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男朋友，军，是在大学附近的网吧认识的。那时，他在那里做网管，我总去上网，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军，是个命苦的人，家在矿区，本身底子就薄，父亲在他14岁那年心脏病突发去世，母亲没工作，身体又不好，这对本来就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日子相当拮据。吃穿都要靠政府救济。
　　 每年开学，贫困生都会受到学校的照顾。可他却觉得这是一种耻辱。明晃晃的站在班级里，接受老师和同学们的捐款，让人没有脸面。贫穷，让他小小的年纪，就背负了一颗卑微的心。勉强维持着念完高中，家里再无力支撑他继续求学的费用，就这样他开始了打工生涯。
　　 服务生，力工，卖菜，卖对联……这些最底层的工作让他饱尝了生活的艰辛。
　　 98年，信心满满。他好般央求，讨来了奶奶的棺材本钱，六千元，去哈市进了几台游戏机，开起了小型游戏厅。没有经验的他，挣一点钱，就上一批光碟，眼看着生活日渐起色，却遭到政府的打击、查封。就这样，他的事业被无情的摧毁了。六千块钱，转眼变成了一堆不值钱的游戏光碟和几台破旧的游戏机。
　　 失败让人变得更加无助，同时，也悟出一个道理，想要在社会立足，必须有一技之长，否则只能赚得较少的收入，来维持温饱。
　　 99年开始有网络，有网吧。电脑也成为人们眼中高不可攀的东西。那时，他就想，如果能掌握维护电脑的技术，岂不是很吃香。
　　 他盯准了矿区里唯一一家网吧。找各种缘由，套各种关系，和老板交朋友。好在老板也是年轻人，又爱玩游戏，依仗着以前开游戏厅的经验，他们有了更多的话题。时间一久，军就获得了在网吧随便出入，免费接触电脑的通行证。
　　 有空机的时候，他就会查看各种资料，忙时就帮着老板打理。他的一切技能都是自悟而来。包括硬件，包括软件。
　　 想当年，我认识他时，就被他那些可爱的小flash和熟练的键盘操作迷住了。军的手指很长，由于瘦，骨骼突出着。敲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相当帅气。后来我总爱嘲笑他说，“人家是长有一双弹钢琴的手，你这却天生打键盘的材料。”
　　 那时我21岁，思想简单，和他交朋友从未考虑过他的家庭环境，背景。有没有钱，有没有房，以后如何生活，在脑袋里压根没这概念，只觉得他有一技之长，跟着他就饿不着。
　　 我辞掉保险公司的工作，生活陷入一种迷茫状态。那时，他的电脑水平已小有成就，能独立维护系统。就这样我们开始商量着，自主创业。
　　 有句话叫，做熟不做生。于是，我们打起了电脑的主意。说起创业的本钱，那时，军是两手空空，400元的工资只够吃用，所剩无几。好在我父母每月还会支付500元的生活费给我，就这样，我们俩搜遍了全身，凑到了750元，只够买一块电脑硬盘。
　　 那时时兴看偶像剧《流星花园》，网吧还不能如现在一般可以在线观看，都是要把光碟拷到电脑里。于是，我们就有了主意，如果可以把所有流行的偶像剧都拷到我们的硬盘里，那样就可以去网吧销售了。
　　 于是我们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租碟片，拷电视剧。速度要快，要提前销售，要趁网吧里的电视剧还没能普及。当时我们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信诚网络》，还花10元钱印了一盒的名片，主营项目，电脑软硬件维护，还留了一个小灵通的号码。
　　 我们第一天出门就小有成绩。当天天很冷，路很滑，我挽着他的胳膊，穿梭在城市的街道里。军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不习惯在陌生人面前说话。我们在一家网吧门前踟躇了好久，愣是不敢进。后来我硬拉着他说，没事，我进去说，你只管技术就行了。那时，我一点都不胆怯，我觉得，做了半年的保险，唯一学到的就是，脸皮厚。啥样的客户我都不怕，大不了扭头走人，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开门进去后，屋里好多人。音乐声，叫嚣声，键盘声混在一起嘈杂得很。缭绕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吧台里男男女女坐了好几个。我不知谁是老板，便上前问道：“请问老板在吗？”
　　 一个秃顶的胖男人走过来问，“什么事？我就是。”声音很粗，模样有些凶悍。
　　 我说，“我们是上门维护电脑的，不知您有没有需要。”
　　 “哦，我们这里有网管，不用了。”他冲我们摆摆手。
　　 我又说，“我们这里有几部最新，最流行的电视剧，在网吧很受欢迎的。你可以试试看。”
