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月末的一个傍晚，天有些凉，一连下了几天的雨，街道变得泥泞。略带疲惫的行人穿梭其中，匆忙间，留下一串串各异的脚印。陆姐（服务员）在做当天最后一项清洁工作，拖地。我如往常一样，边玩电脑，边招呼着偶尔进店的客人。
　　 要说这心情，自是有些失落和烦躁，招聘广告贴出去两天了，竟没有合适人选，都是想假期打短工的学生。
　　 我和姐一再商量着，“你要不急，就晚几天走，我再招一招。”姐很爽快的答应了，“行，慢慢找，找个合适的人接替我，这样我也放心。”
　　 我暗自想，在这个劳动力缺乏的年代，招工如找对象一般难，哪那么容易。不禁又一阵叹息。
　　 “都怪你，我都上火了。”我有些调侃的说。
　　 “没准明天就来了呢。实在不来，我就不走了，别上火。”姐放大了声音，悍气的表情。说罢，我们哈哈一阵大笑。
　　 这时进来一个女孩，不，当时在我看来应该是一个女人。因为从上到下，看不到丁点青春气息。人清瘦，个子不高，还穿着一双平底布鞋。灰绿色系的布衣裤，让整张脸显着更加的暗沉，没施粉黛，也没有任何饰品，头发就那么随意的揪着。手臂上搭了件黑色的长袖外套，肩上斜跨着一个黑色包包。
　　 她没有往里走，只是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表情不喜也不悲，木木的，眼睛在四处的打探着。
　　 “想买点什么吗？进里看看。”姐在一旁说。
　　 “你们招聘营业员吗？”
　　 “是的。”我紧忙接过话。“你家是哪里的？”
　　 “滴道。”
　　 我迟疑了下，更是有些灰心，又说，“滴道离这里很远的，你每天要通勤吗？我们晚上可要六点下班的。”
　　 “恩，通勤，工资多少？”
　　 “1100，有两个休。一顿午餐。”
　　 她没再继续问话，只是用眼睛不停的环顾着，脑袋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我又说，“我们这儿工作不是很累，都是客人自选，你帮着介绍下就行，价格也单一，好记。”
　　 “哦，有监控吗？”
　　 “有，不过还是要多盯着点，小偷手都快，尤其是小物件。但毕竟是少数。”
　　 “要多久理一次货？”
　　 “这个没有要求，货都归你管，卖一个摆一个，缺货的告诉我。”
　　 她没再继续问，但看得出，表情有些舒展，带着隐隐的轻松。
　　 我又继续说，“我们这店子小，人也不多，没那么多规矩，你来了，我们就是朋友。”
　　 姐在一旁忙接过话说，“来吧，来吧。这可是好老板，啥说道没有，若不是陪孩子上学，我才不会走。”
　　 “恩，我考虑下。”
　　 “要不这样，你给我留个电话。我也给你留个号，有什么问题，电话里再谈。”我婉劝着说。
　　 “恩，行。”她把电话和名字写在纸上，转头离开，临走时，又回头看了看。
　　
　　 二
　　
　　 她走后，我和姐相视一笑。直觉告诉我，这个人不错，外表朴素，性格沉稳，不张扬，虽看似冷淡，但我却喜欢这样不温不火的感觉。做生意几年来，接触过一些人，也总结了一些经验。那些口齿伶俐，巧言巧语的，大多都是辗转换过几份工作，心眼颇多，脾气大，难管理的人。所以，对于我这样一个笨老板来说，还是要招些老实的人来。即省心，又省钱，何乐而不为呢。
　　 时间不急不缓的走着，又过了一日。这其中来过一个女孩，20出头，模样灵秀，笑眯眯的，高中毕业。我自知，我们这虽不是什么粗活，但是货样多而杂，需要店员有足够的耐心和经验，对于这样相貌标准，性格稚嫩的女孩子来说，自觉不合适。她们需要去一些高档专柜，销售一些高级产品。但是，女孩很有意愿来，而且暂时又无其他合适人选，我也就勉强着说，你先过来试试吧。
