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诗歌】雨水(四首)
◆ 呼唤
穿针的时候
我忽然想起她
三十多年前,她招手
叫“敏崽”,递出手中的针线
然后在我麻利的动作中
她一边赞叹,一边感慨
又带着无比柔情注视
五十多岁时,一场大火烧掉
她右手的大部分功能
此后许多年,我为她梳头
为此,她把炒熟的蚕豆
藏在阁楼的坛子里,给我解馋
搬入县城以后,我每次回老家看她
顺便为她梳头,穿好针线
她依旧唤我“敏崽”,在我随身的包包里
悄悄塞上五元或十元的人民币
六年前她去世,像一朵棉花般洁白
她去世的第二天我们围在她身边哭泣时
还看到她眼眶周围沾有泪水
我的奶奶,她走了九十个春秋
六年来,我每次去看她
都会看到她坟头的野花和灌木
对我招手、点头,颤抖着
似乎就是她正要呼出口的“敏崽”……
◆ 飞翔
中巴停住时
我的车窗恰好对着一排电线
两只鸟站立在不同的两根电线上
一只用爪子梳理毛发
另一只轻轻注视
片刻又起飞
前一只随后紧跟
消失在我再也无法观注的视野
我知道我不是鸟儿
怎么可能长出它们轻盈的翅膀
可是这么多年
我也一直都在笨拙的飞行
带着些忧伤,只是我无法
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有时候,这种低矮而艰难的飞翔
更像是爬行
贴紧地面的四肢
渐渐衰老,落满沧桑
◆ 雨水
我想在一滴雨里藏住一些事物
美好的,晶莹的,不能开口
却无时不在表达,那些一说出来
就会破碎落泪的
这些都是一缕缕光,生命里的
一滴滴雨水,我都要藏好了
用一辈子的痴望,也许是五十年
也许是六十年,我知道我
肯定会死于这些谎言,这些晨露
这些人间独特的辉芒和幻觉
全部都是爱,可我还是那么愿意
我的身体好像一个包袱
越来越陈旧,越来越宽大
我依然要藏好它们,我知道我还在
企图,企图用它们点燃我身体里的
所有灯盏,也许是到最后一刻,
我经过的人间,必定灯火通明
而我已关闭了所有的通道,我的身体
是一堆多么细小的尘埃
◆ 超伯
如果不是过于伤心,我想
这火热的七月,苍穹也不会沥沥淅淅
没完没了下起那场悲怆的泪水
如果不是过于平静,我想
走累了一生的超伯,又怎会
不再有疼痛和叹息
他终于就要穿过这无所谓的人间
抵达天堂,他终于就要
找到并拥抱他阔别五十多年的爱妻
两年多的朝夕相守,换来半个世纪的
漫长思念,渐渐衰老的超伯
最拿手的就是在乡村孤单的夜色里
把自己凝固成一株歪脖子的
槐树,或者柳树
七十三岁,恰好是超伯思念一个女人
长达五十年的最大极限
超伯选择了五月,把自己像信件一样
平铺展开,他就要把自己邮寄到
彼岸,我在雨水里悄悄吞咽了一把雨
夹着一些泪滴,看丧夫在倾盆大雨里
把他抬得很高,很高
目送他上了对面的小山坡
像一把雨水,他就要渗入泥土
而人世平静,仿佛
从不曾发生什么
(2012-0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