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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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没多会儿，大仲村支书付祥玉就迈着沉稳的方步子进来了。尚玉浅笑着招呼：“付书记来了！请坐请坐！”
付祥玉深遂的眼睛里略微透出点笑意，黝黑的方脸上嘴角却一丝也不上翘：“一来，就要打扰你了！我看一下我们村的进站进度，好根据比率采取措施。”
“老兄这话就客气了，要是全清河镇的书记都像你这样重视，咱这工作还不蹭蹭地拔上去了？”尚玉笑道。
付祥玉摆摆手苦笑道：“嗨，我就是一天跑上八趟，也比不上人家袁店子、小埠子。人家袁店子、小埠子什么时候书记也没用跑过腿啊，计生主任就处理利索了。呵呵，都像我们大仲村的话，清河镇麻烦了！”
付祥玉所言确是实情，袁店子那类村，有事只需在村广播一吆喝，三天之内完全可以收官。而付祥玉忙来窜去一个月，进站率也不过百分之九十。但是还有些成绩很糟却视而不见的书记呢，所以尚玉觉得付祥玉这样的已是难得了，便安慰道：“村与村不同啊，人家村子小，又是二十多年的清底子，可你们一个村顶人家五个大，还届届清不来底子哩！哪一个干部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赶上这个差距。只要努力坚持，我们也会一年一年赶上去的。”在尚玉的思考里，管理村干部和教育孩子一样，资质不同，困难不同，积极性也不同。他若每天努力地学习，就是考个八十分你也不能批评而要鼓励。当然这话是不能说出口的。想到这儿，尚玉嘴角又露出浅笑。
付祥玉应道：“希望如此吧！尚主任啊，说实话，我付祥玉接过这个烂摊子两年多了，没睡几个踏实觉啊！配班子、整街道、修公路、盖办公楼、通讯改造、电网改造、医疗保险，哪一样我都想跑到前面，结果那些是成功了，可就这计划生育，我是天天头疼也出不了多大效果。我们村的情况太复杂了，像一个大雪球一样滚了这么多年，怎么也刹不住啊！那起子姓郑的简直什么也不做了，就拿两眼盯着我，大事小事必来作对。有时候，我真想扔了这摊子，一心一意去做我的生意去。我老婆子当年就劝我不要参选，我就偏偏较了劲似的，如今骑虎难下了啊！”说到这里，付祥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关于这些，尚玉其实听别人说过，听付祥玉自己口中倾诉出来，却是第一次。她是个易受感染的人，听着付祥玉的倾诉，她的心头竟然也涌上来一股浓浓的愁绪，感觉似有千斤的担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付祥玉在众多书记当中年龄较长，为人沉稳，因为身跨两行——生意和做官，所以成天忙来忙去，一般话不多。可要是恰好有时间聊半天，打开了话匣子，别人能感受出来其实他的言语表达能力极好，说出的话也常常极有思想，不像有些支部书记不是一身的油滑气就是一身的腐俗气。同事们与尚玉曾聊过付祥玉的阅历和脾气，还有所干出那些有目共睹的成绩，所以尚玉一直觉得这个人值得她敬重。
想到这儿，尚玉安慰道：“既是已经骑上虎了，还下个什么呢？何不就慢慢地骑行下去，将老虎驯得服服帖贴的啊？”说着将电脑里的进站销号名单打开，并示意付祥玉过来看。
付祥玉摆摆手：“哦不，我不看电脑名单，看这个头晕，老了，眼睛跟不上。还是和以前一样看纸写的吧！”尚玉这才想起付祥玉的习惯来，呵呵，是自己这阵子忘了，道声“不好意思！”才又找出大仲村的纸质名单来递给付祥玉。
看过名单，付祥玉苦笑道：“剩下这些，大都是奶奶辈的了！挨个儿啃吧。”
尚玉没听懂，问道：“怎么，付书记在村里辈分这样小吗？”
付祥玉这才明眉明眼地绽露笑意：“哪儿啊！我是说，尾子里面百分之八十的都是他们老郑家的婆娘媳妇了。我若不将名单分给干部们让他们到家里磨上半天嘴皮子，她们是不会不请自来的，可不和大奶奶似的了？”
尚玉笑道：“呵呵，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你们的计生主任荣长秀天天愁得什么似的，看来她也没力气了！”
