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导演让我去大荔，我兴奋得叫了起来，是云南的大理吗？总导演说，什么云南大理，是陕西大荔，那的刘局长会给你打电话的——我把“大荔”听成了“大理”。
　　 电话果然打了过来。
　　 刘局长在电话里很领导的说，是老邱吧！我知道《快乐铁岭》那期节目是你导的，得了几项奖，还创造了七套的最高收视率。我还知道得奖的那期《金秋沙家浜》也是你导的，不错么！
　　 我赶紧说，那是撞上了，主要是那两期节目的演员表现好。
　　 刘局长说，你就别客气了，你们总导演在电话里跟我说了，这次派去的老邱是我们栏目组最好的导演——哈！好啊！我们大荔的“瓜果蔬菜节”可全靠你啦！我代表大荔的全县人民欢迎你呀！
　　 我拿着电话差点笑没出声来，栏目组派哪位导演出去干活都这么说，能跟地方官员说这是我们栏目组最差的导演吗？！
　　 从语气和用词上，我感觉刘局长是个很官场，但又不失是个爽快之人。于是，在我的头脑里勾勒出了一副刘局长的形象——身材魁伟，但总爱端着一副官架子；心直口快，但说话时爱打官腔；为人真诚，没坏心眼，是很哥们的那种西北大汉。
　　 刘局长——陕西省大荔县广播电视局的局长。
　　 飞机落在西安的咸阳机场。有县政府的司机接住，把我装进奥迪里，就跑到高速公路上去了。夜色中，我看不到陕西初春的景色，只有车灯的强光推开夜色，照耀着漆黑的路面和路面上醒目的白线。
　　 到达大荔县宾馆己近午夜，前期到达的编导跟我说，房间太小了，连电脑都没地方放，咋干活呀？！我说再小能有多小？不至于放不下一台笔记本吧？！编导说，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打开房间，我就傻了，房门左侧是卫生间的门，房门右铡靠墙放着一张床，床对面靠墙又放了一张床，床与床之间就只有站一个人的宽度，房门对面有一张桌子，说是桌子，还不如大号的电视柜，上面放一台电视机就没有了空间。更让人想不通的是，那张桌子与床之间的距离不足四十公分，连我随身携带的行李箱都放不进去。我环视一圈，能放下行李箱的地方只有门口，可如果把行李箱放在房间的门口，首先是房间的门打不开了，更为重要的是怎么出入呢？！这样的条件真的是无法工作。
　　 都先睡觉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太累了，连澡我都没洗，魂儿就漂到九宵云外去了。
　　 第二天早上看到刘局长时，我感觉跟我在电话里听到声音后做出的判断有很大出入，除去人长得身材不太魁伟之外，与我谈话时，他的眼神儿总在游移，或东看西看，或低着头摆弄手机。偶尔看上我一眼的时候，眼神儿总是漂忽不定。
　　 我说，刘局长，能给我们调一下房间吗？房间实在是太小了，没法工作。
　　 大厦千间，夜宿七尺，不就是晚上回去睡觉吗？要那么大的房间干啥？刘局长用很领导的口气对我的要求表示不解。
　　 我们的房间不仅仅用于睡觉，还要工作。我解释说，我们每天要开碰头会，要研究节目方案，要研究小片方案，要研究舞台、舞美方案，要撰写串联词，要做录制流程，干这些活总得有个放电脑的地方吧？！现在的房间连笔记本都没处放，何况我还带着打印机呢！
　　 刘局长皱皱眉头，很不情愿的说，那就给你调一间，其它的人就不要调了！
　　 我耐着性子说，编导拍小片也得写稿子呀！没有放电脑的地方怎么行？！摄像也得有放机器的地方吧？！这样吧，如果是花钱方面的问题，我们可以换个地方，不住宾馆，找个招待所或者旅馆，只要宽敞一点，能工作就行。
　　 刘局长沉吟了半天，极不情愿地说，住旅馆？！你这不是让我们没面子吗？！调吧、调吧、调吧！我去给你们调。
　　 调完房，吃饭的时候，刘局长坐在我旁边，他手里纂着酒瓶，不断地往我的杯里倒酒，然后举起酒杯，眼睛盯着酒杯说，干了吧，我听说过你的酒量。我说，咱们吃饭吧，等做完了节目再喝，你们县的“瓜果蔬菜节”我还一无所知呢！刘局长并不看我，把眼光从酒杯移到菜上，说，喝酒是喝酒，工作是工作，两不误嘛！喝！
　　 七、八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四样小菜；一盘凉拌豆腐，一盘沾酱菜，一盘花生米，一盘酱牛肉。在刘局长祝酒、劝酒、拼酒的鼓动及带动下，二斤白酒在不知不觉间所剩无几，盘里的菜也吃得精光，可怎么等就是不见上菜。只喝酒不上菜胃怎么受得了呢？！
　　 我叫过服务员，问怎么还不上菜？服务员说，你们没点菜呀！这时，刘局长对服务员说，点菜。服务员就扔过来一本菜谱，然后拿起笔和小本子站那等着。
