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 人
女人
笔耕几载,刘红妍的一部中篇小说终于在一家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了,并获了个不大不小的奖。随后就有媒体来采访,称她为“新锐女作家”。这条新闻迅速在她的家乡传扬开来。她,一个农家女儿,在众人的心目中立刻闪起光来。只有她知道,她还是她。
这天中午,刘红妍把自己关在屋里爬格子(那时她还没有电脑)。她写作时不希望有人来打扰。突然,屋门被推开,她泉涌的文思顿时遏止了,恼怒地回过头。来人是改民,她转怒为喜。用城里人话讲,改民是她的男朋友,用乡下人的话说,是未过门的女婿。小伙子在县城做服装生意,衣着自然十分气派,也称得上帅哥;嘴上叼的是“芙蓉王”,足以显示出他的经济实力。
红妍和改民是通过别人介绍认识的。改民嘴很甜,能说会道,也会来事,是个精明人。红妍有时也觉得改民有点油嘴滑舌,可其他方面没啥挑剔的。她懂得“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理,依着乡俗和改民订了婚。这是半年前的事了。
红妍放下手头的活,给改民端凳倒茶,谝了一阵闲传,又去厨房帮母亲拾掇饭菜。今儿的午饭必须改善改善。
午饭是丰盛的,有酒有肉,持续了近乎一个钟头。饭后,红妍收拾碗筷、刷锅洗案。红妍的父亲在新疆工作,母亲陪着改民闲聊。红妍收拾好厨房,看表四点已过,改民和母亲却谈性正浓。她心里着急起来,手头这篇稿子是编辑部的约稿,已经来电话催过两次,不能再耽搁了。还好,母亲觉察到了她的烦躁,借故起身出去了。母亲刚走,改民就凑到她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要亲嘴。这种事他们以前有过,可那是在别的地方,现在在自己家里,她觉着十分别扭,再者心里烦躁没那个激情。她推开了改民。改民脸上立刻不是了颜色:“成了作家,不认人了?”
“别讽刺人好不好。”红妍红了脸,“你也不看看这是啥地方。”
“啥地方?丈母娘家里就不能跟老婆亲热亲热。”
“你说话别这么粗行不。”
“咋,你不是我老婆了?”
“你这人真个是!”红妍别过脸去。“你来有啥事?快说吧,我还忙着哩。”
“哟呵,下起逐客令来了,咱们几时办事?”
“办事?”红妍一时没明白过来,“办啥事?
“还能是啥事,结婚。”
“咱们不是说好了,再过两年嘛。”
“我等不急了。”改民笑着脸,又往红妍跟前凑乎。
红妍推开他,嗔道:“男子汉大丈夫,别说话不算数!
改民说:“我怕你变卦。”
“我几时变过卦?”
“以前是没变过,可现在是作家了,再过两年名气更大了,还能看上我这个个体户。”
红妍笑了:“结了婚我想离,也能离嘛。”
改民笑笑:“结了婚我立马给你下上种,等你生了娃娃,你就是想离也没那么容易。”
红妍戳了他一指头:“你的瞎心眼倒不少。”
“瞅上你这貌美又有文化的女人做媳妇,就得要有点瞎心眼。”改民说着又搂住了红妍的肩膀。
红妍心里老大不愿意,还是顺从了改民,让他亲了一下。
改民走后,红妍坐在书桌前,对着稿纸发愣,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几天后,红妍去县城寄稿子。她刚从邮局出来,就听见改民扯着叫驴似的嗓门喊叫:“红妍!刘红妍!”引得一街的行人都朝她行注目礼,指指戳戳,议论声一片。她低着头,装作耳聋,匆匆而行。改民从店铺跑出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没听见我喊叫你?走,到店里歇歇脚。”
她没有理由拒绝。
一个红毛冲着改民大声叫:“布景真不错,你狗日的好艳福。”
改民笑骂:“你崽娃子别扯鸡巴蛋。”
来到改民的服装店,店里没几个顾客,改民雇佣的那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在应付顾客,改民把红妍拉进了套间。红妍生气地甩开了他的手:“你那么大呼小叫得像个啥!”
改民说:“咋地,把你大作家的人丢了?”
“别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好不好!”红妍板着脸,她真的很生气。
“就算是我的不对,别这么板着脸,笑一笑嘛,我就爱看你的笑脸,那可是一朵开放的花。”改民涎着脸皮逗红妍。
红妍“扑哧”一声笑了:“死皮赖脸!”
