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长篇]吸脂（第三十四章）

　34
悔也罢，认也罢，日子总还要过去。这样的境地，尚玉已没有说“不”的余地，她忆起了付祥玉的那句“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心下不禁凄然。当初考上公务员被分配来到清河镇计生办时，同年的公务员里几个关系颇好的学友们都向她表示同情，都知道这活儿不好干。后来不到一年，她升任正主任时，她们又对她表示祝贺，说干这角色能充分锻炼自身能力，提拔的机会也会多的。而大家无论是同情还是祝贺，围绕的都是工作都是前途，却没有人想到过心情，想到过生活所要受到的影响。
罢了，既骑了虎，就前行吧。她像劝付祥玉一样劝自己。
得到许镇长如此默许，清河镇各组都迅速转换了方式，扩大了范围，只要是给外逃户忙秋收的，都可以扣起来进行思想教育。何谓思想教育，不知有没有听不懂的？如果都懂，好了，不必多说。
这天早上，清河工作区与田庄工作区一起合作出发，一行十四人在尚玉的带领下，转了一圈子，由一部分人带着“一期战果”先回去处理。剩下的六七个人又齐齐地来到了大埠子村力成“二期战果”。
杨尚龙与计生主任丁兰香打通电话，得知丁兰香一大早就回了娘家，说是娘家族中有丧事，今天回不来了。杨尚龙简单地说了下今天早上需要找的三个进站尾子。丁兰香在电话里分别告知了这三个人的住址，他们便自己行动起来。第一户家中锁了门，细看也确没人。第二户家中正在拨晒玉米棒子的恰巧是男方的表哥，自然就带着了。
第三个没有户号，按丁兰香所言找到村后第二道街东数第四户，发现大门正虚掩着，六七个人便走进了院子里，喊两声后屋内一个年轻女人走到门框边没好气地应道“谁呀？干什么？大清早吵得睡不好觉！”
尚玉看看表：“都七点钟了，满地里人都在干活了，还大清早呢！我们是来找你进站的，全县大进站都结束一个多月了，你怎么一直不去呢？”
女人嚷道：“我进了，谁说没进呢！”刚说完，男人从厨房出来了，手里拿着把油乎乎的菜刀，气咻咻地说道：“我老婆早去进过站了！”
几个男同志一看，吓了一跳大多不再噤声。杨尚龙走到男人跟前说道：“兄弟不必这么硬气，我们与你没仇没怨的，这是工作，让你老婆跟我们去查查体就行了。”
年轻的男人眼睛一瞪：“我在厨房切肉做菜的，你们朝我老婆嚷嚷我当然得出来。我老婆的确是进了，你们不要在这儿多事！”
这时，一个约有两岁的孩子——看来是他们的孩子，也从里间屋出来走到堂屋门里，看见一院子生人就哭起来。眼看着阵势越来越杂，尚玉赶紧说“要没事，你们怕什么呢？走一趟要不了几分钟！走！不要啰嗦了，快去一趟！”说着转脸将眼色递给几个男同事，便有两个过来就扯女人的胳膊，孩子站在堂屋门里，一看门外的妈妈被陌生人扯住更加高声哭起来，男人见势立即扑过来就要撕扯，这时只见杨尚龙飞快地跟上男人，右手一把死死卡住他的右手腕，左手几乎在同时夺下了他手中的菜刀。
杨尚龙夺刀的间歇，女人已经被其他几个同事架出了大门，扭扭扯扯地按到车上。留下嘤嘤哭泣的孩子和跳脚切齿的男人站在大门口，面包车火速离去了。
这样的激烈阵势，让大伙一致认为这个女人一定是“有事”的了，否则何必这样刀枪相对呢？女人却气得不停掉泪，还口口声声地质问：“有你们这么不问青红皂白的吗？我告诉你们，你们查吧，我要是没问题，你们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还有我老公儿子的惊吓费。”
尚玉此时心里也坚信眼前这个女人和以往每次的当事人一样，几乎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过会儿查出你的问题来看你还怎么说？因此都没理睬她。
到单位后，白相容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尚玉吩咐道：“你给这个人做个细致的查体，过后来我办公室说下情况。”说完回了自己办公室。
这边白相容就开始按规矩干活，问女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静静。”女人满脸气愤，长吁短叹。
“哪个村的？”白相容平平静静。
“大埠子。”吴静静又咬牙切齿道，“你仔细查，要是没事，我饶不了他们这伙土匪。”
