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这世上总有一个方位，就像一棵树会立足在一方土地上一样。依据这棵树所立之处的高低与周围环境，依据这棵树自身的高度和思想宽度、思维倾向，对一面世象总有不同的视角与感受的。
　　 在曹雪芹的眼中、笔下，女儿是水，是花，是美与爱的承载者。
　　 女人，有生如花，长在富贵堂中的。有生如草，长在小户院落的。有生如木，在旷野中独自感受风雨的。也有生如鸿，浮生飘于空灵之中的。还有的……
　　 读清芬的《天下夫妻》，使我想起自己在工作中所见过的一些女人故事，还有自己的所思所感。也东施效颦，来讲几则吧。
　　 一、遗腹子
　　 在看宁红的管理档案时，我略惊了一下，“29岁，丧偶，*年*月生育计划外二胎女孩”。唉，现在这社会，真的乱了，丧偶的女人也超生，工作十年，我遇到两例了。想必又是找了个新夫君，没结婚直接生了孩子的。
　　 过了一段时间，她来做笔录。一个看上去挺朴实的农村女人，坐下之后就开始表示她的不满，她说她这样的情况本就可以安排二胎的，生生的却要交近两万的罚款。我不知她的具体情况，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她父母没有儿子，她是老大，男方做了上门女婿的，婚后生了一个男孩。
　　 是的，按政策，这样的情况，她足了30岁后，是可以安排二胎的.但是去年丈夫却突然出车祸去世了。丈夫去世后，她很快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躲避起来，生下了这个女儿。?
　　 我告诉她，二胎是需要先批了生育证才可以怀孕生育的。这是国家政策，无人能越这个权。
　　 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我很不理解她为什么要生这个孩子，我说，和你谈个工作以外的话题。以现在的社会现状，一般会再嫁的，到将来这个孩子会为你的再嫁带来一些困难的，你想过吗？而且，于这个女孩来说，让她一出世就没有自己的亲生父亲，这种痛苦让她生来就担着，不是有点不公吗？
　　 的确，现在的社会来说，很少有女人愿意去生一个遗腹子了。
　　 她说，是她母亲让她生下来的，本来这个家庭人丁就不旺，她母亲想让这个家庭再多一个孩子。
　　 其它的原因，她未说。我也不便多问，毕竟从某种方面来说，我们的位置是对立的。题外话，不好多说。
　　 我常常想，是否还有另一个原因：她和丈夫感情太好，面对腹中他遗留的生命，刚刚经受丧夫之痛的她，不忍割舍？
　　 可是，对于这个小女孩的幸福，她是否算是一种剥夺呢？
　　
　　 二、不为君生，愿为君死
　　 丁秀今年35岁，结婚十一年，为丈夫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按国家政策生育了两个女儿后，做了绝育手术。没为丈夫生个儿子，怎么也不甘心吧，又偷做了输卵管复通手术。两年后终于历尽艰辛，如愿以偿，为夫添丁，续了香火。由于做过复通手术，生儿子时不得不剖腹产，可是由于当时新生儿状况不是很好，没敢再同时绝育手术。现在，孩子平安地足了六个月，按规定，又要再做绝育手术。
　　 她站在我们面前的时候，同事蕊说，真服了你了。为了生个儿子，你不要命了呀，一次次手术。你为你丈夫吃这么多罪，他也得担点责任，这次让他做绝育手术吧？
　　 丁秀却脱口而出，毫不加思索地坚决：“那可不行，我不会让他扎的。我扎就我扎呗！”看着她浑身无力的虚弱样子，我真不料到她还有如此勇气！
　　 她走后，同事兰叹道：“唉！女人呀！就这么傻，男人到底有多好呀，值得这么生死不顾的付出！肚子安个拉链得了。”
　　
　　 三、三个孩子的未婚妈妈
　　 前年秋天的时候，经村民举报。我们去某村一间草房里查实了一例接二连三未婚生育的案例。
　　 女人叫秦兰，才28岁，已是三个孩子的妈妈，未婚。若是好好梳洗装扮一番的话，应该算个挺漂亮的女人。
　　 草房子座落在这个村东的一个高坡地里，听说是因这块地原来种了瓜，盖了它给看瓜人遮风挡雨的。今年没再种瓜，所以就空闲在这儿了。走进屋里，四处看看，真正算体会了什么叫做家徒四壁。砖头木板搭个床，搭个桌，几双碗筷，三个孩子，这就是全部家当了。很惹眼的是四壁上贴的那些白纸黑字，或可称为书法的作品。狂放不羁的字体，无任何章法可循，自成一体的作派吧。听说就是男主人的作品了。记得其中两幅的内容是“天生我材”和“世人皆醉我独醒”几个大字。