“找了你没点死皮劲能行么?”改民献着殷勤,递过毛巾:“看把你热的,把毛衣脱了嘛。”
红妍擦了把汗,解开领口。
“脱了吗,怕我吃了你不成。”
“谁怕过你!”红妍说着,脱了上衣,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短袖花衫子,那对丰腴的胸乳冲改民醒目的挺着。改民的目光直了,贪婪地在红妍身上来回扫荡着。
红妍发觉了,嗔道:“你胡瞅啥哩!”下意识地把领口捏了一下,在床边坐下,顺手从枕头旁拿起一本杂志,封面上的女郎几乎没穿衣服,惟一的三角裤衩还被她两只手作着撕开状,一双星眼充满着暧昧。她皱起了眉头:“你哪来的这破书?”
改民一笑:“一位朋友从深圳回来,送我的。”
“你不嫌恶心?”
“恶心啥?我倒觉着挺过瘾的。”
“你!……”红妍气恼地把杂志摔到床底下,“我给你的那些书呢?”
“在这。”改民指了一下桌子下边。
红妍没想到改民会把她送的书堆在桌子下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看不进去嘛。”改民陪着笑脸说,“我肚里的墨水不多,你就是把我倒提起来,也倒不出几滴墨水。不要硬赶鸭子上架嘛。”
改民献着殷勤,递上一杯糖茶:“喝口水,消消火。”
红妍想发火也发不起来,接过茶杯。她还真的渴了,茶水不热不凉,她仰起头大口喝着,领口张得更大,半个酥胸都暴露出来,改民的目光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只觉得全身的血脉贲张。
“看你那贼式子,又想啥歪点子。”红妍笑骂了一句,放下茶杯。
改民笑而不语,咽了一口唾液,猛扑过去搂住了红妍,眼里燃着欲火,张嘴在红妍脸上亲了一口。红妍啐了他一口:“死皮,没正经的!快放开,把我勒死了!”
改民不但没有放开反而搂得更紧了,且一只手从红妍大开的领口往进伸。红妍慌了:“别、别、别…….
“求求你,我熬不住了…….“
“不不…..”
“迟早都要过这一关的…….”
“不,现在说啥也不行!”红妍使劲推着改民。她有她的原则,不入洞房绝不做这样的事。她说啥也要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今儿说啥我也要干!”改民的口气很硬,行动更坚决。他把红妍压倒在床上,一手伸进了红妍的领口,另一只手向下部偷袭。眼里的欲火燃烧得更烈。红妍的最后一道防线面临着被突破的危险,泪水从眼眶里溢了出来。她猛一弯头,咬住了改民伸进领口的手脖子。
“哎哟!”改民痛叫一声,松开了手。
红妍一把推开他,翻身跃起,拿起衣服慌忙穿好。改民的手脖子上留下着青紫的牙齿印,他眼里的欲火变成了凶光。好半晌,从牙缝吐出几个字来:“刘红妍,你好狠的心!”
红妍抹去脸上的泪水,理了理乱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两天后,改民来到红妍家。他跟红妍和红妍的母亲说,他准备马上结婚,日子定在了农历八月初八。今儿他是来叫红妍领结婚证的。
红妍的母亲急忙问:“今儿是初几?
改民答:“初二。”
老人呆住了,半晌说:“这咋行,只剩五六天时间了,咋能准备的急?!”
改民说:“啥都不要准备了,简单点办。”
老人又问:“你跟红妍商量好了?”
改民不吭声了。老人便用目光询问女儿。红妍愣愣地站在一旁,目光呆呆的,似乎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改民催促说:“走吧。”
“干啥去?”红妍转过目光看着改民。
“领结婚证去。”
红妍冷笑一声:“哼!你跟谁商量过这事?”
改民说:“商量啥,咱俩都老大不小了,迟早都要办这事,晚办不如早办。也省得老人为咱操心。”
红妍又冷笑一声:“你别花言巧语了,你肚里打的啥算盘我明白着呢。今儿领结婚证,初八结婚,你简直真是来催命!”
红妍的母亲这时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商量好,便说:“改民,结婚是大事,不能草率,我想听听你爸你妈的意见。”
改民说:“结婚的日子就是我爸请人看的,我的意见就是我爸我妈的意见。”
红妍的母亲不由一怔:“你爸你妈咋不跟我招呼一声?”