　　 他饶有兴致地问，“多钱，都有什么？”
　　 我说，10块钱就可以拷贝所有电视剧。随即我把目录递给他看。
　　 他觉得很划算，一口就答应了。
　　 这点小活对军来说，真是轻车熟路，一会的工夫就搞定了。就这样，我们赚到了第一个10块钱。我觉得，和保险比起来这个要轻松得多。真枪实弹，见效也快。
　　 接着便是第二家，第三家……每次都是我开场，军打后阵。那一下午，我们走访了十几家网吧，总收入是50块钱。总体来讲，老板是不排斥的，完全没有想象中被哄撵出去的情形，即便个别暂时不需要的，也都留了名片。
　　 顶着严寒在外走了一下午，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军的母亲把小炕烧得热乎乎的，我们坐在炕头上盘算着一天的收成。我们回想着去每个网吧的情景，探讨着哪一家是可再挖掘资源。我拿着赚到的50块钱，欣喜的摆弄来、摆弄去。我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觉得好日子就要来了。
　　 接着便是第二天，第三天……我们几乎跑遍了市区里显眼的网吧，虽然每天都不空手，但收入却在逐渐减少。一天，遛了一上午却只赚到20元钱。我们没有就此甘心。军和我商量着说，“我们走得远一点吧，去矿区，城市里都有专业的网管，这样我们是赚不到大钱的。”
　　 我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心想，他去哪我就随着，都听他的，反正两个人，去哪都不怕，那就索性走远一点。也许就会有更广阔的空间。
　　 于是，那天中午，我们踏上了开往矿区的汽车。让人没想到的是，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在这一天一夜里，却发生了让我永生难以忘怀的事……
　　
　　 【二】
　　
　　 汽车是从鸡西开往杏花矿的。我们在半路的城子河上车。车上人很多，并没有座位。军在我的左边，他把背包从身后拽到身前，我紧贴着包包站在一边。我们不能不小心，因为，那个包包里装着我们全部家当。中途有下车的人，空了一个位置。他用身体挡住人群，留了一个空隙，让我挤进去坐下。
　　 几站地的工夫，乘务员便嚷嚷着，“杏花到了，有下车的往前走。”我们费了好大劲，挤出人群，终于下了车。
　　 对于这里，并不熟悉，一时摸不着头脑，站在路口徘徊了许久。最后决定，沿着主街道行走。
　　 幸运的是，没走多远，就看到两家挨着的网吧。抬眼一看，斜对面还有一个。这让我欣喜，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
　　 我说，“军，这里的网吧好集中呀。”
　　 军说，“别急，我们一家一家来，一个都不要落。”
　　 那是一间名为“红蜘蛛”的网吧。一只红色的大蜘蛛清晰的印在牌匾上，四周是一圈黑色的网。看着让人生畏。
　　 矿区网吧明显不如市内好，无论在规模环境，还是配置技术。没有专业网管，都是自己家人打理。
　　 屋内光线昏暗，乌烟瘴气。老板是一个四十左右岁的男人，一米八的个头，黝黑的皮肤，一双大大的眼睛很犀利，颧骨高高的突显着。一看见他，我有莫名的感觉，极不舒服。
　　 我说明了来意，他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们。接着又说：“能做系统吗？多少钱？”
　　 军说：“一台机器30。”
　　 “你算算，要是全做下来得多少钱，我们这里30台机器。”
　　 “硬盘对拷是5元一台，这样，总体下来180。最少也要150。”
　　 男人诡异而狡猾的笑了，“你这也太贵了，便宜点。100块如果行的话，就用你做。”
　　 100块，在当时，对我和军来说，实在不少。也是第一次接到这么大的活。军看了看我，小声说，“那就做吧，虽然少了点，总比没钱赚的要好。”
　　 我拽了拽他的衣角说，“要不我们先留电话吧，毕竟已是下午3点了，明早再来。”说实话，当时我不喜欢那里，总感觉阴森森的。
　　 但军执意要留下，他对我说，“没事，如果快的话，11点就能弄完。我们打车回家。”
　　 听他这么说，我没再勉强，毕竟100块，对我们来说有太大的诱惑。
　　 一切预计得好好的，但总免不了意外的发生。
　　 网吧的系统是不同于个人家的。要装很多程序软件，还有电影，游戏，他需要面对不同层次的人群。军把所有程序都做完了，却发现有一款网络游戏需要升级。当时找不到升级包，只能硬升。我们眼看着升级空格，满了一格，又出一格，不知道尽头在哪，让人有些焦虑。从5点一直到8点，那款游戏竟升了3个小时。
　　 这其中，我们吃了一顿晚餐。
　　 军说：“刚才我看网吧里，有人在吃饺子。要不我们也叫他送一盘。”
　　 我说，“不要了吧，饺子很贵的，简单吃点就好了。”
