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游戏（十八）

52]
转眼冬去春来，接连热了几天，桃花、杏花便灼灼地挂满枝条。枝条还是土褐色的，还是冬天的模样，搞得满树满枝灿然的花儿像PS上去似的，显得唐突，不自然。
旋转的木头的建议，笑晚却并不感觉到唐突。笑晚，《医院的事》已足够支撑一个正式的文本了，考虑把它做成小说吧。
说不清旋转的木马对她的称呼什么时候由“姐姐”变成了直呼其名，笑晚不觉无礼，反倒别有有一份亲近。这个科班出身的人，生活有了着落，好像文字也有了着落，最近几篇文章越写越有味。
是受我的影响，他才来彼岸论坛？看着淡出《左岸风》，试水于《彼岸论坛》的旋转的木马，笑晚带着一丝自得，暗自猜测。
科班出身的人果然出手不凡，没多久，旋转的木头在论坛建了专栏“呆木头”。木头不呆，板脸说事、嬉笑怒骂、借古喻今……散文、小说、杂议，不断推出的帖子，风声水起，又常被无尾的鱼置顶加精，跟评的、灌水的，好不热闹，点击率一路走高。
有了旋转的木头，笑晚更愿意在彼岸论坛耗着。发帖、回帖，两人时不时地唠几句。
《医院的事》写成小说？一晚上，笑晚都在琢磨这句话，心被某种情绪鼓动着。
本是纪实的大号日记，想哪儿写哪儿，不过是客观事件的非虚拟文字，可一旦成了小说，就得有固定的人物、延续的情节、起伏有致的谋篇布局。谁来做《医院的事》的主人公？
虚着肿眼泡、说话强势的院长第一时间闪在眼前。笑晚本能地躲闪一下，随即坦然。也是，《医院的事》，院长做男一号，再恰当不过！
一个医院，不管是业务还是行政，医院运行中所有的人和事，都与院长直接或间接地相关。男一号有了，再找个科主任，一二个医生护士，再找些典型病例，No2No3，医院的经营，病房的故事，爱恨哀怨，痛与无奈，发生在医院这个特殊场所的小说，应该就成了。
接连几天，脑子里闪的都是《医院的事》，人物、事件，熟悉到呼之欲出，自然而然，笑晚写下第一句话：提前半小时到院，是郝建设的习惯。有了第一句话，跟着院长，笑晚小说版的《医院的事》，越写越厚实。
“笑晚，这个细节你怎么想出来的，超有才哦！”“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用词太口语！”“小说要的是场景刻画，不要诗歌般的豪华抒情！”旋转的木头按时收作业，一手拿糖，一手执棒：赞叹多，批评也多。
遇到赞叹，笑晚得意，遭到批评，笑晚闷着头，重回情节。刚开始旋转的木头很留意笑晚的反应，看她不说话，就追过来道歉，“姐，我只是就事论事，别生气呵，太想这个本子写好了。”笑晚又被叫“姐”，心里一丝的不爽也就烟消云散。
“哎，你还真写呢！我说咱写在网上玩玩就得了，没必要跟那么多人过不去。”子明也粉丝般地时不时地凑过来看看，看笑晚拉开架势真写医院的事，他有点急了。
“我写我的，我跟谁过不去了！”笑晚也急了。不过是就事论事，以笔记事，干嘛那么紧张。
“你看，你看，这个事张医生看了，能开心嘛！还有这儿，护士倒班累成那样，哪个读者能信！你把狗东西的事儿兜出来，就等着小鞋吧！”子明指指点点，情绪激动。
“不过是虚构的小说，谁爱想啥想去！”笑晚也直嚷嚷，“不爱看滚一边去，别碍我事。”笑晚涨红着脸驱逐子明。
子明被赶到一边，黑着脸，咕嘟咕嘟喝水。笑晚其实也忐忑：业内人写业内事，确实犯忌！
53]
春天是容易鼓动情绪的季节吧，收到旋转的木头的邀请信，笑晚心里说不上的滋味。他居然要在网上结婚！新娘居然是梦的衣裳！他居然请我做他的证婚人。
笑晚脑子一片空白。听说过网恋，也听说过网婚，但真的自己熟悉的人弄这个事，她还是惊异到无措。
怎么可能嘛，网上结婚怎么弄？
要弄什么？
可是……可是，两个人总要在一起过日子。
当然会过日子。
可是……可是……
笑晚的窘态惹得旋转的木头一阵发笑：“好了，姐，不过是两个对脾性的人在一起，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啦！”
“可是……结婚是好多事呢，你爸妈会同意吗，你们会在一起吃饭生活生孩子吗……”笑晚脑子像是突然被激活，一串问脱口而出，惹得旋转的木头又一顿猛笑：“姐，不过是两个对脾性的人相恋相爱，没你想的那么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旋转的木头用叹号回应笑晚的问号。