“我都没辙的事，她也是付家的媳妇，更没辙！”付祥玉说道，“到人家门上去，看脸子听恶话的，一个女人家脸薄，我犯不着让她去受难为。所以这几年，千难万难，我们两委里男人们扛着就行了。能干什么样，我尽力，实在拉不动了就哪里断缰哪里卸磨吧！”
尚玉笑道：“呵呵，刚才还是武松，这一会子就成了拉磨的了？”
付祥玉听到这里，也情不自禁地呵呵笑起来，转而指着名单挨个分辨每一个是什么情况，尚玉边在电脑里做着记录。

大进站结束了，一时没有集中清理，两个查体组合在一起，卢豆子一下又闲了下来。钟点对她来说成了虚设，早晨来到点个名，再跑到苗霞、王梅笑这些人跟前聊阵子天，煲阵子电话粥，忽而心血来潮便回了县城，逛街、购物、玩耍、做发型赶潮流，看起来很忙呢。
忽然有一天卢豆子抱了个大鞋垫来，一针一线地绣着一幅心连心图案。不用说，这是为男友做的，苗霞笑道：“看来豆子这次真是非他不嫁了啊！娇娇小姐的那一双嫩手竟肯下这个工夫！”
她眼睛一瞪娇嗔道：“我从来就是一心一意非君不嫁的好不好啊？”言语间有些被误解的恼恨，面上却并不显出的生气样子。
苗霞噗嗤一笑：“是，是，是！”
王梅笑笑赞道：“嘿，别说，豆子这活计真鲜亮呢，小针脚密密实实的，颜色配得也很搭啊！”
卢豆子听了，把白净的小脸一扬：“你以为我年轻、活干得少手就笨拙呢？告诉你，我从小到大做出来的活没有不夸的，就是不想干罢了。”
王梅笑只笑没作答，用不几秒卢豆子就又缠缠绵绵地聊起了热恋故事。时不时也过来几个年轻人，大家有时断时续地接着话头。王梅笑时常劝卢豆子回家给父母认个错，她却胸有成竹地答道：“不用急，到时候自然有请我会回去的。”
就这样两个星期下来，尚玉渐渐发现还有几个年轻人也时常突然就没了踪影，一打听，竟是学了卢豆子也逛街赶时尚去了。她们觉得卢豆子眼光入潮，常常想跟着她一起逛。尚玉觉得这事儿有点过火了，这样下去，纪律还能怎么保持？于是在一天早会上宣布一天两点名，就是早晨一上班和下午临下班之前都要点名或者签到。
这一新举在清河镇计生办是前所未有的，一下子约束住了那几个不守纪律的人，一边是报怨渐生，一边是习惯慢成。唯独卢豆子却依旧不改，还在同事间放出话来：“无所谓啊，不就一次扣五块钱吗？我一个月至多扣上三百行了吧？”
这话传到尚玉这儿就感觉很是扎耳。她觉得不能再纵容下去了，便将卢豆子叫过来谈话，不料刚说完，卢豆子立即塞了一句：“我迟到早退，你们不是扣钱了吗？我尽着扣呀！”弄得尚玉哑口无言，她实在没有料想过会是这种局面。
第二天，尚玉和许永兴汇报了此事，明确地提出要求：这个单位不适合她呆。请你给镇里主要领导汇报，无论以何种方式，让她离开，否则大家这活儿就没法干了。许永兴也很震惊，下午便找了李镇海镇长。两天以后，卢豆子被借调到镇企业办公室了。听说，那儿很清闲，每周一早上点一次名就成了。
从这事儿上，大家就纷纷交流道：“怪不得卢豆子敢这样张狂，敢情是有领导托底啊！越是不好好干活的越给调进那样清闲的单位，倒是养老的好去处呢！”话传到尚玉耳间，也引出一丝不快来，再设身处地想想，若她是李镇长，又能做怎样的安排呢？这年头，当官也不想得罪人啊！何况大家都明白“能得罪一众民，不得罪一个人”、“能得罪老头儿，不得罪年轻人”这样的道理？
回家后将一腔郁闷和苏永倾诉，苏永听了笑道：“这事儿啊，倒让我联想起一个网络理论来。说是从看《西游记》得出的感悟，无论哪界都还是要有关系啊！你看取经路上那众多的妖精，同是作闹一翻，结果有背景的都被主子带走了，没关系的就都被孙悟空打死了。”
尚玉听了哈哈笑起来：“也是啊，连孙悟空都得许可这个规则，我还有六头十二臂不成？”
一腔郁闷就这样在笑声里散了个无踪。
秋风漫不经心地吹起来，不觉已是九月间。长清河两岸农田里一片丰收，翻飞的泥土里飘出阵阵属于这个季节特有的清香。
尚玉无暇沉醉于空气里飘荡的清香，每天都在全心关注着进站率，可是进站率上升的幅度却是越来越小，心里不免发起急来。
许永兴也急了，每周都要给杨书记汇报，这样的进度怎么汇报呢？于是这天他提出到了该实施措施的时候了。
尚玉心内迟疑，不经意就出了口：“这个时候，农忙吧？”
许永兴说道：“正是因为农忙，才是好时机呢。”
尚玉想想，也是。农闲时你能找到谁呢？
新一轮的扫尾工作就这样又一次启动了，就在这个泥土飘香的丰收的秋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