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老屋,老院,老村落
1.
常常会在某一刻,蓦然怀想起儿时的老屋老院老村落来。有时是饭间自家姐妹间聊天,有时在午夜梦回时,有时是眼前的一事一物,或者某人的一句旧话儿突然勾起了回忆,心里便涌上一股无法言说的恍惚……
我记事儿不早,不像许多女孩儿三四岁上的事儿就能刻在脑里。我记事也不够清,有些图画会在某一时浮现脑海,却又蒙纱隔雾隐隐约约,尤其在阳光下的时候,我没有能力勾勒出它清晰的轮廓来,甚至怀疑自己只是曾经梦经而已。
有次与老公聊天,我说若不看照片对儿子从小到大的举止形容音色,你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吗?他说当然能够了,我便立即有些汗颜,因为我常常是不能够的,我的记忆图画,常常是残缺不全的,这儿少一笔,那儿缺一抹。看来,我对形象的记忆力是不够好的。
但是我脑海里还是时时能浮出二十多年前老家的样子,一片片,一丝丝,一角角,一落落。今天忽然就想整理一下,我不会画画,只能用文字把它记录起来。我是个珍惜过往的人,我怕随着时光的流失,随着大脑的越来越老化,那些皮层沟回里我故土的模样会越来越看不清楚。
我不画别的,就画我老屋老院,稍稍画一点老村落的样子,因为它是我儿时脚步的延伸,心灵的乐园。用文字,一点一滴地画画。
2.
我家的老屋后面是奶奶的老屋,我家的老院后面是奶奶的老院。我愿意说它是奶奶的老屋老院,而不想说它是爷爷的,是因为到了91年随着奶奶的去世,它就开始失落了它的样貌。及至94年奶奶满了三年祭日后,它便随着父母亲翻盖新房彻底地找不到了。那时没有照相的条件,所以,我找不到一张奶奶老院的照片来。爷爷奶奶与我们一起照过的唯一全家相,也是在前院我们家的小院里照的。
从我有记忆,我家已是瓦房。只有大姐尚有住草房年月的记忆,我与其他姐姐们是没有的。我们姐妹与父母亲住的三间院落大门前是中心大街。中心大街也便是大队部所在的街道。出了大门向西走过四五家向北拐便是一条南北街,这条街在一个大汪边稍稍绕了一个弧继续向北延伸,串起来两三排房屋后直通向村北的晒场与菜园,那片晒场与菜园,乡邻们叫它“家后”。那个大汪那时与村里其他大大小小的汪塘一样,水还不浑不臭,里面常年有鱼虾泥鳅水蛇什么的,还有浮在上面优哉游哉的鸭子白鹅们。汪里汪外一年四季地热闹着,有戏水的孩子,有捶洗的媳妇婆子们。汪东正对着的巷道便是通向奶奶家的巷道,从大汪沿朝东一拐,走到头便是我奶奶家门口了。一条三米长的小夹道夏天里为奶奶通着好风。夹道东墙是主房的西山,西墙是邻居的一片空屋框地,里面杂木丛生,野草遍地。奶奶的屋后也是这样一个空院,每到夏天逮知了捉猴子的孩子总不会放过这样的地方,上树、挖地无所不行,也并没有大人来嫌弃过。
奶奶的两扇大小扇式的木大门是朝北的,一条铁挂常年耷拉在西边那扇宽门上。进了大门,便是大院子了。
这的确是个大的院子。奶奶虽然只有三间四不露毛的草房,但草房东边是闪着一块空地的,那大约还是三间屋地方吧。那片空地,西北角有一棵刺槐树,并不粗,但我也不知是哪年栽的。东南角有一棵老杨树,也许它并不比刺槐老,但是它确是高大的很,因为杨树长得飞快。那片空地,有时种些青菜,有时垛些柴草,有时就空在那儿,用碌碡滚平了晒粮食。记得有段时间,我与三姐还常在那片空地上与大姑家的小表哥练把式呢,呵呵,都是看着电视上那些演员的动作比画个样吧,也挺有意思。
