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流年*散文』最纠结的暑假
这一年,我十四岁。
经过八年迷迷登登的学习,这一年的七月我步入中考生的行列。说不努力好像一直在努力,说尽力又好像总拼博不起来。一会儿感觉志存高远倍需努力,一会儿又忘记了正事自顾玩了起来。最后一年的数学和物理课程,我已经偏离了最初的轨道正在越滑越远。待到预选考试过后想补上来,已经无力了。
我与其他应届生一样,报考的是普通中专。老师带领着我们报考高中和中专两类的二十几个孩子,到县城考了三天的试后,就回到家里慢慢地等待,我不知道前程会是如何。
等待的日子里,跟着大人在地里干农活,心里总是挂着成绩的事儿不得安心。比我更紧张的是姐姐,她已经在T县复读的曲折道路上走了很远,考出一个结果来是那么的必要。当时我们县里卡得很严,没有十分得利的关系,复读生是不太可能有机会考中专的,很多学生为考中专,初三读完后再到去重新考初中。
估摸着成绩快出来时,我骑着车子来到学校看分数。在教研室门口遇着班主任K老师,他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告诉我:“还不错,过了委培线。等着拿通知书吧!”
我也记不得具体等了几天。考试前报了三个志愿。我的分数是那么的低,刚过委培线,离统招线还差十二分。第一个志愿是所师范学校,就不可能录取了。第二志愿是一所化工学校,第三志愿是本市卫校,或许可以吧。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在考前拿着一摞表填报志愿,选择专业来决定自己这一生的职业所向,那根本就是没有理性分析可言的,全凭感觉。我就像等待宣判的犯人一样,期待着那些神秘的上级部门给我投一个自己喜欢的学校和专业。
终于到拿通知书的那天。一大早母亲就早早做了饭,我们一起吃了骑上车子去县城。记得那天非常炎热,我和母亲各骑了一辆车子走在乡间公路上。到县教育局的路有五十多里,我们走了两个多小时。经过一个又一个乡镇,我觉得这条弯弯曲曲的路是那么的漫长!我脸上的汗水一把把地擦,背上感觉都湿透了。路边树上的蝉鸣焦躁不安,柏油路闪着乌黑的光泽,炙烤着缓缓前行的车轮和车轮上的我们。
来到县教育局,院子里还有许多孩子正站在门外的红榜前仰着脸看。我这时才知道,原来全县的过线学生成绩都已在教育局门前张榜的。我和母亲瞅了一眼,一张一张的大红纸接连着,上面的毛笔小楷密密麻麻,我们已知道分数,就没在上面找自己的名字。母亲在院里看着车子,我一个人到办公室里拿通知书。那时的县教育局还是一间间的红砖小屋,门前栽着几棵龙须槐,但是当时对我一个从遥远的乡下来的孩子来说,并不觉得破陋。
拿到通知书一看,是外市的一所卫校,根本不是自己报考的学校和专业。我心里一下子灌满了沮丧,一定是自己的分数太低了!来到母亲面前,母亲问我:“什么学校?”我说了名字,又拿给她看。母亲看了看又问:“学费多少?”我这才想起来,从大信封里掏出来那些附带的纸张来,一看,委培费加上学杂、住宿费等等竟然要八千多元。因为是四年的学制,平白无故地就要比那些三年学制的专业多花两千多。这一纸学费通知单更加重了我的沮丧,几乎想哭了。可是因为母亲在面前,我不敢哭。本来母亲的性格就够敏感多愁了,我怎么能再惹她?我心里甚至浮起一股深深的幽怨,怨那些神秘遥远的投档部门为什么给我安排这样一个学校和专业?我明明没有这样的选择呀!
与母亲并行在回家的路上,我满心忐忑,一点也不似别的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孩子那般开心。我们娘俩只在路上买了一块冰糕吃了,就回到家里。
到家已经两点半了,父亲不在家。我不记得父亲去做什么了,反正应该是不得空的。晚上回来一家人聚到一起,我等待着听父母亲的商议,可他们并没有宣布什么结果。
过后我问母亲,这样的学还上吗?母亲很平静地说:“当然要上了。考上了就上,那些不够分数的,交钱也上不上呢。”我感到很意外,从没有料到花这么多钱的学,母亲会这么坚定地支持。
姐姐的通知书也来了,她比我多考近七十分,远远高出了分数线,只需两千元学杂费便能读完四年中专。这个结果对她,是苦尽甘来的理所应当。
姐姐劝我:“还是去读高中吧,拿着中专录取通知书,T县一中直接就接收的。你这样小的年龄,别浪费在中专上。读高中,将来考大学才是真正的出路。”我有点动心,转念又失去了勇气。我的数学那么糟糕,三年高中它可是主课,我怎么熬?读卫校可以从此不必学数学了,这就是对我唯一的诱惑。
母亲责备姐姐:“小孩不懂事,少胡说。读三年高中要是考不上大学怎么办呢?眼下有路不走,再自己逼着上坡呀?”