　　 刘局长把菜谱送到我面前说，邱导，你点菜。
　　 我有点糊涂，大荔这个地方是先让客人喝晕了再点菜吗？！胡乱要了几个菜，开始说正事。
　　 我对刘局长说，第一、你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与你们“瓜果蔬菜节”相关的文字资料收集齐全送到我的房间；第二、找你们文化局的业务干部问问，你们县里有没有带有地方特色的节目，比如威风锣鼓哇，或者是丰收锣鼓哇，有气势的最好，用做开场，其它有地域特色的文艺节目也可以插进去，展示一下地方文化；第三、咱们这有没有歌舞团，总导演说了，这期节目最少要有三个伴舞，设计了这么大一个舞台，不伴舞不好看；第四、你马上告诉我你们的“瓜果蔬菜节”开幕式定在了哪一天，我好决定哪天录现场，也好根据你们定好的日期，跟技术部定设备和邀请演员。
　　 刘局长用筷子翻弄着桌上的剩菜，眼睛盯着筷子，不抬眼皮的说，资料好办，下午就能给你，这都是现成的。地方的文艺节目我知道，我们这的镇中学有一个千人的威风锣鼓队，我们这还有两家武术学校。伴舞吗------我们县里没有，得到西安市去请；至于开幕式的日期，就暂时定在26、27、28这三天里的哪一天吧！
　　 我说，具体是哪一天，咱们得定死喽！
　　 刘局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很坚决地说，这是没法定死的。
　　 怎么会呢？我开着玩笑说，什么时间开幕是你们县里自己说了算的事，这也用不着请示党中央啊！
　　 刘局长说，开幕式的时间我们是不能随便定的，我们得看上面领导的时间，
　　 我问，什么意思？
　　 刘局长说，这次的“瓜果蔬菜节”上面领导能来参加，到底是26号来，还是27号来，还是28号来，现在还没定准，得等我们把领导哪天来弄准了，我们才能把开幕式的日子定下来。
　　 我说，那你们得抓紧时间定开幕式的时间，不然有些工作无法开展——比如日子定不下来，我就没办法跟技术部定设备，再比如你不定准日子，我也没办法请演员，今天就是20号，再往下拖，时间就来不及了。
　　 刘局长说，演员你先请嘛，等日子一定下来我就告诉你。
　　 这怎么可能呢？我说，你不是想请李琦吗？！我给你打个比方，我拔通了李琦的电话，说，李琦，你是陕西人，陕西大荔有期节目特渴望你来，你有时间吗？李琦肯定问我，什么时间？在哪演出？我怎么说？我说在大荔，没定是哪天！我这不是有病吗？！
　　 那你也得等着！刘局长放下筷子走了。
　　 资料很快就送来了。下午四点，我正在房间看那些关于大荔县如何大力发展瓜果蔬菜的相关资料，刘局长打来电话说，邱导，你们到餐厅二楼的8号雅间来，今晚我们县长陪你们吃饭。我问，是现在吗？刘局长说，我们县长已经到了，你们赶快过来吧！
　　 穿过餐厅，上到二楼。走廊里，刘局长握着手机在说着什么。看见我们上来，冲我们点了一下头，指指8号雅间，就继续他的电话交谈。
　　 推开8号雅间，里面没人，我回头看刘局长，刘局长向我们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先进去，我们就进去坐在那，开着门，看着刘局长打电话。
　　 刘局长的电话始终没断，刚说完一个，又打进来一个，刚断下一个，又打出一个，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既没见着县长，也没跟刘局长说上一句话。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有这时间我多看一会资料好不好，总导演还等着我上报节目方案呢！
　　 好不容易刘局长的电话停下了，我问刘局长，县长呢？刘局长说，马上就到了——我先去趟厕所。然后人就不见了。我们又等了半个多小时，等得实在难受，我们就想先回房间，等县长来了再说。这时刘局长出现了，说，县长到了。
　　 县长带着一个人来的。刘局长对我说，这是我们县长。然后对县长说，这是邱导。相互客套了一下之后，落座。县长没说什么，刘局长也没给我们介绍县长带来的那个人是谁，我们当然也就不知道县长带来的那个人是谁了。
　　 这次与前几次吃饭不同，菜很快就上齐了，大家开始举杯。席间，县长始终在跟他带来的那位客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跟我们点头客套一下。没多长时间，县长站起身来，举起一杯酒，说，感谢你们来大荔宣传我们的瓜果蔬菜节，实在对不起了，我们还有些事要办，得先走一步。来，我敬各位一杯，然后一饮而进，走了。
