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苑★散文】那个叫瓶儿的女孩
有时候不禁在想:那个叫瓶儿的女孩到底有没有在我生命里出现过!二十几岁的时候,在河南驻马店呆过一些日子,施工的工地有位小伙出了点事故,看望他的时候却迷了路。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秋风吹得正紧,散落了道路两旁的黄叶。喜欢这个季节,秋风摇曳,这窸窸窣窣动人的音律。我不禁加快了步伐,远远的就看见一个小村模糊的影子。路旁一个古稀的老者,我上前询问迷津的时候,他眼神滞纳地说:“不要命了!你顺着这条路前行就是爱滋病村。”
田埂上的岁月,是望着天的,我却不敢抬头看。我怕在这片天空里看不到飞鸟飞过的痕迹。一样的天空下,小村却不一样。思索了良久,性格使然让我决定去看一看。
再往前走,正值雨后,一条泥泞的小路,丝毫没有人行的痕迹。路的两侧是大片的黄土地,黄土地里间的花圈萦绕着我的思绪,这片中原大地应该是几千年的香火哺育的人杰地灵。而如今却秋风萧条地理顺着破败不堪的田埂;田埂边稀稀疏疏手指粗的白杨胡乱地动着;白杨的叶子被虫子咬得千疮百孔;着实让人感觉不是在人间。
道边的荒草后矗立着一座新坟,坟前有副对联。“日暮西山别亲人”,下联已经被风撕碎了。这一联每字如诛,碎我心田,撕扯我的筋脉。近村口了,几树的浓绿的松柏,让我忽然想起自己生命的存在。
“哎,你是干什么的?”路边的小房子里走出两个老妪,有气无力地说“有规定,记者不准进村!”
两个人的眼神盯住我的背包,我明白他们是怕我包里有摄像的东西。
“我是过路的。”我一边说一边给他们打开我的背包。
在确定我不是记者后,他们将我放行了。
看清了,这错落有致的小村,当年应该有自己的活力。这应该在九十年代属于很气派的房子,朱漆喷墨的大门,瓷瓦镶嵌的房梁,还有那些笔力雄厚的字样:诸如“紫气东来、”“福如东海”都在诉说小村昔日的辉煌。辉煌而今被门口的小白花以及红灯笼上的白布所遮掩。
雨后的天空还算晴朗,几个年迈的老人在各自的门口望着天,那眼神好像这片天空就要消失似的。几个单薄的背影,挑着水桶由远而近。
“咦,你不是那个送药的吧!”
一个中年老妇把我问了个措手不及,那眼神太多期望,一下就能让人窒息。
“药,药治什么病!”我被问得稀里糊涂,一看就是老人认错人了。
“你不是吗,前天来的不是你吗?就是治那病的!”
老妇其实不老,只是眼角皱纹很多,一定是经历了太多的风霜。老妇的眼神,让我的心一阵灼烫,我再不敢正眼看她。
不知如何言语,却道“听你是山东的吧!”
老妇的嘴角喃喃的说:“七年没回家了!因为都知道村里是那病村,回去就被老村的人赶出来,捎回去的东西也被扔出去。”
有风在经年不用、有点废弃的石碾子上停留,碾子被雨水冲蚀的凹凸不平。这个碾子也许记载了小村快乐的岁月,老妇看它的眼神很欣慰。或许不多年前,有很多孩子在它周身快乐得玩耍;或许在半弯月下;有吃奶的孩子幸福的吮吸着母亲丰满的乳房。
“山东,还好吗?哎,回不了家,都是让那病害的。”
“娘,爷爷又要起身了。”旁边的大门里,一个十八岁左右的女孩焦急地喊。女孩很漂亮,披肩发下的眸子很清,眸子里却充满别样的东西,煞人心肺,灼人神经。
“奥”老妇转身便走。
“莫非是那病。”我从未直视过爱滋病人,一种好奇驱使我走进半掩的大门。高高的门槛这一踏,仿佛将我的神经带入濒死的边缘。
老妇抱着一个骷髅似的老头正出偏房的门,女孩提着一个痰盂。
似乎我能进去,着实出乎他们的意料。
骷髅似的老人,盯着我,嘴角一扬如同热情迎接一个客人。
老人突然用嘶哑无力的声音喊着:“我打过老美,我能活到八百三,地球阴面才是美国……”终究是无力了。
老妇没有做声,又把老人抱回屋子。
女孩看着我说:“听你是山东的,我娘也是。我也想去山东,想我的老爷。家里的水你会嫌弃,也不给你倒水了,累了就在凳子上歇歇吧!”