父亲和母亲一样的观点。我便顺水选了读卫校的路。
离开学还有一个月时间,家里在我们中考前刚翻盖了新房,几乎花光了父母亲二十年的积蓄,余下的一点钱只够姐姐的学费。我的学费,全部要出去借来。那些天,我听得父母亲常常在商议钱的事儿,借了哪位亲戚多少多少的话儿。还好,父母亲多年勤劳能干为人直善,借钱还不算困难。可是想起父母亲从此要拉下近万的债务,我就满心忧虑。母亲却依旧很高兴,她说奶奶去世满了三年,家里一切事儿总算是开始转向幸运了。房子盖得顺利,孩子们也都考上学,拉些债不要紧,慢慢还。
每天随着父母早出晚归到地里干活,或者赶集出摊,我都紧紧忙忙。村路上遇着乡里乡亲们,他们常常问父母亲孩子考得怎么样?父母亲高兴的说“都考上了!”他们便同样高兴地送上祝福,我在一旁心里却像打鼓一样紧张,涨红着脸,惭愧着心。我想起那三年的初中生活,深深地悔恨自己怎么就不能再多用些功,多考个十几分呢?我常常回想起数学课上的跑神,回想起自习课上的读闲书,回想起物理课上躲在书本下偷偷画画。当时,还对老师的管教满心不服气。这些曾经不努力的过往,就像鞭子一样抽打着自己的良心。
那时候考上中专和现在考大学一样,家长们会到学校请老师喝酒。在那一年,我们乡中学一共才考走了十个学生,但这对于我们学校来说已是历年未有过的轰动性成绩。四个复读生考了高中,两个一中,两个二中。六个应届生考了中专,两个统招,四个委培。当然其中也有的不是真正的应届生,托关系作了应届生手续处理的。家长要为孩子在下几届里重新改了姓名建档,才能去当成应届生复读,参加中专考试。这样的手续虽然在相邻的T县十分寻常,可在我们县,没有关系却是比登天还难的。我们六个人中,那两个同学考上统招指标的都是处理过档案的复读生,他们家庭条件好些,便各自单独宴请老师了。我们四个考上委培的,也只有三个才是纯正的应届生,那个处理档案的同学因为体育特长很厉害,老师们帮他办了手续,才得以与我们一起考试。我们四个农民的孩子在班主任的好心建议下,共同办了场宴席感谢母校的领导和老师。我的父亲高高兴兴地随着另外三个同学的家长一起到乡里请客,与他们一起敬酒,我们四个孩子第一次与老师坐在桌上吃饭喝茶谈天,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我心情渐渐舒展开来,感受到了中榜的快乐。
可是回到家里,我依旧被学费的压力笼罩着。邻居大爷在信用社工作,常常给我们一些没用的空白表单,我当作宝贝一样订成一个个本子,收拾在自己的行李包里。在那些自订的本子反面,我一页一页的记着日记。我在日记里发誓,到新学校后要刻苦用工拿奖学金,要省吃俭用少花钱,如果有机会要勤工俭学挣钱贴补生活。立誓要在长大后做一个好女儿,做一个名医,挣最多的钱回报父母亲,也让自己的生命活出最精彩的价值。
而今相隔十八年,再回首,我实现了什么?不过从一个少年的井底之蛙,变作了一个成年的井底之蛙。多了些成熟,也多了些伤痕;多了些平和,也多了些慵懒;多了些见识,也多了些浮躁。
那个夏天的成绩和打击、汗水和泪水,我都记了下来,至今还在箱底放着。我从不敢翻看,不敢读十四岁的少年那一颗曾经纠结的心。
就这样漫长的暑假过去了,姐姐被父亲送到了六百里外的学校,我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准备与父亲一起踏上西去的列车。爷爷心疼地说:“太小了啊,孩子,离家这么远!”我当时有点不以为然,不就是几百里的路程吗?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的翅膀和心一样坚强硬朗,梦里都是那些从古至今的英才少年的榜样,我深深地幻想着,我的明天和他们的明天一样,都将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离开家的前晚,我还是眼泪在眼眶里团团打转。我一遍遍告诫自己不准哭,怕自己的泪会决了亲人的心堤,最终却也只支撑到了到达学校的那个晚上。当父亲去了校外的小旅馆,我在宿舍里,这一夜几乎失眠,泪湿满巾。
我隐隐地听到,黑暗里,好几个舍友,都是时常地低声啜泣。
现在想来,我们这群孩子,其实就是一群早飞的鸟。翅膀还未结实,心智还未成熟,就已纷纷离巢。只有在那些年代里,才有这样的现象。当年紧紧忙忙地赶上最后的列车,经过一翻训练后早早就踏入社会。等到历经社会的打磨什么都得悟的时候,在职场的道上却已走出了很远。我们起飞得早,大多要一生在低空里盘旋。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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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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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娴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