　　 关于节目的事，县长一句也没说，也没给我交流的机会，我一头雾水，不知所以然。
　　 在定不下开幕式日子的日子里，我看了镇中学的千人威风锣鼓，并敲定用做开幕式的开场节目；看了两个武校的表演，但没想好怎么用；拟定了小片拍摄方案，并由编导负责开始拍摄。这期间，我催促了刘局长多次，要尽快定下开幕式的日子，不然下面的工作无法进行了。可刘局长总是说再等等，并显得很不耐烦。
　　 刘局长的态度让我很担忧，我的这种担忧并不是多余，问题很快就摆在了桌面上；刘局长带来了一个制作舞台舞美的负责人，他指着舞美设计图说，舞美没必要搞成立体的吧？！弄个喷绘立在台上就完了。我对刘局长说，首先、舞美是总导演定的，要想改变舞美方案得请示总导演。另外，咱们大荔县搞瓜果蔬菜节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宣传大荔的瓜果蔬菜吗？！如果把舞美搞得那么难看，首先电视观众就不会注意，电视观众不注意，收视率就不会高，收视率不高的节目宣传效果就不好，大荔县这么隆重的瓜果蔬菜节不差这点吧？！刘局长还没听完，脸色就变了，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出去了。
　　 这天晚上，编导回来跟我说，大荔这地方太不象话了，我们去拍大棚西瓜，想让主持人拿着西瓜说词，可他们不让摘，得花钱买。逼得我没办法，自己掏腰包买了一个西瓜，这叫什么事呀！
　　 第二天早上，我对刘局长说，我们编导拍小片你们地方得配合一下，怎么也不能为了拍片子让我们编导自己掏腰包吧！
　　 刘局长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说，主持人非得拿着瓜拍吗？！随便拍一下不就完了吗？！
　　 我尴尬在那里无言以对。
　　 这之后的一整天里，根本见到刘局长的影子，打电话他也不接。我很纳闷，我们每到一个地方，地方政府为了把节目做好，不仅积极配合，甚至还拍我们的马屁，唯恐片子拍不好达不到宣传效果。可大荔这个地方，县领导不出面，只有刘局长一个人挡在那，且什么事都推三阻四，如果这样下去，这期节目肯定不会好看，大荔县花了这么多钱搞这台节目，这不是劳民伤财吗？！
　　 在工作很难推进的状况下，我突然想起了，这期节目的制片主任呢？！怎么没派制片主任来呢？！
　　 以往，是栏目组的哪位外联人员联系的节目，这期节目就由哪位外联人员来担当制片主任。与地方政府的衔接，与地方政府之间的配合，及吃、住、行等，都是由制片主任来完成的，导演的工作就是创作，导演怎么能没完没了的纠缠到这种事务中去呢？！
　　 我拨通了总导演的电话，把我与刘局长的接触过程，现在的工作状况，以及我的担忧统统说了一遍之后，我问，这期节目是谁的外联？为什么不派制片主任来？如果这种状况继续下去，这期节目不仅不会好看，录现场都会出现问题。现在都什么时候啦，连哪天的开幕式还定不下来。接下来的工作让我很为难，演员怎么请？伴舞还要不要？这些都是问题。总导演说，你先别急，我来协调。
　　 总导演的协调工作终于有了效果。第二天的中午十点半，刘局长主动给我打了一个电话，说，县领导定了，不管领导哪天来，开幕式的日期就定在27号的上午9点。你现在得把演员阵容给我，把哪些歌需要伴舞的给单子我，我好去找西安歌舞团定伴舞的事。
　　 我说，开幕式的日期你这不是刚告诉我吗，你得给我时间跟演员勾通啊！刘局长语气很冲的说，你快点啊！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请演员的工作通常都是在午后或晚上进行，因为职业演员演出的特殊性，他们的生物钟发生了变化，不到下午夜不能睡觉，不睡到第二天中午不起床。等到洗漱梳理完毕，用餐之后才能打开手机。导演只能在吃过午饭后才能拨通演员们的电话。
　　 中午，我们正在餐厅的一个包间里吃午饭，刘局长推门进来，坐也不坐，一脸怒气的指着我说，你把伴舞的歌名马上给我，我去西安。
　　 我楞了一下，说，演员还没起床呢，得等下午我才能跟他们勾通。晚上吧。
　　 刘局长怒气冲冲的用手指着我说，你快点，我在你的房间等你。说完一摔门走了。
　　 莫明其妙，这简直是无理取闹。我拨通了总导演的电话。我说，制片主任再不来我这的活儿就没法干了，那位刘局长根本不是在配合工作，而是在斗气，我干不了大荔这期节目，你还是换一个导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