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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狭窄的路上 ——文学创作之路是条狭窄的路,即使在文学已经边缘化的今天,依然如此。


作者:贺绪林 童生,559.1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592发表时间:2012-09-09 09:44:52

郑文龙原先不叫这个名,立志学文后便改成了这个名,其意昭昭,不言而喻。
   他立志学文是有缘由的,上高中时他数理化成绩不怎么突出,作文却出类拔萃,常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读。一次,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秋雨》,他写得情趣盎然,老师帮他润了润色,推荐给本省《青年报》的副刊,竟然发了个头条。他大喜过望,遂立下了学文的志向,并改名为“文龙”,以此明志。高考时,他在报考志愿表上赫然填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可叹其它各科成绩拖了后腿,最终名落孙山。
   他本想振作起来,再做一番拼搏,可父母当了他的绊脚石。父亲说:“土地爷掉到河里了,你就再甭捞那个神咧,跟我土里刨食吃吧。”
   母亲也叹着气说:“咱这个穷光景供不起你,你就收了心吧。”家境他也知底,父母都是往六十奔的年纪了,身体又都不好,还有个妹妹读高一,需要钱供。他刚上高中时,父亲就有言在先:“你能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也供你。考不上,就跟我修理地球。”高考落榜,他不能抱怨父母,只怨自己无能。
   他本想去南方打工,可父亲不小心摔了一跤,左腿骨折了,家里里里外外都需要人照管,他走不了了。
   父亲有母亲照料饮食起居,倒不用他操心。挑水劈柴、田地里的活需他干,干完了还有空闲,他便揽了个送蜂窝煤的活补贴家用。送蜂窝煤的活不轻松,但没有把他的梦累垮。每天晚上他趴在桌上伴着孤灯在稿纸上涂鸦。两年下来,稿纸用了两大摞,在地区的报纸上发了几篇散文、小小说,得了百余元稿酬(地区报纸稿酬很低,千字十元),再无更大的收获。
   夜静更深,对着孤灯稿纸,他不禁吟起了李太白的诗作:“噫吁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一日,他与同窗张新明邂逅。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位昔日学习成绩远在他之下的同窗已鸟枪换炮啰。那身时髦衣着且不要说起,就屁股下那辆豪爵摩托就让他羡慕不已。再看看自己蹬骑的破三轮,他的脸成了猴屁股。
   “老伙计,什么的干活?”张新明生性爱开玩笑,在他肩膀上使劲拍了一巴掌。
   “我的,土八路的干活。”他也来了点昔日的幽默。
   张新明瞥了一眼他的三轮:“买了点蜂窝煤?”
   他赤着脸说:“不是买,是卖。”
   “卖?”张新明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哦,一天赚不少吧?”
   “赚不了几个钱。”
   张新明掏出烟递给他。他接过烟,下意识地看了一下牌子。
   “好猫。”张新明有点显摆地说:“一天开销一包。”
   这烟是本省的名牌烟,价钱不菲,他不明白张新明怎么抽得起这么贵的烟?他抽的是一块八一包的窄板猴,常常还感到力不从心。
   张新明替他点着烟,得意地问:“咋样?”
   落魄的心情令他品不出味,只觉得嗓子眼发呛。
   “你现在干啥哩?”他想弄清同窗的职业。
   “我没啥能耐,干不了大事,贩点死鸡死狗啥的。”张新明笑着说。
   他当然不信张新明的玩笑话。张新明邀请他到家里去坐坐(张新明的家就在镇上)。他想着自己如此落魄,不愿意去丢人现眼,推说煤还没有卖完。张新明却说他家刚好煤完了,这蜂窝煤他全要了。他再无法推辞了。
   来到张新明的家,郑文龙才知道他已经结了婚,媳妇就是他们的班花李淑梅。
   说起李淑梅,曾经跟郑文龙有过一段初恋。郑文龙的文章在《青年报》上刊发后,在学校引起了一阵轰动,他一时成为校园明星。明星自然有粉丝,李淑梅便是他的粉丝。他俩不仅同级同班,也是同桌,有事没事李淑梅都愿意跟他说句话。起初他并没在意,渐渐地他觉察到李淑梅有点那个意思,他又惊喜又慌恐,惊喜的是被许多男生追求的班花竟然向他示爱;慌恐是自己还在求学,早恋肯定会影响成绩;再者他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最终慌恐战胜了惊喜,学业无成,何以为家!他慧剑斩情丝,割断了这份情缘。现在反思起来,他很是后悔,如果当初思想解放一点,胆子大一点。李淑梅的丈夫不一定是张新明吧。
   此时面对李淑梅,郑文龙忆起往事禁不住露出了尴尬相。李淑梅却落落大方,一口一个老同学,叫得蛮热情。
   “老同学,现在在哪发财?”李淑梅送上一杯热茶。
   跟李淑梅他幽默不起来,只觉着面孔发烧。
   “还写文章么?”