　　 意料之外的事，第三天清晨，门口竟站了两个人。一个是杨爽，那个不施粉黛，表情木然的女人。另一个，模样灵秀，笑眯眯的女孩。选哪个？边开着店门边犹豫着。在心里，我更喜欢这个看似朴素沉稳的女人。她们紧随其后都进了屋。
　　 我说，“你们两个谁更适合，暂时我还不知道。但是，咱公平些，有个先来后到。”“她先来的，那就先留她。如果她干不了，我再给你打电话，三天内不联系你，别耽误你找其它工作。”我指着杨爽，面对着女孩说。女孩笑眯眯的，点点头，没有怨言，她始终笑眯眯。
　　 随即我又对杨爽说，“你先适应三天吧，如果觉得不合适，马上告诉我。我再叫她来。”杨爽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看样子，我们差不多大，我32，你就叫我慧吉吧。”
　　 她笑笑说，“我25。”我愕然，一时语塞。
　　 “那你当管我叫姐。”暗自嘀咕，25岁正是青春好时期，怎么打扮得这么老气，差点管你叫姐，闹出笑话，真是白瞎年龄了。
　　
　　 三
　　
　　 一天，两天……时间就这么一点点的过着。她话不多，刚来有些陌生，总是拎着一块抹布到处擦，闷着头，却从不闲着，来客人也不知道招呼。但有一点好，你吩咐啥，她干啥，干完眼里就没活。
　　 我说，“爽，咱货架子不用天天擦，每天擦些，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慢慢做，不着急。来客人的时候，多看着货，没人的时候就歇着。来我这，咱不用拘束啊”她点点头，不言不语，寡淡的神情。
　　 陆姐耐不住性子了，对我说，“喂，我看这个女孩不行，嘴不跟趟，还不会来事儿。你尽早换了吧，别等我走了，她再干不了，不是把你闪了吗？”
　　 我说，“还可以，她刚来，一时不适应，慢慢会好的。”
　　 我和爽虽然不多交流，但我总会暗自盯着她，看她的表情，动作，猜测她的心里。我发现，没客人的时候她会静静的查点货品，用笔在本子上一一记下，会经常提些问题。而且从没有烦躁的情绪，也从不摆弄手机。这说明，她主观意愿很强，尝试着慢慢适应工作。因为人不是很精明，所以需要些时间。想到这里，我还是有些欣慰。
　　 其实，爽是个很有心思的女孩子，很刻苦，也很勤奋。刚参加工作，就入了电脑行，在电子城给老板做硬件维护，一个女孩子，天天摆弄机箱，显示器，搬搬扛扛，一干就是两年。而且，每天要坐一个小时的车来，再坐一个小时的车回去，风雨不误。后来，她辞掉电子城的工作，又去补习了韩语，结果钱花了，也学完了，同学们纷纷出去打工，她却因体弱多病的父母放弃了，她替他在外打工的哥哥承担了在家照顾父母的责任。听到这些，不得不让我佩服眼前这个孩子，才25岁，竟如此沉稳，成熟。她骨子里有着男孩子的坚实，却有着女孩子的细腻。
　　 别看她家远，每天却早早的来，从不迟到。进屋拿起抹布便干活，边擦着货品，边数着数量。我们店里品种繁多，平日又很少查看，所以，有些东西在什么位置，剩余多少，我都叫不准，她却清晰的记着。
　　 一天，她表情异常慌张，问我，“姐，你今天卖镜子了吗？”
　　 我先是迟疑，又是一阵回想，哎，都走了好几波人了，我也记不清了。便说，“好象是没卖。”
　　 “啊，那不对啊，今早，我擦架子的时候还五个呢，怎么突然变四个了。”
　　 “啊，可能是你哥（我老公）在这卖的。”
　　 “姐，你打电话问问哥，问他卖没卖，刚才我看那个男人在镜子旁转悠半天，是不是他拿走了，没付钱。”
　　 “没事的，不着急，就算丢了也不要紧，这是经验，以后我们多注意看着就好了。”
