”
　　
　　陆国雄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把爱妻搂在怀里，体贴地说：“瞧你的失落样儿，女为悦已者容，就是寻到天涯海角，我也觉得我的老婆是世界上最美的！我亲爱的老婆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女人真不愧为感性动物，往往会被一种感动触动心弦，此时的烨华早已将心中的郁闷抛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深情地望着陆国雄，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
　　
　　高山下的情歌是这弯弯的河
　　我的心在那河水里游
　　蓝天下的相思是这弯弯的路
　　我的梦都装在行囊中
　　一切等待不再是等待
　　我的一生就选择了你
　　遇上你是我的缘
　　守望你是我的歌
　　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我爱你
　　就象山里的雪莲花
　　就象山里的雪莲花
　　
　　伴着烨华悠扬的歌声，小车顺着宽旷的柏油路疾速奔驰着。烨华起身望着远处的山峦，河流交错，飞瀑争喧，高山壁立，绿树成荫，还有一望无际的热带雨林和开阔的绿草地仿佛穿天、山而过。道路两旁稀疏的旅游小镇，椭圆形的、用棕榈叶盖顶的白墙小屋和凉亭，错落有致地坐落在湖畔，掩映在湖边的绿树丛中，十分壮观的湖水碧波荡漾、奔流不息……。这种安宁自然、精巧恬静与闹市的熙熙攘攘形成鲜明对比，可谓车水马龙中的“绿洲”，喧嚣纷杂里的“世外桃园”。看着这样美丽如画的景色，有谁还会产生“SinCityShowdown”（“对决于罪恶之都”）的联想呢？
　　
　　烨华一向喜欢自然风景，可车窗被“黑郁金香”型玻璃防晒贴膜蒙上了一层深咖啡色，窗外景物失去了真实色彩，她想用iPhone手机拍下这些风光美景，便按动了车窗升降按扭。
　　
　　“别动，快把窗子关上！”陆国雄急切地喊着，同时自己按动了关窗按扭，车窗迅速关闭起来。烨华被老陆这一喊惊呆了，正待问明情况，直听得“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天外来物飞到了刚关好的车窗上，接着是“噼里啪啦”清脆的玻璃破碎声，车窗的挡风玻璃出现了一大片放射型裂纹。
　　
　　烨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个半死，她下意识地把头埋在老陆的身后。
　　车速没有丝毫减慢，陆国雄直视着前方，小车依旧泰然自若地奔驰在宽阔的柏油路上。
　　
　　“国雄，发生什么事了？”当声响渐渐平静下来，烨华缓缓地抬起头，忐忑不安地问。
　　
　　“我们遭到恐怖袭击了，一颗子弹打在挡风玻璃上。”陆国雄似乎司空见惯，平静而淡然地说。
　　
　　“啊？吓死我了！哪里飞来的子弹啊？那家伙瞄得也真够准的！”烨华惊愕中带着后怕。
　　
　　“告诉你吧，我们在荒野行驶时，是不能开着窗子或减速慢行的，即使在都市都不可逍遥地在路上闲逛，这样随时都有被袭击的危险啊！”陆国雄并不是危言耸听，这里的飞弹事件，就像中国文革时期，用石子砸汽车和火车一样频繁。
　　
　　“国雄，我们哪也不要去了，快回营地吧！”惊恐万状的烨华现在已无心浏览风景了。
　　
　　这次浪漫的兜风，世界美女没有看见，美丽的景观也没有拍成，新车中弹，烨华无端地受了一场惊吓。时过不久，这场惊吓刚刚平息，又一场暴力洗劫让烨华在胆颤心惊中，再也无力陪着陆国雄在异国他乡支撑下去了。
　　
　　那天，陆国雄去首都工程总指开会，烨华因失眠合衣躺在床上读小说。突然，她听到隔壁的财务部传出喧杂声和痛苦的呻吟声。便下地开门，悄悄来到了财务部。
　　
　　财务部的门是虚掩的，她看到高大的财务部长被五花大绑地推倒在血泊中，几个歹徒正围着他嗷嗷地叫着：“Pagaenteramenteeldinero！”还不停地踢打，并用手势打着“哑语”，威逼着财务部长交出全部钱款。烨华看到此情境，义愤填膺，在国内好打抱不平的她，顾不得一切地冲了进去，冲着歹徒喊道：“你们是什么人？有没有王法啦！”
　　
　　她的话刚落音，“啪”的一声，一根坚硬的棍棒抽在了她的背部，接着雨点般的拳脚加在她的身上，她在疼痛中失去了知觉。就在她将失去知觉的瞬间，她分明听到小黑在大门外的狂吠声和撕咬声……
　　
　　经过这次恐怖袭击，烨华虽然伤势不重，但精神受到了严重的刺激，患上了神经衰弱，被送回国进行理疗。陆国雄不忍再让她出国了，但她从此整天心神不宁为老陆担惊受怕。她再次亲自操盘为老陆的调转奔走相告。日子一天天过去，虽然她和她的家庭得到了组织上的百般关爱，但老陆的请调事宜却仍旧石沉大海。
　　
　　这一回，烨华搬出了儿子当主力。陆国雄的独生儿子陆潞也纠缠着邵峰，使劲摇撼着他的臂膀撒着骄，更是语出惊人：“邵叔叔，你得让我老爸回国，他若在我就能考上名牌大学，他老人家若不在，这大学我也不上了。”
　　
　　邵峰一脸为难相，他知道把陆国雄放在那个见不到曙光的项目上，也就如同在豪赌中“押宝”，既然是“押宝”，当然就要下重注。普通人眼里，根本不会懂得这些经济范畴的奥妙。目前南美的建设，欧美的营销均处于关键时期，而在这场国际竞争高手过招的桥段中，鹿死谁手尚难预料，他怎么可以前功尽弃地撤“宝”呢？
　　
　　邵峰扭转头，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语不发的陆国雄。几十年的交情，奠定了他与老陆情感相通的基石，他特别了解陆国雄此时此刻的心情，老陆不是一个半途而废的人，但老陆也是一个家庭责任极强的人，这一切都在于陆国雄对妻儿的疼爱和安慰。于是，邵峰笑眯眯地安抚着陆潞：“小潞啊，你是个小男子汉了，不能再依附于老爸的臂膀，读大学是你目前唯一的路，断送了，就等于断送了生命力。宝贝，你老爸的事，公司会有考虑的，我更会全力相帮的，你们娘俩就放心吧！”
　　
　　述职的那天，总裁看着陆国雄黑发转白，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无心痛地说：“这真是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老陆你可得悠着点啊！”接着，他吩咐秘书说，“你带咱们陆总好好包装包装，他可不是代表个人，而是代表咱企业的形像，在国外就是代表一个国家的形像！”
　　
　　陆国雄从总裁眼中看到了理解，看到了信认，也看到了关怀，他把调回国的念想憋了回去。
　　
　　正赶上清明，抽空去拜祭了母亲，陆国雄长跪在母亲墓前。母亲身患绝症，冥冥之中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我想儿子了！我要见儿子！”远在异国他乡，陆国雄只能像孩子般将号啕通过国际漫游传递在亲人耳边，但他却没能满足母亲临终唯一的愿望，母亲的去世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回国两周，国外发来知照，总统要视察工地，这关系到项目工程的前景，陆国雄早盼着这一天呢。接着，又有消息传来，两洲工会因相互吞并劳工，数百人在施工管段寻衅滋事，并发生了枪击事件，陆国雄不得不提前启程，为那些纠结去消耗着他有限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