白相容看看这个面容干净清瘦的年轻女人，看起来文文静静，和一般农妇气质大不相同，可怎么这么凶呢？她不知什么情况，也无从对起，只是平和地说道：“你不必这么气愤，只是查查体罢了，是事情都要解决的。进完站这么久了，你总不来，大家自然疑心你有问题呀！”
女人坚持道：“我进过了，打结了婚，这些年我一次也没落下过。大清早地你们一大帮人到我门上嚷嚷，吓得我孩子哇哇的哭呢，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狠心将我带了来。我没有什么错，就是再软的脾气也不能这样被欺负。”
这时电脑上系统已经打开，白相容打开这个人的界面一看，果然一个月前查过了，结果显示是正常的。白相容迷惑了，指指虹膜仪，吴静静俯上眼睛，验证通过，人没错儿。接着查完体，结果也很正常呀！白相容更加迷惑了，对女人说：“你坐这儿稍等，我过去给领导汇报结果就来。”女人并不答话，吴相容便自行出了门。
进得尚玉办公室，白相容回道：“尚主任，这个女人没什么事！”
尚玉有点不敢相信：“查仔细了？”
白相容肯定地答道：“没事，节育环位正。其他体表体征也看了，只生过一次的样子，而且近期没有生育现象。”
尚玉愣了神，一时没了主意，杨尚龙和赵宁在一旁不解道：“那她何必这样的架势反抗呢？”
白相容想起查体时，这个女人一再地说自己“进过站了”，她便又补充一句：“虹膜也验了，吴静静，一个月前是才进过站的，她还有其他问题吗？”她实在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才主动附加了这句话。
不料她的这句话却令尚玉脸色唰地白了：“什么？吴静静？”她惊讶道。
“是啊！她自己说的，虹膜验证也和名字对上了。”白相容答道。同时，她看到杨尚龙和赵宁的脸色也唰然变了，连连叹道：“错了，真错了！”
杨尚龙赶紧摸出电话拨起来，嘴里嘟哝道：“妈的，丁兰香她……”
尚玉面无表情地对白相容说：“行了，你先回去安慰一下她情绪吧，其余的话也不必多说。”白相容领了命立即出去了。
尚玉拨起支书李连封的电话，让他过来接吴静静。这边杨尚龙的电话也打完了，只见他呼吸粗重，一脸怒寒地骂道：“这个丁兰香，成日里就像个糊涂虫似的，她明明和我说的是第四户，这会子又换了话，硬说是第二户。”
尚玉和赵宁算是明白了，看来这隔着电话，说者和听者中想必有一方错了。在清河镇的方言里，“二”和“四”的发音非常接近，丁兰香在参加丧事，周边势必人声嘈杂甚至还有唢呐声响，可以想像得出来这会给手机通话带来什么影响。他们回忆了一下第二户，那家是锁着门的。真是倒霉的巧合，这样时节里在农村十家得有六家锁了门下地干活的，偏偏他们错入的这家里有人，这个女人与他们要寻找的叫周露的妇女年纪又相仿。她将这些感慨说出来，杨尚龙坚定地辩解道：“我绝对没有听错，她就是说的第四户。”
尚玉说道：“现在不是追究谁听错、谁说错的时候了，大家得一起想想这事儿怎么了结？”
杨尚龙说道：“就告诉她电脑可能出错了，里面没有她的查体记录。”
尚玉说道：“不好，那她要认真起来，一定要查记录呢？”
杨尚龙果断地答道：“删掉！”
尚玉说：“都是联网的，我们删掉了，县里一样有。”
杨尚龙有些不信：“她还能到县里查？”
赵宁打断杨尚龙：“我看不必这么复杂。就说是接了举报电话，举报人明确指出了名字和地址，就说她吴静静有问题的。所以我们必须带她来查一下体。”
尚玉还是有些担心：“那她要反问我们不是有查体记录吗，怎么还用再查呢？”
赵宁驳道：“查体记录内的都一定可信吗？”
尚玉想了想，摇摇头道：“达不到百分之百可信，什么事也没有绝对可靠之说，可是——”她皱着眉头说，“可是我们的查体记录有验证啊，这会子又没查出问题来，她会质疑我们的话的。要不……要不……我们就明着给她道个歉，告诉她带错了人吧？我总觉得咱的解释没有说服力。”
赵宁赶紧制止道：“万万不可！这些年轻人都张狂的很，你要承认错了，到时她真有可能追着我们赔偿的。到时这个摊子怎么收？你看许多事情经过一翻炒作就弄得满城风雨，要是传开来，领导会怎么看待这事？老百姓会怎么看待这事？全县同行又会怎么看待这事？到时候我们的工作还怎么干呢？”赵宁说着，杨尚龙也在一旁认真地点头称是。
在赵宁一条一据的分析中，尚玉几乎要头晕了，她仿佛看见那些可怕的后果真的像雹子一样飞来了，击打得他们躲闪不及、疲惫不堪。她不知怎么样好了！她想着自己没有多少工作经验，对于这些事情怎样处理，是真的不敢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