　　 尽管我如此说，她还是一副很沮丧的神情，认为是她没看好，把东西弄丢了。
　　 好半天的工夫，她又兴冲冲的过来说，“姐，刚才的镜子找到了，没丢，被客人拿后边去了。”
　　 一听这话，我忍不住想笑，这个傻丫头，要是没找到，我估计他一夜都不会安生。
　　 慢慢的，我发现她要比我细心得多。总是帮我看着买单的客人，不停的问着我，这个算没算钱，那个算没算钱。
　　
　　 四
　　
　　 爽没有小女生的娇气，更没有小女生的敏感。她完全可以自己调整情绪。她不会像以前员工那样一时的激情洋溢，一时的抱怨满腹。也不会见到喜欢的人喋喋不休，见到厌烦的人就爱搭不理。总之，在她的眼里，没有喜欢的，也没有厌烦，始终一个劲头，她是个从不情绪化的女生。
　　 我闲时，或是心情好时，会与她开玩笑，偶尔嘲弄她两句，她从来都是附和着我，陪我说笑，陪我开心。当我想安静看书，写字的时候，她都是在一边默默不出声，干自己的事情，或者理货，或者看mp4，来客人她会全权招呼。她不会主动与我说话，更不会偷看我在写什么。她不怕寂寞，很自持，她这种性格，让我觉得我们的相处更加轻松，随意和舒适。
　　 一日，店里来了两个我自认为很讨厌的客人，一男一女，在屋里来回转了半个时辰，摸摸这，碰碰那。我在一旁上网，自是不影响什么。可爽却陪了他们好长一段时间，问东问西，啥都好奇，却啥都不买。
　　 他们走后，我看了看爽，说，“爽，这两个人真墨迹，真烦人啊。你说，我们一天要是都碰上这样的客人，是不是得被累死。”我故作着一种厌烦的表情，其实，这话我是说给爽听的，也想趁机安慰她下。
　　 “哎呀，没事，啥人都有，他们都不嫌浪费时间，咱怕啥，闲时应付两句，忙时就甭搭理他们，爱咋逛咋逛呗，别丢东西就行。”她说话间带着一种调侃和轻松的口气，像男人一样宽怀，像长辈一样慈爱。她不但不嫌弃麻烦，反倒安慰起我来。这让我打心眼里的喜欢和温暖。
　　 那日，她很慷慨的说，“姐，咱发财了。”我蛮好奇的说，“咋了？”
　　 她随手扔过一个钱包，笑着说，“不知哪个客人把钱包落在架子上了。”
　　 我接过一看，一个长方形男式钱包，装得鼓鼓的，打开，里面有各种卡，身份证，还有一沓子的钱。
　　 我说，“一会可能会有人来取，先收起来吧。”
　　 半小时后，失主出现，是一个小伙子，急了一脑子的汗。我说，“你可要好好感谢我们这个服务员，要不是她收起来，就不知被谁顺手牵羊拿走了。”
　　 小伙子笑得很开心，连忙说谢谢。
　　
　　 五
　　
　　 我们工作时间是早八点到晚六点。爽说，她早六点半就要从家走，晚七点半才能到家。经常会饿，所以她也总是要背个兜子，再带着水和食物，车上吃。那日下班，我看她边走路，边啃着面包，不时的喝口水，手臂上还是搭着那件黑色的外套，和我初见她一个模样。看着他脚步匆匆的背影，不禁一阵心疼。一个25岁的女孩，就这样每天不辞辛苦的奔波于城市与矿区之间，风里来雨里去，却毫无怨言。看看我们身边的人，再想想自己的25岁。真是觉得有些羞愧和不及。
　　 有人说，人与人的接触，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粒子的碰撞，有着不可预想的意外。可是，“爽”这个意外，却让我真正看到了那个从容淡定的女孩，那个不施粉黛却可爱可亲的女孩。她很平凡，却带给我不平凡。
　　 如今的她会笑，甜甜的笑，在一侧的脸露出大大的酒窝，好可爱。
　　 如今的她会对我说，“姐，歇会，溜达溜达，出去站站，总看电脑眼睛会受不了。”
　　 如今的她会惊讶的对我说，“姐，刚才那个钱，你收了吗？……”
　　 如今的她……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