接着紧张起来的倒是笑晚。后天结婚，她的证婚语还没写出来！相敬如宾，白头到老。这些婚礼上常用的词，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好好相爱，早生贵子。好像更不靠谱。笑晚写了删，删了写，头发都愁白了似的。
“老婆干嘛呢，满脸官司？”子明又晃悠悠地凑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子明总习惯时不时地凑过来。有时递杯水，有时抱着胳膊站在旁边看一会，有时嘻哈地叫声：“老婆，哎，收收魂。”
大多数时候，笑晚懒得理他，由他晃悠。也有正入神呢，被他突然惊着，手下一抖，打错个字，气得她直嚷嚷：“无聊不无聊，老是瞎晃，该干嘛你干嘛去！”
“哎，你这老婆讲理不讲。以前我看电视你老嚷嚷我，说我只有电视没有你，这会又嫌我烦。”子明甩甩手，做生气状闪人。没走两步，又绕回来，扳着笑晚的肩头，满眼内容地盯着笑晚，“老婆，不会真走神了吧……”
笑晚格格直笑，“干嘛，老头，你也有心慌的时候。”
“心慌啥，我是怕你半老太婆了，被人骗。”子明讪讪地松开手。
“笑话，半老太婆了，谁会要！倒是你，有房有车有钱，别被某美女勾了魂就好。”笑晚三句话不离本行。子明翻她一眼，“你还有话没话，无聊！”
哎，可是，可是网上还真有人被勾了魂！写着证婚词，脑子里转的却满是旋转的木头被人诱骗的事。
你也是幼稚，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被诱骗嘛！笑晚嘲笑自己，摇摇头，写下“相爱以至永远”几个字。永远？盯着这两个字，笑晚又在愣神：永远多远？
梦的衣裳跟旋转的木头结婚，那她老公怎么办？这个念头一闪，笑晚才知道自己对这桩姻缘真正的担心。
“姐，你也真是，我们不过是网上结婚，又不是真正过日子，与他人无关的。”梦的衣裳也随旋转的木头，叫她姐。
他人？老公是什么样的他人？看着大秀恩爱的两个人，笑晚迟疑地费力地想着，极力想把两件相关的事，想得不相关：网上结婚，与现实的他无关。好不容易感觉有些捏拢了，又惊起一身冷汗：在生活中与他，在网络上与另一个他，怎么可能！
54]
事情来得非常突然。笑晚像以往一样打开电脑，启动“女人四十”，却被提示，聊天室已关闭。
“嗯？咋的了？”笑晚没在意，转回到大厅，试着进到其它聊天室，结果还是“聊天室已关闭”。
望着只剩下聊天室名称的聊天社区，女人四十、与你同在、今夜等你……热闹的名字，如碎了一地的烟花，绚烂地绽放后，空留下一地散碎的落红。
其实，有段时间了，笑晚已很少在聊天室。
尼可是网管，他所有的热闹，所有的机智调侃都是职业所需，与喜欢不喜欢，爱谁不爱谁无关。再后来，再跟尼可说话，再看见尼可蜻蜓点水地周旋于女人中，她平静得心里不起丝点涟漪，不觉怪异，也不再想与他说话。
这才多长时间，与尼可的火热聊天、心有所依，便淡了，便与那些嘈杂于室的言词，与林林总总的网名一样，让她感觉到虚无。“神马都是浮云。”笑晚突然想到这句话，淡淡地笑笑。
可是还是感觉到空落落的，笑晚盯着人去楼空的聊天室发愣。
嘀-嘀-嘀，短促的响声，熟悉的头像又在闪动，旋转的木头探出了头。“姐，明天就是弟的大婚了，等你闪亮全场、隆重证婚呢！”
笑晚看着，没有像以往那样回话，而是默着。她沉在水下，灰着的脸如她灰着的心。
突然没了兴致，推开键盘，关了机，坐到子明身边。
子明瞄了她一眼，继续看新闻。见好一会儿，她还没走，从电视上转过脸，“咋的了，今天这官司貌似比较严重。”
“官司官司，你烦不烦。天天上班被官司缠着，回到家还要被你念念念……”笑晚有气无力地靠在沙发背上，懒懒散散地说。
“这老婆，还没成作家呢，倒先长了脾气，这要是哪天冷不丁地成名成家，还不气壮如牛，我这店小二伺候不了。”子明放下遥控，伸过胳膊垫在笑晚脑袋下。
笑晚没说话，抱着子明的胳膊，闭上眼睛。倦意突然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尼可、院长、旋转的木头、子明、梦的衣裳、许美人、坐唱秋风、晴空……所有的人，虚虚实实，重重叠叠，在她的梦的边缘游移。
“哎，老婆，醒醒，要睡咱到床上去睡。”子明轻拍她的脸。
“嗯，不想动，就想睡会儿。”笑晚感觉自己挣扎着从梦的潮水里探出头，瞬间又被漩着的浪拉扯着沉了下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