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四月八一过，罗汉坡的婆姨娃娃们就闲不住了。满洼子的枸杞一拨儿接着一拨儿成熟，红个朗朗的，映红了人们幸福的笑脸。
　　 山杏是茨园最靓丽的一道风景，是万绿丛中最耀眼的那一点红。山杏家的二亩枸杞刚摘完，癞疤娘就急慌慌地招呼她给自己家里帮忙摘。说癞疤这几天到包头送猪去了，妮妮和她忙不过来。眼看着三亩半枸杞熟透了要烂在地里，急得她口舌生疮，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山杏一想起癞疤娘当初告密的事，打心眼里恼恨，不愿意去，可又找不出个理由。正琢磨着怎么打发她走，两万五从门外进来了。
　　 “你钱多得烧造的是不是？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婶这是花钱请你呢，又不白使唤。闲着也是闲着，乡里乡亲的，谁家没点儿事呢？去去去，把牛牛也领上，这么大的小伙子了，成天就知道个玩！”
　　 想着人多好干活，癞疤娘又急忙去找蛋蛋娘帮忙摘枸杞。蛋蛋撒谎说自家地里的枸杞也熟了，忙不过来呢。蛋蛋娘冲着蛋蛋一剜睺：“谁给你说的忙不过来？明明昨儿个已经摘完了，地里也淌了水，一家人也都闲着呢！就你没事干？这么大的人了，闲呆在家里，也不嫌臊得慌！你看人家妮妮她哥（怕癞疤娘多心，没敢说癞疤诨名），和你同岁，人家一天忙的看不见人，沟子底下不是摩托就是小车。你也好意思撒谎？我看你是穷懒馊不吃，破罐子破摔！看别谁家的丫头看上你个爬怂呢！”
　　 蛋蛋娘招呼两个儿媳和四个孙子孙女，一块儿给癞疤家摘果子去了。蛋蛋不去，说他要到县城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木匠活干。
　　 ……
　　 今年的果子价好，癞疤家的果子得了猪粪的力，长势喜人，癞疤娘乐得嘴都合不拢，左嘴角那颗大瘊子也黑亮亮地添着喜气。午饭时，她特地给每位摘果子的乡亲拿了两个肉包子，一瓶矿泉水。家里有的是肉，包子塞得满满的。蛋蛋的四个侄儿侄女吃的是满嘴流油。
　　 山杏挨了她爹的骂，心里生着闷气，不肯接癞疤娘递来的包子和矿泉水。
　　 ……
　　 晚上，蛋蛋从县城回来，看到桌子上放着两个包子，咬一口不对劲，里边塞满了猪肉粉条。正心里疑惑着，他娘就进来了。看见儿子手里头捏着包子，知道他又没吃饭，就赶忙倒了杯水，递给儿子，叫他坐下来慢慢吃。
　　 “嗯，今天收入好！癞疤娘每斤多出二分钱，还给摘果子的人每人准备了两个肉包子，一瓶矿泉水。山杏手快，一天就摘了七十斤。一斤两毛钱，能挣一百多块呢！唉，我老婆子到底是老了，没挣上人家一半!”
　　 一听母亲提说癞疤娘，提说山杏，提说肉包子，蛋蛋扔掉包子就进里屋躺着去了。
　　 “嗨，这孩子，也不哪根经又犯浑了！好好的肉包子不吃，招苍蝇呢！
　　 9
　　 跟人往包头贩了几次生猪，癞疤发麻了，开着他新买的柳州五菱满世界招摇。他说此生非山杏不娶。癞疤娘也得空对两万五吹了枕头风，要他把山杏嫁给癞疤，妮妮嫁给牛牛，两家合一家，她也好有个终生依靠的伴儿。这话也就说到两万五的心坎上了。
　　 “丑是家中宝，俊了惹烦恼！女人嘛，能传个后就行！长得好能有啥用？到头来还不是跟人跑的命？”听癞疤妈这么一说，两万五差点儿跳了起来，瞪着眼睛骂道：“跟谁跑了？跟谁跑了？你个骚娘们！再说一遍试试？”癞疤妈这才意识到两万五误会她了，以为这是她借故顺当山杏的两个甩货姐姐。
　　 隔三差五地，癞疤就提溜着一两斤上好的五花肉或者熟肉给两万五送去。逢着山杏在家，他还会煞有其事地吩咐山杏给他们爷俩端茶倒酒，那架势就跟吩咐自己老婆似的。如果山杏不听话，两万五就会瞪了牛铃大的眼睛，骂她不识抬举。酒到兴头上，癞疤就色迷迷地盯着山杏的胸脯和屁股蛋儿，舍不得离开。这一切两万五看得明明白白，可就是装着不说。他还要扯长线钓大鱼！“娘的，我那个半傻不楞的傻儿子将来也指望不上，前头两个飞贼丫头更是连面影影都不见，也就指望山杏能给我找个大方能干的好女婿，将来老了也有个盼头。癞疤人虽长得丑，可对山杏和我一家那是铁了心的好。更何况这小子嘴巴能溜，是块做生意的料。全镇就数他的生猪生意好，家底也厚实，山杏跟了他不会受委屈。一家子跑的跑，傻的傻，也就指望山杏呢！只要山杏过好了，我也就能闭上眼睛了，她死去的娘母子也就能安心了。唉，要是当初听山杏一句话，送她复读一年，也或许咱的山杏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也或许能找个大学生女婿，车接车送的，那多风光啊！唉，命命命，由天定！穷汉家的坟茔长不出蒿子！我老梁家也就这点子风脉！怨谁呢？”癞疤打着饱嗝儿走后，两万五瞅着里头屋洗锅刷碗的山杏，心里就不是个滋味。