女孩一条牛崽,一件体恤,朴实的如同院子里每年花开花谢的那些野花。
老妇出来了,女孩招呼了一声去做饭了。
“你是山东哪儿的?”老妇的乡音未变。
“梁山。”
“啊!我老家东平,也不知道湖边的桂树飘香了没有?”
“飘香了!”
我的一句话,仿佛勾起老妇太多的回忆,应该是夕阳西沉渔歌而回的少女;应该是吻着朝阳去采摘桑葚的快乐;应该是济济一堂;老少齐乐的温馨。
老妇终无语,回忆越多伤越多,只叹道:“都是让那病给害的。”
“村里得那病的很多吗?”
“哎,也不怕你笑话,村里五百口人,死在这病上的五六十个了。孩子他爹兄弟三个,都不在了,这老爹也不中了!”
“刚才听你说上面拨药了吧!”
“哎!能分上的少,就是分上了,也是等死。听说还拨了专款,咱也没分过。听说大队上用来建新村了!这病没治,建新村也好。前些年卖血卖的。因为卖血,小村一下富了!可谁家房子盖的好谁家人就死的早。”
我不忍再听下去,于是牵个话题转开。
四四方方的小院,“不中”的病人,这就是小村的日子。
我说要去驻马店,老妇连忙叫出做饭的女儿:“你们一起走吧,她也坐往那去的车。”
“大哥,你叫我瓶儿吧。”女孩小小年纪看来在外面闯习惯了,丝毫不怯生。
“娘,这些钱给你,这个月的药费是够了!”女孩的话语沉沉地打开一个纸包,纸包里足足装了七八千元。
不得不道声再见,其实真的不愿意说,我想或许不会再见了!
我和女孩出了家门,女孩三步一回头的看着门边的母亲,生怕母亲也得那病离去。
远远的有一个声音:“她大婶,这是瓶儿的对象吗?”
“咱这村上有年月没办过喜事了吧!姑娘嫁不出去,小伙娶不进来。”
我不想回头,那个如骷髅一般的老人太蛰痛我的神经,我宁愿让记忆一下老去。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日头正好,只是尘埃太多,遮了我的双眼,我心却越发清晰了。
和瓶儿等车的时候,她始终询问外面有没有好的工作。我说:“你的工作不好吗?挣那多钱?”
“不好,你给我找就是了。”瓶儿给我做了个鬼脸。
车终于来了,瓶儿上车的时候,司机和她会心笑了一下。
坐下来,我问瓶儿“你是否认识司机啊!”
“也就是常坐车啊!”
瓶儿不再说话,唱起了歌,明朗的歌词竟然变的很无奈,很哀怨:“……夜里流星飞度,想象着它日的路途,晚风听着我们壮志无数,年少时候谁没有愁,满腔愤慨惟有你能听的懂,每当我失意的时候,你将那首歌吹奏,琴声悠悠,解我千愁……”
这是瓶儿上学的时候常唱的一首歌,她也应该是栀子树下一袭长裙安静的模样。我们都没有说话,她困极了,在不知不觉里睡去了,轻轻地靠在我的肩上。
车子颠簸了很远,瓶儿醒来,见靠在我的肩上,脸通红通的,像朝阳里的映山红一样美。她要下车了:“告诉我你电话,记得帮我找好工作啊!”
“一定,你一定要保重自己。”
“你是个好人。”女孩的微笑确实很美,眉宇间的苦楚也很明了。
女孩下了车,我刚坐定。
司机扭过头,很猥琐的笑了一下“那是只鸡”
“什么?”
“鸡,就是。”
……
“胡说。”我声音很大,把一天积攒的东西全喷了出来。
“哎,我们玩过,和她一块儿的还有几个,听说是一个村里的。不错,都很漂亮”旁边押车的附和道。
我终究无语了。
窗外的黄叶大片的飘落着,轻薄的如同人的语言。
“她留你电话说不定哪天让你去当嫖客呢!她说你是个好人,这年头好人肯定也是个好嫖客。”
突然觉得很恶心,终究无言以对司机。
心底升腾了种种,唯一能听到的是:“女孩,你是好女孩,你太委屈了!”
口渴难忍,我想举杯喝口水,却始终没有举起。
之后,我始终没有联系上她。很多年过去了,有一句话总会在不经意间涌上心头:瓶儿,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