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小说】砍瓜
自幼生长乡野,自我感觉对于各种瓜类比较熟悉,什么南瓜、西瓜、香瓜,乃至于丝瓜、瓠子等稍微算是稀奇之类的瓜,在我来说,也都是寻常所见,不以为奇。
可那一次,却让娘给考住了,而考住我的就是一种瓜。
那年夏天,我高考落榜,看完分数怀着一种极为怅然的心情回到家里。怕父母太担心,还始终勉强笑着。当然,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我的那笑,肯定是难看的很,因为我从小就是个喜怒都形于色的人,心里有什么,准在脸上带着。
到家时,正是饭口。
一家人正在吃饺子。
我一进屋,娘就笑了:“我老儿子从小就有口福,总赶饭碗子。”这是实话,从我十几岁外出上学,每次回家几乎都是赶上家里改善伙食。
随着生活的不断改观,似乎太不用刻意改善伙食了,但吃顿饺子也还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刚吃一口,娘笑着问:“你说这是啥馅啊?”我吧嗒吧嗒嘴,细细品了一下:“好像是角瓜吧?”,大哥笑了:“再好好尝尝,不是角瓜。”怎么有点黄瓜的味道?“不会是黄瓜吧”,“当然不是了。”娘的笑意更浓了,“念的书也不知道吧?书本上真不一定有呢,告诉你吧,这是砍瓜。”
“砍瓜?”没听过啊,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还有砍瓜。
“为啥叫这么个怪名呢?”可不是吗,以前总是听评书里说,某某如何厉害“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千军万马营中,纵马杀敌如同砍瓜切菜一般……”这瓜,咋取这么个怪名,难道这瓜生来就逃不掉被砍的命运?
“因为这瓜啊,得砍着吃。”大哥说。
“哪个瓜不砍着吃啊。”我笑了,“对,香瓜也可以不砍。”
“不是这个意思,是说这瓜啊,长在秧上,可以先砍下一块吃着,剩下的那块还接着长。”
啊,这回真的让我很吃惊:还有这种瓜?那这瓜的再生能力也太强了!
吃惊之余,我没再接话,而是闷头吃饭,一方面是真饿了;另一方面,自己的烦心事,还不知道如何开解,那还有心思琢磨什么砍瓜呢。看我不说,大家也不吱声了,也都静静的吃饭。
砍瓜虽然稀奇,但心情决定胃口,我没滋没味地吃了一碗饺子,就蔫悄地下地了。站在篱笆边上,看着满园的瓜菜,没了往常对田园风光因赞赏而激发的那种浪漫的诗情画意。只有无边的怅然——是啊,田园风光是真好,但一旦让我融入其中,为这田园风光做出些什么,我真的有些不甘心。这时,我才知道以前的对田园的所谓热爱,真的是可笑的“叶公好龙”。
“看啥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娘站到我身后。看我半晌没言语,娘依然笑着:“老二,你看这就是砍瓜。”顺着娘的手指看去,一架像倭瓜似的大叶粗蔓爬在篱笆东边搭起的瓜架上。“走到跟前看看。”
跟着娘到了近前,这家伙!大叶粗蔓间,一个个小孩胳膊粗细的青绿色长瓜,垂挂架下,很是壮观。其中还有一个半截的,一看是刚砍下去不久的,被砍下去的地方还有白色的黏黏的汁液浸出。
“看到了吧。”娘说,“这就是砍瓜!那半截就是咱们中午吃的馅,这半截不上半个月就会重新长出来,看到这瓜流出的水了吗,如果谁的手破个口子,把这玩意抹上去,不到半天就好了。”看我还是不言语,娘自顾说下去,“这瓜啊,是你爹管别的屯子的人要的籽,开始我还寻思这玩意和倭瓜没啥大区别,种不种的没啥大意思。可你爹坚持要种。咱们庄户人就这样,要不就不种,庄稼籽下地,就得好好侍候。这和父母养孩子一样的。孩子不管丑俊,不管好孬,都是父母的心头肉。庄稼其实也是一样的,庄户人不稀罕庄稼,那叫啥庄户人呢。还别说,这砍瓜看上去不起眼,还真不善,你看结了这么多,按着边砍边吃的样子,不得吃到上秋啊。你说是不?”
“嗯”
“你也别光嗯,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不痛快能顶饭吃啊!你就说这砍瓜吧,好好的被砍下一块,在谁看来都是残疾了,哪知人家再给你长出个圆满了。念书吃饭,不念书就不吃饭了。按你小时候的那个癞样,你念书念能到今天该知足了。”我小时候,一直到七岁还不会说话走路,很多人看我根本成活不了。但我的爹娘从来没有起过放弃我的念头,坚持相信有一天我会好起来的。结果,父母大爱创造了奇迹。我好了,还上学了,并且还上了初中高中,还在报纸发了文章,在学校的演讲比赛上还拿过奖。记得当时我把演讲比赛的奖状拿回家时,娘笑的合不拢嘴:“你看看,这还是当年的赖赖唧唧的癞二么,他会说话了,还跑到台上,面对好几百人说话去了。多好啊!这要是听那些人胡嚼不管这孩子,哪有今天啊!”是啊,跟小时的情况比,我还有啥不知足的。
可心里还是……要是像这砍瓜似的,能重新来过多好啊。
娘看我盯着砍瓜看,就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砍瓜好啊,让人砍下这么一块,也淌眼泪了。眼泪干了,就是个长啊,不管不顾地长。真叫个劲儿。”说完,娘转身走了。
剩下我自己默默地看着砍瓜,看着看着,我的脸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