奶奶的三间主房西边两间是相通的,东边一个单间。那年月的房子窄小,也谈不上什么设计,很多人家甚至就是三间屋子通作一大间。木门开在中间,又矮又小,大人们常常要低着头出进。窗户也是木的,打着小格子的那种老窗棂子,小小的格子钻进的阳光永远是微弱细小的,从来都照不明亮屋内。这间西屋里靠北墙有一张小床,它是备亲戚朋友们来了住宿的。
奶奶的大床支在东单间里,床头一张暗紫的大桌子,三个抽屉,都带着铁环,大桌子南边立着张大橱,很高大笨重,也是暗紫的色泽。大橱内中间由两个抽屉隔出了两段空间,上面是衣物,下面还是衣物。我们最感兴趣的是那两个抽屉里面到底放了些呢?趁奶奶不注意,便会偷偷地踩了小凳子打开看看。有时刚打开,奶奶恰巧从锅屋里回来了,一个巴掌便会打到头上“小羔子,里面能有什么宝贝?”我们只好垂头丧气跑开了。有一次,真的打开了,我们的确发现了惊喜。因为我们看到了一个红色带着弯弯曲曲图案的粉盒,扑扑飞飞的白粉里竟然能提出两串勾勾扯扯滴滴缀缀的银坠子。刚提出来,又被奶奶逮到了,我们好奇地问是谁的,奶奶说是姑姑的。那两串坠子,在当时的小女孩眼里无异于华丽的金玉首饰,它充满了神秘感与诱惑力。遗憾地是,直到奶奶去世,我也再没见过它们。
对于房内的大的器物我尚可回忆起,可是那些缸缸盆盆的小摆设,我却怎么也记不起了。中间对着门的那张地桌,便是奶奶家迎人待客的餐桌,它什么色都没染,就保持着它的原色直到终老。也或许,就连这张桌子,我也记得并不正确吧。
3.
大院内的风景是四季秀美而且这秀色是可餐的。
北大门进了院向东走两步,左手边是房前的一棵枣树,结的是铃铛小枣,右手边还是一棵枣树,结的却是长木枣了。长木枣树南边是猪圈,猪圈南是茅房,茅房出口守着一棵粗壮的椿树。有一年除夕母亲讲笑话,说是某个老是迟长的孩子由老人指点,除夕晚上抱椿树却错念叨了话,说道“椿树王,椿树王,我长粗来你长长”,而后孩子不长树却越发的茁壮了。听这个故事时,我就老想着那个孩子抱着我奶奶家的这棵椿树的傻样子。孩子听故事就是如此,但凡听个字,心里必出个样的。
挨着椿树向东数,有一棵小毛桃树,这棵毛桃树没有经过好的打理,从未结过多像样的大桃子。而它东边的老蟠桃树就可爱多了,每年总会结几捧甜蜜的蟠桃,只是那些虫子着实恼人,总会在一些蟠桃上啃出一些眼儿来。
蟠桃树东不远处站着两棵石榴,它们隔了一条小路寒暑相望,每年五月都会相约开出白色的花儿,小喇叭一样传给对方友好的讯息。东边的石榴树挨在牛棚子门口,与南边的花椒树与北边的樱桃树比肩而立。
牛棚子其实是认真的草房,它是与锅屋一起盖出的。只是因为那头黑牛冬天里即使不劳作了,仍旧每天要吃大量的草,这间屋子就成了放牛草的屋子,也成了冬夜里阴雨天它存身的地方。里面的角角落落里还要放铡,放梨,放耙,放耩子,还有其它种地用的许多农具。小锅屋是奶奶常年忙活的地方,每天的一日三餐,在炊烟里出来,再端到饭桌上,然后到口中饱腹过活。奶奶是慢性儿,踩着一双小脚走来走去,慢悠悠地端来一瓢水,端走一锅饭,拿进一把生菜,端出一盘熟菜。天热的时候,奶奶就改用屋外的小锅框烧火做饭。到了三九寒天,奶奶又会把移动“工作台”转到床前,既做了饭,也取了暖。
