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筐篼文学·微小说】疤公
疤公压完最后一垄稻子,就圪蹴在一埵旱埂上,皱巴巴的手,颤巍巍抖出一撮旱烟。这时太阳躲入了西天淡淡的云里,黄黄的,显得有些昏困。但还是能把疤公额上的枪疤,晃得一闪一闪的——这是朝鲜战场留下的一枚特殊“勋章”。
疤公眯着眼,腮帮一鼓一鼓的,在他吧嗒吧嗒抽去的那当儿,他想:再过三五个太阳,这稻子就该开镰了,要是能有个帮手,那多好啊——
哦,儿子上月来信说已复员了,估计月底就能到家。可如今,都过了月底又四五天了,也不见儿子回来。但疤公并不急,“老鬼”多年前就撒手人寰了,这么长的日子他一人孤灯单影的都过来了,还怕那几天?儿子回来也好,老人最怕的是孤独。村东头的王家婶也总天天串上门说着,那那西边村拾破烂大秃头的二闺女,既清秀,又懂文化,要是能配上,明年抱个胖孙子,也不成问题……
疤公心里如此想着,心里也正乐着……他兴奋地拣起锄头,在一块青石上刮得山响,然后,在水里细细掏净,便扛了回家。
疤公前脚刚跨入门槛,支书就跟着一帮人,捧来一套军装。
“疤叔,这……这是您儿子……”支书还没把话说完,就哽咽着叭叭掉了一串泪。
“我……我儿子,怎么啦?不是……要回来了?”疤公看了看支书那一双捧军装微颤着的手“您这……这……是……”疤公心里有些不安。
“您儿子”,支书把头埋了下去“您儿子——东华,为救一位溺水的中学生,牺牲了。”支书很认真地看了看疤公一眼。
“牺牲”这词对疤公并不陌生,可这时他却支吾了起来:“这……这……不可能。陈半仙早把他的生辰八字排了八八六十四。”疤公虽然如此说着,可两腿却像挂面似的瘫了下来,支书和一帮人忙把他扶到一把靠背上。
“疤叔,您儿子是英雄,别伤心。明天,县里还要来人。”
“甭说了,快快给我滚出去!”疤公习惯地在腰间摸了摸,当他发觉再也掏不出什么家伙时,便气急败坏地狠狠甩了支书一耳光!而此时,他竟也嚎啕着扑倒在了墙角……
“阿华就要回来了,阿华就要回来了……”疤公,从此天天在村子如此喃喃着……
多少年后,村里果真来了一位着军装的官校生,他一见疤公,便热泪盈眶地喊了一声:“爹,我回来了!”疤公一愣,细细端详着,又摸了摸他的脸,一时竟兴奋得额上的枪疤又渐渐一闪一闪。
“——记得吧,是阿华,爹。”
这时疤公才噙着泪说:“回来了,终于把你盼回来了!华儿,俺割稻去!”疤公立时拽着他的“儿子”就往家里走……
“是英雄父亲的英雄儿子,换来了我儿子一条命”这时,支书正和另一个人悄悄琐语,并遥遥注视着这一幕。那人也噙着泪儿,朝夕日渐去的远方,笑着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