“我爸我妈要我今儿来顺便给你说一声。”
老人有点冒火了:“你爸你妈咋一点礼数都不懂,眼里还有没有我和红妍?现在都这样,结婚后还不知咋样哩!”
改民却不恼:“妈,你甭上火。我爸我妈说让你老担待点,早晚都要办这事,迟办不如早办。”
“不行,这事得往后推。”
“妈!”改民叫的很亲热,“看好的日子就不能改了,改了对两家都不好,也让旁人笑话。”
老人迟疑了一下,说:“这个,只要红妍说行,我也不拦你们。”
改民转脸对红妍说:“妈都同意了,咱们走吧。”
红妍说:“我要不去呢?”
改民说:“那我就不走!”
“原来你是下通牒令的。”红妍的脸色青了,“今儿我偏就不去领结婚证!”
改民不再说啥,在椅子上坐下。
红妍更上火了:“你耍死皮也没用!”
改民不吭声了,目光微垂,双手撑在膝盖上,似乎在练气功入了定。红妍知道他耍开了赖皮,气得甩手出去了。红妍妈长吁短叹、不知如何是好。
暮色将至,改民还稳稳地坐着,没有走的意思。
夜幕拉开了,改民还是练功入定的状态。红妍妈着急的到女儿屋问怎么办。
“甭管,由他去!”红妍恼怒地说,她没想到改民竟是这样一个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心里只想哭。
红妍妈却不能不管,她用好饭好菜招待了改民,让改民到红妍的弟弟屋里去安歇。
就这样,改民在红妍家住了三日。红妍妈实在无法忍受了,劝说女儿:“你就认了吧,你迟早都是他的人,就依了他吧。”
“不!”红妍吼了起来。这几天她让改民填了一肚子火,却没地方发作。她抱住母亲大哭一场,到舅家去了。
红妍走了,改民唱的戏没了观众,只好收兵回营。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红妍接到县文化馆的通知,去参加业余作者创作座谈会。文化馆没有灶,午饭在街上吃。红妍本不想上街,却又不能不去。
大家在一家饭馆吃了顿便饭。出了饭馆,红妍和文化馆一位男性创作干部边走边谈她的一个新构思。改民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手指似一柄灰色钢叉,直戳红妍的鼻子,嘴里嚷着:“好你个刘红妍,背着我拉野汉子!”
红妍一怔,待看清是谁,顿时气得变颜失色,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身边的文化馆干部二十郎当岁,血气方刚,顿时火冒三丈:“嘴放干净点,不许出口伤人!”
“伤人?老子还要打人哩!”改民说着,出其不意地打了文化馆干部一个嘴巴,嘴里又骂出了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恶言秽语,立马招来了一大群行人。
同行者都冲上前呵斥改民,改民扯着嗓子吼:“我管教我老婆,你们管得着吗!”
这群人不知道这一层,面面相觑,一时都哑了口。红妍的脸变成青紫色,浑身筛糠,眼珠突然一翻,一头栽倒在地。大家都慌了神,急忙打120,把红妍往医院发落。
半月后红妍出了院,当天就让介绍人把改民先前送的彩礼退了回去。
第二天中午,改民领来几个楞头青小伙,先在街门口扯着嗓门大骂,接着冲进屋里,见东西就砸。幸亏村里人来强行制止住他们,不然的话,也许会闹出人命的。
改民临走时,在红妍家院子一跳三尺高地叫骂:“刘红妍,你他妈的等着,老子不会便宜了你!”
此后,谣言四起,全是在中国能够毁掉一个女人的污言秽语,传得沸沸扬扬。
红妍不再出门了,红妍的母亲也不愿出门了,偶尔有事不得不出门,全找僻静的小路躲着人走道。
时隔不久,红妍的父亲从几千里外的新疆回来了,住了几天,便把女儿带到新疆去了。
红妍去了新疆再也没有回来。除了她母亲外她和家乡任何人都没有书信来往,甚至连电话也没有打过。关于女儿在新疆的情况,她母亲对任何人只字不提。别人问起,她母亲也是搪塞了之。她是否还在搞文学创作,不得而知。
一日,村里一位喜爱文学的高中学生,在一本全国很有影响的文学刊物上,看到一篇题为《女人》的中篇小说,作者署名:红焰。这位高中学生坚定地认为“红焰”就是他们村的刘红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