　　 秦兰是个外地女人，男人大她近十岁，属于不太务正业的农村汉子，无父无母，终年在外漂泊。漂泊的生活中遇到20岁的秦兰，大概是逢遇知音了吧，此后六年里二人就一起生了三个孩子：女儿、儿子、儿子，均相隔两岁。一直到最近，才返回故里，可是家里连间房子也没有。
　　 我问，他们五口人靠什么生活，又没有土地？村里人说，女人带着孩子四外村庄里讨饭吃，也讨衣服穿。男人依旧常在外漂泊，也从不曾拿回钱来。
　　 可是已经农历九月天了，两个大孩子还穿着单薄的衣裤，裤角都刚刚没膝，小腿立在秋风里显得格外萧瑟。吃什么，那就更不敢想像了。
　　 后来男人回乡去了一次我们单位里，长发披肩，一副没落艺术家的模样。女人也一同来的，单独与她坐在查体室里时，我问及她的感受。她说：“已经三个孩子了，怎么走呢？”
　　 看来，她也有过梦想的。只是不曾想到，爱上这样的“独醒男人”，会有这样的艰辛与不堪吧！
　　 看来，她对选择似有悔意。只是时光不能倒流，青春不能重来了。
　　 梦醒了，总是女人最难堪的时刻。
　　
　　 四、为礼而婚
　　 按本地的规定，所有有生育计划的妇女必须做优生检测，就是为了查她是否有不适宜生育的疾病。
　　 在某村里，有一个叫夏静的女人，结婚两个月了，就是不去做检测，让大家非常头疼。
　　 我问村里干部，为什么？她不打算生孩子吗？村干部给我讲了其中原委。
　　 夏静是在18岁时与丈夫在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下订的亲。按她娘家当地风俗，见面彩礼就递了一万多，后来每年的两节送礼，买衣服首饰，去婆家过年压岁钱等等，四年里叠加起来不下两万了。女孩订了亲后就去深圳打工，只是过年回来与未婚夫相聚。眼见着到了结婚的年龄，却不想嫁了。在农村还有个不成文的风俗约定：订了亲的男女，谁先提出散的，谁就负担所有的花费。意即，夏静要是提出解散，就要赔男方那些不菲的花费。所以，她不会提出的。她能做的只是拼命地对结婚提出要求，以逼男方承受不起而先提出解散关系。她要的家俱家电都是去县城里买的最高档的，要电脑，要手机，要高标准装修的房子，就差没要台轿车了。另外还要过婚前那些关卡的彩礼接近两万元。据说，为娶这个儿媳，婆家又花了六万多，而房子已是早年盖好的了，不在娶亲投资之列。
　　 这在农村，是没见过的档次呢。而男方的父母也鼓足了劲的拼命撑着，满足夏静的一切要求。即使这样，结了婚，新媳妇依旧没有好脸色给婆家看。提出让她做检测去，婆婆说了，我不敢去说啊。
　　 村里人都知道，这是一桩怎样的婚姻。都猜测，她在深圳的四年，应该是另有心上人了。我问某知情者“那为什么不像有些女孩那样，让她看上的人出资赔付未婚夫，然后与那个人结婚呢？”在农村，有很多女孩在漫长的等待结婚的年月里若爱上别人，就是这样做的。
　　 “只怕，那是个不能给她婚姻的人吧”她说。
　　 嗯，我若有所悟。是的，经常有这样的情况的。
　　 只是，我立刻为她深感不值了。就算不能给她名分，爱她，为她“赎身”总是应该的吧？连这点付出都不舍得，又怎么值得去牵牵绊绊呢？
　　
　　 五、就想为哥生个娃
　　 这个故事是听一系统内的同事玲所讲的，记得当时在座听着心内很是凄恻，所以久久不忘。
　　 一个大约是云南那边的女人，在故乡初婚的第一个男人死了改嫁来山东地界。女人娘家当地地处大山僻壤穷困之乡，二次所嫁的山东男家虽然也是贫困家庭，不过，在这样的地方，辛勤劳动总还衣食无忧，有房遮雨。女人带了一个女孩来，男人与所丧前妻也生有一子。在人们眼里，这样的家庭经济状况负担起一儿一女也够可以的了。按法律，这样的组合家庭也是不允许再生育孩子的。而这个女人偏偏就出人意料的、很坚决的要再生个孩子。在怀孕到了五个多月的时候，她的幻想被现实无情地打破了。孩子被流了下来，躺在病床上，她眼泪婆娑，不肯吃饭。男人买来一些饭菜喂她吃，唬她说：“你不吃饭，哥也不吃了，娃也不吃了。”她才吃起来，却要她每吃一口，“哥”也吃一口。男人无奈，只得吃起来。男人明白，只因这些饭菜比自己家里平日吃的好许多，女人不愿独享。女人始终称呼男人“哥”，看着两人恩爱的模样，同室的病人忍不住夸赞。女人就慢慢聊了开来。原来在家乡，生活穷困，日夜辛劳，那个丈夫还常常喝酒打她。嫁了“哥”后，她享福了。“哥”待她太好，她没别的报答，就想为“哥”生个娃。