　　 军说，“听我的。都出来了，吃好的。我们这一夜就能赚100块呢。”他边说着，边得意的笑。
　　 就这样，我们吃了一顿奢侈的晚餐，12块钱，两盘水饺。
　　 千盼万盼，游戏总算是升完级了。本以为可以对拷了。意外又发生了。
　　 机器竟然查到病毒。那时有一种软件，一发现病毒就“滴滴”的响。说起来，我们是没有经验的，兜里没装正版杀毒软件，而且赶上病毒还很顽强。就这样，杀了一遍，有，再杀一遍，还是有。不一会的工夫，屋内好几台的电脑都发现病毒。“滴滴”响个不停，响得人发慌。我有些懵了，军还很镇定。
　　 好费事，总算是把病毒的问题解决了。一看时间已是11点。
　　 接下来便是硬盘对拷。军说，屋内30台机器，竟有四种型号。这是事先不知道的。所以弄起来相当麻烦。那时，我对电脑系统一窍不通。在边上干着急，却帮不上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着小格子满了，帮他敲一下回车。再就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他。
　　 时间已是凌晨一点，老板家人都去睡了。那天网吧清场，所以并没有人包宿。屋内静悄悄的，只有我们俩。
　　 忙碌中，他抬起头，看了看我说，“你去睡一会，我一个人可以。”
　　 我看着他，笑了，摇摇头说，“我不困，陪着你。”
　　 我从不知道，我这一笑，竟然让他记了一辈子。多年以后，他对我说：“你知道吗，那天晚上你冲我那一笑，就让我认定了，你是我今生的终点，唯一的终点。”
　　 我们奋战了整整一夜。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结果意外又来了。
　　 有一台机器突然黑了。查找发现，是cpu烧了。我有些发毛，更有些害怕。心想，一块cpu在当时要400块钱，我们拿什么赔人家？
　　 老板起来了，听说cpu烧坏，表情自是很难看。他打电话给电脑公司。技术员要8点以后才能过来查看。我们就这样一直等着。这其中，老板和电脑公司交涉了很久，那头找理由不来，这边言语毫不客气。
　　 事后我们才知道。这家公司给这个名叫“红蜘蛛”的网吧，配的是一批问题电脑。已烧了四个cpu了。在我们之后，又烧了两个。弄得两家关系相当紧张，争执不休。因此，整件事跟本不怨我们，当初我们却蒙在鼓里。
　　 电脑公司的技术员好不容易来了，经查看，没过保质期。但需老板亲自去公司调换。公司在市里，来回坐车也要两个小时。在这种混乱的状态下，没人顾及得了我们。我和军只能在一旁等着。傻傻的等着。
　　 眼看着就要中午，我们来了一天一夜。没合眼，没吃早饭。
　　 我说：“我们回家吧。”
　　 “不能走，还没给钱。”
　　 “也许，不会给我们了……”
　　 “再等等。”
　　 好不容易把老板盼回来了，他走过来，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子钱，抽出一张50的说，“你看看你们干的活，弄出这么大麻烦。正常来讲一分都不该给你。给你们50得了。”
　　 军看了看他，接过钱。我们谁都没说话。我们能说什么？去讨要那50？还是耍无赖，不走？那年我23岁，军25岁。现在来讲还是两个孩子。敌众我寡，我们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拿着钱走人，太疲惫了，没有力气了。
　　 从网吧出来，天依旧很冷，我挎着军的胳膊，向车站走。
　　 回头看了看那张印着红蜘蛛的大牌匾。我会永远记得这家网吧，记得这一夜。它真如一只会吸血的蜘蛛，让人深深的疼。
　　 我们坐上了回家的班车，人很少，空荡荡的。我和军在靠门的位置并排坐下，谁也没说话，这一路我们都是沉默着。
　　 车里放着任贤齐的歌《流着泪的你的脸》，我实在忍不住，把头扭向窗外，眼泪刷刷就掉下来了。
　　 军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紧忙擦干了眼，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笑了笑……
　　 也许，最深的伤痛永远在心里，是无法表达的。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有好多年，我们谁都没敢再提起。
　　 那天以后，我们没再出去跑业务。第一次创业就这样在辛酸中画上了句号。我和军，又开始了打工生涯……
　　
　　 打工、创业，再打工，再创业，风风雨雨，如今的我们已走过了十年。在这十年中，付出了汗水，付出了心血，还有那美好的青春。有苦，有甜，有浪漫，有辛酸。然而，要问收获，我想，那不只是成绩，不只是物质，更多的是坚不可摧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