   他不好作答,下意识点了一下头。
   李淑梅笑盈盈地说:“你很有文才,一定发了不少篇吧?”
   他的脸唰地一下蒙上了一层红布,低头啜茶,掩饰自己的尴尬。
   张新明在一旁说:“听说现在稿酬很高,一个字值几毛钱,你一定赚了不少吧?”
   面对两位老同学的追问,他不禁苦笑起来。张新明笑道:“咋地,跟我俩保密?怕我俩抢了你的饭碗?”
   “唉——”他长叹一声。“你俩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毕业后我一直没停笔,只发表了三几篇文章,一个字值一分,挣了百十块钱。”
   “百十块钱!”张新明小两口为这个数字发出惊叹。
   “还不够稿纸钱。惭愧!”他垂下了头,似乎愧对两位同学。以前他也常常自己安慰自己,只要能发表就行,啥稿酬不稿酬的,君子不言利。其实心里十分窝火,点灯熬油地挣不下几壶醋钱,不弄了不弄了,可就是放不下。
   半晌,张新明冷不丁地问:“那你还没瞅下对象吧?”
   他面泛赤色,点了一下头。
   李淑梅说:“你是条件高吧?”
   他以为李淑梅在揶揄他,有点恼火。当他抬头看李淑梅时,看到的是一双关切的目光。
   “唉!”他又叹了口气:“我有个屁条件。没有经济基础,谁愿跟我过苦日子。”
   张新明对媳妇说:“文龙现在卖蜂窝煤,一天挣不了几个钱,日子过得恓惶。”
   李淑梅讶然地看着他,他垂着头,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半晌,李淑梅对张新明说:“你拉文龙一把吧。”
   张新明说:“我干的那事不知文龙愿不愿意干。”
   他忙问:“干啥呢?”
   “窜村收死鸡。这活是下道,可赚头不小哩。”
   他这才相信张新明刚才在集市上说的不是玩笑话。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跟张新明干。
   “你是嫌掉价?”李淑梅猜透了他的心思,劝道:“别嫌掉价,把经济搞上去才是硬道理。”
   张新明说:“只要你肯干,我保你一年时间脱贫奔小康。”
   他心一横,咬牙道:“好,我干!”
   第二天,郑文龙便跟张新明干上了。初次上阵,他有点抹不开脸皮,推着自行车,尾随在张新明身后,头都不敢往高抬。张新明却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派头,一进村子便扯开唱黑头的嗓门,高声吆喝:“收鸡咧——死鸡活鸡都要!”
   这一带村子几乎家家都有笼养鸡,每天都有不少的死鸡,夹死的、鵮死的,自然也有病死的。养鸡户把死鸡以极低的价钱卖给上门收鸡的,一只死鸡多则一块,少则几毛。当然养鸡户也出售活鸡。出门之前,张新明再三给郑文龙说,咱们专门是收死鸡的,活鸡价钱合适了就收,不合适就不收。郑文龙很是不明白,忍不住问他:“死鸡有啥用场?”
   张新明嘻嘻一笑:“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窜了四五个村子,两人的车子就超负荷了。正午时分,郑文龙跟着张新明来到火车站一旁的一家烧鸡店。张新明跟店主很熟,称兄道弟的。价钱是先前讲好的,活鸡按市场价算,死鸡论个,每只五元,稍大一点的六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俩人共获利三百八十二元,张新明数出一百九十一元递给郑文龙,笑嘻嘻地说:“伙计,咋个相?”
   郑文龙此时还有啥说的,拿着钞票,满脸都是笑。
   归途中,郑文龙忽然问了个智商极低的问题:“那家烧鸡店收死鸡干啥?”
   张新明果然笑他:“看你问的这话!自然是做烧鸡,还能做成烤鸭?”随后又说:“不过,他们不卖本地人,全卖给了火车上的旅客。一只烧鸡少说也要卖十几块钱哩,比咱们的赚头大得多。”
   郑文龙心里“咯噔”了一下,忍不住说:“这有点缺德吧。”
   张新明瞥了他一眼:“你往社会上看看,挣邪钱的那个不干缺德事?咱这要叫缺德,那些人就缺了八辈子的德。老同学,你该不是扣在盆地下过日子吧?”
