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家的第二天就急着去看望姥姥，姥爷，不料却扑了空。老两口几近八旬却依然坚持每天下地干活。尤其是姥姥勤俭持家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好老太太。姥生了五个孩子，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妈妈是老大。早些年在林场，只有姥爷一个人挣工资，每月几十块的收入要供养一家七口人。可姥姥一生从未在外借过一斗米，一碗面。几个孩子穿的衣服和鞋，都是姥姥新手缝制。就是这样一个女人，义无返顾的跟了姥爷一辈子。
　　 我见过姥爷年轻时的照片，那可是容貌俊朗，一表人才的帅小伙。姥姥家和他在一个屯子，只隔了一条街，据说还沾点亲戚，就这样便结成了一段姻缘。姥爷从小爱读书，那时家里穷，为了供哥哥上学，家人勒令他下地干活。为这姥爷委屈的哭了好几天，太姥爷整日追着他满屯子的跑。虽然只念了两年的书，却丝毫没未阻挡他对知识的渴求。在我的记忆中，姥爷都是一本字典从不离手，在他的小屋里有着各类书籍，古典，历史，名著……下了班，干完活，喂过牲口便在家里翻看他那些宝贝。
　　 妈说，在她小时候，每晚睡觉前，姥爷都会讲一段《红楼梦》给家里人听。灯一关，大小孩子躺一炕，故事就开始了。总是讲到最津津有味的时候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伴着几句唏嘘长叹，孩子们才意犹未尽的睡去。姥爷是党员，也是忠实的唯物主义者，马哲，邓论，这些我在大学才学过的课程，姥爷通通知晓。那些年《毛主席语录》他都是倒背如流，具体页数，内容都一字不差。很受单位领导的重视。
　　 也是因为思想的深邃与超前，在外人看来，姥爷总是有些清高，显着格格不入。人们都称他为“倔老头”，也包括姥姥。只有碰上对脾气，有共鸣的人，姥爷才和他们高谈阔论一番，喝点小酒，便也来了兴致。姥姥见过，都是在一旁轻蔑的笑，边在嘴里“啧，啧”着。姥姥一辈子没上过学，连看电视剧都需要姥爷在一旁当讲解员，思想的不融合，导致他们不断的吵架，吵了一辈子。姥姥觉得，算命的人说，他们命里不和，水火不容，必然导致绊嘴。可姥姥不会意识到，其实，这个和他生活了一辈子的男人，她永远不会懂得。
　　 妈说，60年家里挨过饿，那时候她还小。转年，姥爷便在山上开了好几块地，专种土豆，记忆中家里的土豆都是堆积如山，吃不了就煳熟了喂猪。这个传统就这样被延续了下来，直到今天。辗转搬了几次家，换了几个林场，唯独没有扔掉的习惯就是，走到哪，都不忘开出几块田地。
　　 他们一直都住在十几公里外的林场，林场的人们都是靠山生活，钻山那都是本事，毛巾，水桶，麻袋，腿绷，三轮车，装备样样齐全，一到秋收便是一片欢声，成群结队的奔往山里。蘑菇，蓝莓，刺五加，榛子，松子……都是一筐筐的采。勤劳的人们总能在这片山上收获笔笔财富。在我记忆中，姥姥，姥爷钻山的能力一点不逊色于年轻人，都是憋着劲的干。六十几岁的时候，仍然坚持一天跑两趟。
　　 直到近几年，姥姥，姥爷才从林场搬到区上，住在妈妈家的老房子里，老房子靠山边，这更勾起了姥爷开地的欲望，没住几年，就大小攒了四块园子，一有空闲便拎着锄头上山了。不畏酷暑，不畏风雨。有一天傍晚，下了很大的雨，电闪雷鸣，区上把电都停了。街上已再无行人。待雨慢慢转小的时候，看见姥爷刚从地里回去，头发和身上都已湿透。看着他颠簸而行的背影（姥爷年轻时候一只脚工伤，所以走路一瘸一瘸的）不禁在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家里人总是不断的劝阻他们，现在生活好了，用不着那么卖力了，人老了，该享享清福了。可老两口却一直在坚持，姥爷说，我这个年纪能呆傻，能吃肥，就是累不坏。生活越好，越需要锻炼，吃的越好，越需要绿色食品。我这种种园子，活动活动筋骨，即养生又环保，何乐而不为呢？
　　 每每听到姥爷这样说，我这个懒惰的小辈总是为之羞愧不已，这就是我们这些80后，骨子里最欠缺的勤劳和执着……
　　
　　 二、
　　