　　 这个社会，以身相许的故事已经不需流传，女人们也早已走出这个观念。而这个女人目不识丁，她是带着最原始的思想来的。一个男人对他好，把她从人间带到天堂，她太知足，她想图报，她没有别的报答，只能为他生个孩子。她不去想身边的世界是不是能允许她这样报答，她不去想她们的经济状况到底能不能承受，她不去想法律到底是个怎样的不遂人意的东西，她也不去想哥是不是想要她的如此报答。善与感恩是她的主题思想，力所能及的报答爱是她的本能，便是这份关于爱的本能常常使我想起来感动和叹息，而非别的。
　　
　　 六、产殇
　　 金柳夫妇都是此地人。
　　 当我们接到举报在一个半成品的厂院里找到身怀六甲的她时，在场者无不纳罕。这片厂院地处两县交界处的一片旷野，是拟建工厂还未成形的开发区。大院里空荡无一人，就是周围也是难寻人影的。她住在一间东平房里，时值盛夏，房内火烤一般，院里一口水井，为她提供着生命的源泉。一个煤球炉，一副刀板，好供她做菜吃。就这样的地方，让一个孕妇日夜坚守，也真是大胆无畏。她顺从地去了医院。刚安顿好床位，她的丈夫就被带来了。
　　 男人在城里打建筑工，浑身泥浆点点。问他们大儿子呢，说家里年过七十的老母带着的。孩子十岁了，放学后跟着奶奶吃住。家里四口人就靠他一人收入维持。从男人女人的穿着上就可看出，即使生了，他们也难以付出超生费用，抚养孩子的事更是能将就就将就的类型。夜里男人脱下上衣到洗涮间里放进水池就洗，连个盆也不隔。胸背处露出斑斑点点的疤痕很是惹眼，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小时长病落下的，差点没捡回命来，浑身都是疤瘌。阴天下雨，痒痛难忍，就是干活，也不能过劳，因此他在工地上，也就做些粉刷一类的轻活，当然收入也就不多。这样的家庭已有儿子，怎么还想生呀？我们不禁疑问。的确，无论你理解不理解，这社会多生孩子真的就不是穷人应该做的事。他说只因为妻子有生儿子时月子里落下了毛病——腿脚手腕阴雨天时常麻木。到哪里看也看不好，听老人说，月子病只能月子养才会好。于是，只能再生一个孩子，为母治病。
　　 而没承想，这个愿望又被迫终止了。此殇何待呢？
　　
　　 七、山东地上没好人
　　 说这话的是个女人，江华。广西，白族人，年轻时节在浙江打工，遇上山东小伙齐东，就嫁了过来。齐东大她七岁。不知当年他们站在一起是怎样个搭配。至少现在看来，齐东是苍老黝黑的，矮扑扑的，而且开口说话一股顶人的语味，实在看不出怎样的温柔过。而江华却皮肤白里透红，身材尚苗条，张口一嘴南方话，看起来比齐东要小十岁一般。而且我见过她的签字，也和她丈夫大概文化水平也不太在一个档次上。
　　 他们夫妇带着儿子常年在浙江打工生活。村里一切关系事宜均不打理，一个公公在老家，好像也是四邻不招的样子，也许这也是他儿子齐东大龄后才找着媳妇的原因吧。一般在农村里，越是家庭好，条件好的男孩越是在当村里就早早解决了婚姻问题，用不着去远处找媳妇。
　　 有一段时间江华办了外出手续，每次进站查体，村干部都得千辛万苦地联系江华，她有时会回来参与，有时会寄张查体证明来，有时干脆不理会，什么也不办理，一副“能奈我何”的底气。即使被许多因素所牵，不情愿地回来查回体，也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对我们工作人员都相当态度冲撞。有一次正赶上时间宽松，我慢慢地给她开着证明，和她聊了会。
　　 她恨恨地说：“你们山东真是事多，人还都凶巴巴的，在我们广西从来没人管这些子事情。”
　　 我反问她：“就你每次来这样的态度，我有凶过你吗？”她终于挤出一丝笑来，说：“也就你还行啦，脾气好一些。”
　　 我说：“呵呵，那是因为你的态度从来没平和过，只是工作上的接触，谁又不用着谁，你既然给人家那样脸色，谁又何必讨好你呢？换成是你，你能好得起来吗？反过来讲，谁也不会没事凶你当饭吃的，没人觉得凶人是件快乐。我既不想对你凶，也不想对你笑，却是真的。说我们山东事多，真是因你不够理解现实，每个地方的规矩都是因为她的需要产生的，入乡随俗是人的本分，否则只能自寻不快。你想想是吗？”她不知道，我以往不凶她，不是心里不讨厌她，而是她来时往往是我最累的时候，我实在没力气去向谁大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