牛棚南墙外栽着棵一搂粗(孩子的一搂)的老榆树,老榆树由于常年拴牛,而被牛角磨得树皮始终伤痕累累着。但是牛粪也滋养了它的根系,它从未因为牛角的抵磨而生命力衰弱过一点。这棵老榆树每年春天都会结出大量的榆钱来,一串串的珠圆玉润浅浅地绿,惹人爱怜。但是我们没吃过它,一是八十年代的孩子已不缺肚子,二是它长得太高我们够不着,三也是因为它身边常常堆满牛粪。我们偶尔吃到的榆钱子是别家树上的。
院子的中央,对着主房东间的门前有一棵老杏树,乌黑的干,每年春天花谢后很快就放出一篷碧绿圆满的叶,丰满的树冠如华盖一般遮着脚下的土地。树下一摆溜的两架石台,洗衣,洗菜,都成了奶奶的得力处。
有时候爷爷也侍弄一两盆草花放在台子上。爷爷的花不多,一般也不是稀罕花草,都是插盆里就开花的那类,花盆往往也极简陋,有时就是个空心的水泥垛子,或几片瓦立在一起搭个盆子。但是走过的人只要注目一眼,也还是给院子增点色彩。
春天里,樱桃花、桃花、杏花总会次第开放,如云似霞。一场春雨后,我们不必老师多说便很容易地理解了“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意境。花儿落尽,青青的小果便会挂满了枝头。小时的我仰望着那些密密麻麻的青果,常常天真地以为它们都能一直坚持到成熟还都挂满枝头。而一场一场的风雨,一次一次的落果后,我才明白为什么到了摘果子的时候会少了那么多收获。青果与熟果的比例,原来差得那么远。
天一暖和,樱桃便第一个给我们献上了晶莹的果实。奶奶指着樱桃树给我们说,“它比你爸年龄还大呢!”我就有点不太敢相信,怎么可能呢?怎么也看不出它有那么老啊!那时的我,怎么能感知到岁月是个什么东西!它在人的身上刻下的印迹是那样重,而到了树的身上,常常是不见痕迹的。十年,百年,人没了,树依旧年年笑春风,这是常有的事儿。
一入麦收,我们乐呵呵打杏子。小小的枣花也常常会在这个时节开放在绿叶间,因为树太高而它的花又太小,傻傻的我竟然在童年里常常觉得没有看见花开而直接见了枣儿。
秋天一到,吃桃子,吃石榴,打枣子,大院子里永远有我们馋馋地惦念。有时忘记了规矩,摸了竹竿伸向枣树,就会迎来奶奶的叫骂,她说用竹竿打枣,树会疯的。而至今我也无法明白,这是真是假,枣树的疯,会是怎么个疯法呢?
这些各种各样的树围着一个大大的院子生长,一年四季里,翠芽、香花、甜果交替呈现着,给了幼年的我们相当大的幻想平台。小时候学习鲁迅先生的百草园时,我就常常得想起奶奶的大院子来。我们姐妹在看《西游记》上提到蟠桃园时,也会联想到奶奶的蟠桃树来,说道“我们这个园子可是一年四季瓜果香呢!”
如今的我们,生活在城市,想栽一棵自己的树早已成为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在当今的农村,只要有点地皮人们就会盖满大房子小房子的,院子地面不过三五米还都得用水泥打得光滑滑的寸草不生。偶有喜欢留出点空地的,也无非是种点小花小草小菜,就是栽树也就是一半棵,再也找不出栽满各种树木的人家了。要能有六间屋的院子来栽树,那得是别墅人家吧。哦,不,即使是别墅,也还是细致规划的,栽的往往是名木洋树,而不会是这些土兮兮的树木了。
有时,想找一棵榆树都是困难的了。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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