　　 为了打造全国旅游名镇，构建美好家园，今年五月，妈家老房子接到动迁的消息。得知这个消息开始一阵兴奋，接下来便是好般的不舍和留恋。那些年林区气候冷，冬天最低气温可达零下40度，住在平房则显着尤为遭罪，屋内断了火就冷，尤其是每天早晨起来，脑门和鼻尖都是冰冰的凉，能清晰的看见嘴里呼出的白气。爸每天都是起早生炉子，最快也要一个钟头以后，才能稍稍渐暖，在这之前我都是懒在被窝里。那时候总是想，什么时候可以住上楼房啊，那将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妈说家里的杖子，仓房，绊子还有杂物卖了一个可观的数目。那可是攒了30来年的东西，尤其是那些摞得高高的柴垛，辗转跟我们换过几个地方，妈一直都不舍得烧。柴垛也是我们林区又一道亮丽的风景，早些年在林场，每家的绊子都会有几个一间房那么多。密密麻麻摞成大大的一个圆形，有两三米那么高，我们小孩子总是在底下疯了一样的跑，偶尔也会在缝里藏些宝贝。如今封山育林，木材已经成了稀有的物种，要是再拿来生火，真是暴殄天物了，所以，那样壮观的场面已是好多年不见。
　　 离开老家已十年有余，可老房子里童年的幻影总是不经意间闪现在脑海。街坊邻居，伙伴校园，成为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回去的第二个傍晚，吃罢饭便一个人去了老房厂。顺着环成路一直向西走，已是满目荒凉，拉砖的汽车一辆辆从身边驶过，扬起的灰尘让人睁不开双眼。狭窄的过道上没有行人。两旁高高堆砌的材料微微的倾斜着，写着“危险”，这里已是施工重地。头顶上有高高的吊车在呜呜的旋转着，让人畏惧，于是加快了脚步，小跑着。
　　 这条街道是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爸很舍得的花了380块钱给我买了一辆没大梁的自行车。那是最流行的款式，黑漆带暗红的花。那时做梦都想自行车，那种喜爱程度不亚于现在买辆汽车。都是不舍得骑，车圈擦得憎亮憎亮的，没被雨淋过，没被太阳晒过，回家就推进仓房里锁上。那时候孩子都调皮，经常会搞破坏，拔气门芯，卸车铃，卸车筐是常有的事，赶上运气不好，车座子都会被人摘去。一下课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学校的车棚里看看，车子是否完好。有一天放学，刚开了车锁就发现车胎瘪了，当时真是气急败坏，环顾了一圈，竟未发现丝毫线索。与此同时，也起了一点歪念，你们坏我，我也坏你们。偷偷的找了一辆新车，悄悄蹲下，只听“嗤”的一声，气体呼呼的冒着，车胎渐瘪，顿时感觉心里畅快了许多。事后才觉得自己的行为真是卑鄙，也没再做过类似的事情。所以，那些年宁可走着上学也不骑车，为了保护车胎妈妈一直把它吊在仓房里，成了家里珍贵的冷品。
　　 熟悉的道路一瞬间感觉如此陌生，再也没有昔日里的烟火气息，变成一片废墟。原本闭着眼睛都可以找到的家，如今已是面目全非，幸好门前有个很特别的建筑，两个并排的黑色线杆，否则真是认不出了。站在道边，心一下子空旷了许多，这里再也不是我们玩耍的地方，再也见不到排排的杖子，再也见不到拎菜下班的行人。一阵失落袭进心里。
　　 身后还是那座山，曾经的我们，采花，采蘑菇，捉蚂蚱，捉蜻蜓。此时却如此幽静，能听到耳边嗡嗡的风声和间歇的鸟鸣。继续前行200米便是我小学的校园。这个校园足足陪伴我六个年头每次回家都会过去看看。熟悉的课间音乐会让人有种亲切的归属感。每年六一学校都召集各班的女生排练舞蹈，那时的我们都贪玩，总有意逃避选拔，可身材矮小的我却倍受老师青睐，没一次能逃过。一想到放学后还要练两个小时的舞蹈就满脑子的怨气，只觉得那是个负担。从打上了中学，就再没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如今，我竟会怀念小学的那段时光，每次看见广场里那些翩跹起舞，激情洋溢的人们都会投去羡慕的目光，但也只能望而怯步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一阵连续而顿重的敲声从林中传来，顺势环顾一周，却未见任何踪影，让人有些惶恐，没敢继续前行。回来的路上看见几只流浪狗在废墟中寻找着食物。妈说，这次动迁，好多人的新家都是临时租用的住所，没有足够的地方再去安放它们，于是流浪狗遍地都是，日夜守老房厂里，赶上雨天就躲在倒塌的石头下。听到这些，不禁一阵心酸，世间的万物皆有感情，连狗都如此通意，眷恋那个曾经的家，何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