　　 ……
　　 因为今年的庙会上山杏组织得力，为罗汉坡赢得了社火表演第一名，加上前任妇联主任没文化，计划生育也没搞好，镇领导不满意，不久，山杏就被大家伙儿推选为村妇联主任。
　　 妇联妇联，联系妇女，做好党和政府与妇女群众的桥梁与纽带，团结、动员广大妇女参与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代表和维护妇女利益，促进男女平等。但鉴于经费短缺、工作水平低下和对妇联工作的重要性认识不到位，具体到农村，妇联的主要工作就变成了搞好全村计划生育工作。衡量一个村妇联主任工作好坏的标准，往往就是看这个村的计划生育搞得好不好。至于村集体经济和各农户经济发展水平的高低，都是大老爷们的问题，往往与之无关一样，得不到重视。
　　 山杏的当选，正在村妇联工作的重点由抓好计划生育向促进当地经济发展和调整农村产业结构上来的过渡期。为了做好本职工作，山杏一面对全村育龄妇女登记造册，确定重点监管对象，做好避孕知识的宣传和药具的发放，为一孩户申领和办理了补助金和《独生子女父母光荣证》；一面利用大佛寺的庙会和各种群众自发性的聚会、舞会，组织和编排了丰富多彩的文艺节目，宣传党的各项富民政策，组织妇女互助会，变工摘枸杞、插秧，还积极协助发放农村妇女小额担保贷款，促使农村妇女走上创业致富之路。
　　 在工作实践中，山杏的组织能力得到了全面发挥，工作成绩也得到了村镇党委的肯定和表彰。一些村民也对山杏泼辣诚恳的工作作风竖起了大拇指。
　　 当然，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两面性。尤其是山杏作为一个黄花闺女，给那些计划生育重点监管对象宣传国家政策、避孕知识以及发放避孕药具，就给她带来了很多精神压力。时间一长，闲话也就来了，说两万五一辈子专门对付公的，养了个丫头专门对付母的。
　　 当看到那些监管对象的娃娃拿避孕套吹气球玩，并在她和蛋蛋或者偶尔和癞疤身后追喊着“丫头和娃子，立刻两下子，逼里生芽子”，山杏就会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对于这些粗俗的歌谣，蛋蛋和山杏既恼怒又羞臊；癞疤则满心欢喜，就怕事情整不大，不够热闹；两万五和牛牛也都追打过那些娃娃几次，可越打他们喊得越凶，最后干脆充耳不闻，躲得远远地，只是经常在家里对山杏提出警告，要她离蛋蛋远点，癞疤却很少提及；癞疤娘是个热闹人，也巴望着山杏能看上癞疤，整出些事情来，两家来个换头亲，合为一家；蛋蛋一家只有大嫂和二嫂两个蠢笨妇人等着看热闹，蛋蛋娘和大哥二哥以及四个侄子侄女老在蛋蛋跟前警告他：不要胡思乱想、招惹事端，两万五可不是省油的灯！
　　
　　 其他工作都好办，难就难在计划生育上！
　　 时至如今，大多数中国人的传统观念还没有彻底转变。尤其是在农村，没有儿子不罢休！尤其是蛋蛋的半哑子二嫂，滕犟滕犟地，非要生个儿子，堵住他那个山里来的丑大嫂的臭嘴！大嫂虽丑，可肚子争气，前后给大哥生了两个白胖胖的儿子，就时不时在二嫂和婆婆面前显摆，惹得一连生了两个丫头的二嫂心生嫉恨。
　　 在山杏第五次劝蛋蛋二嫂结扎那次，彻底把二嫂惹毛了。二嫂浑身都是嘴，呜哩哇啦地，听不太清楚，一边用手比划，一边用眼睛剜睺，那样子就跟她和大嫂干仗一样！对于这些半边人，山杏没有丝毫办法。肚子长在女人身上，劝说蛋蛋二哥也不起作用，只能上报镇上，等着上级组织来处理。
　　 “逼毬的事大！说得好，你明儿把逼缝上，做尼姑去！”还有人这么不知羞耻地奚落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对此，山杏只有干忍着，不敢对任何人提说，尤其是她的火爆老子两万五，那非跟说话的人干仗不可！她私底下对蛋蛋说过几次，蛋蛋劝她别往心里去，就当他们放了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