   郑文龙当然没有扣在盆底下过日子,社会上的事他不比张新明知道得少。他觉得张新明说得有道理,与那些干邪事的人相比,他们是小巫见大巫。他不再吭声了。
   他默默地骑着车,在肚里盘算,照这样的速度前进,脱贫奔小康不是很遥远。
   半个月下来,郑文龙不再面嫩了。为了扩大战场,他跟张新明各自为战。
   “收鸡咧——死鸡活鸡都要!”
   他吆喝得字正腔圆,不比张新明的气势差,且面不变色心不跳。
   生意是成功的。几个月下来郑文龙已迈出了脱贫的第一步,坐骑换成了嘉陵125,身上的行头也非昔日可比。
   一日,张新明突然对他说:“伙计,该有个媳妇了。”
   他怔怔地看着张新明,心里暗想:这家伙莫非是他肚里的蛔虫?
   “女人可是个好东西哩,白天给你做饭洗衣服,晚上给你暖脚暖腿。”张新明拍着他的肩膀,嘻嘻笑着,“我给你介绍一个吧。”
   他憨憨地笑了。
   张新明说话办事利落,两天后就给郑文龙牵了一根红线。初次约会,郑文龙就否定了那个姑娘。凭心而论,姑娘长得有几分墨水,可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白脸黄脖项,紧接着被浓烈的脂粉味呛了一个大喷嚏,顿时他只觉得胃里的东西往喉咙眼翻腾。他怕在姑娘面前出丑,做痛苦状逃也似地跑了。
   此后,张新明又给他介绍了几个对象,都被他一一否定了。张新明忍不住说:“伙计,穷汉娃别嫌馍黑,标准别太高了。”
   他不知说啥才好,只是一个劲地挠头,似乎头发里藏着一大堆虱子。
   李淑梅在一旁数说丈夫:“怨你眼里没水水,这回我出马,一定要给文龙物色个够标准的。”
   不几天,李淑梅给郑文龙物色了一位姑娘,谁知郑文龙还是没看上眼。李淑梅有点不高兴了:“你究竟要挑个啥样的?”
   郑文龙抬起头来,一双目光痴痴地看着李淑梅。李淑梅虽然已经有了孩子,姿色不仅不减当年,反而增添了成熟的风韵,丰乳肥臀,细腰长腿,虽素面朝天,却显示出天生丽质。
   李淑梅见郑文龙痴痴地看着她,便有所醒悟,面泛红霞,低声说:“你别瞎想了,安心找个女人过日子吧。”声音柔柔地充满着关切。
   郑文龙一惊,慌忙收回了目光,尴尬得面红耳赤。那夜他失眠了,辗转反侧,回忆往昔,深感自己还恋着李淑梅。但这怎么可能呢?她已成了朋友之妻,自己还抱着非分之想,真有点太不是东西了。东方欲晓,他才以慧剑斩断乱丝。
   此后,他便不再上淑梅的家了,尽管张新明多次热情地邀请。
   八月的一天,张新明出了车祸。
   这个噩耗郑文龙最先是从烧鸡店老板的口中得知的。他俩几乎每天都要在烧鸡店见面,可这一天他没有见到张新明,他以为张新明家里有事没有出工。万万没有料到张新明是出了车祸!
   先一天下午他跟张新明分手时车子突然发动不了,张新明帮他捻弄好了,他还幽默了一句:“伙计,三克油。”张新明笑着还了一句:“古得拜!”古得拜后的张新明却没有回家,他踩了个新点,那个养鸡村不知怎么搞的,这些日子死鸡特别多。张新明不想给他分一杯羹,独自去了,往回返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天上没有月亮,漆黑一片。迎面的车灯晃得他睁不开眼,豪爵被一块石头挡了一下,倒在了路上,那辆大货车呼啸而过,眨眼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郑文龙慌忙赶到张家。张新明躺在门板上,头部缠着绷带,早已气绝身亡,那辆豪爵变成了一堆废铁。李淑梅哭成了泪人。目睹此景,郑文龙禁不住也泪如泉涌。
   葬罢张新明,亲友们渐渐离去。李淑梅抱着吃奶的孩子木雕似地呆坐在屋,短短几天,她憔悴得失了形。好半晌,她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眼珠又动了动,认出是郑文龙。
   郑文龙陪着李淑梅,默默无语。两人就那么泥塑木雕般地呆坐着。天色将晚,郑文龙站起身,说:“已经这样了,你也甭太伤心了,娃还要你养。”又说:“往后有啥事我会来帮你的。”
   郑文龙说到做到。
   秋收秋播时,他忙完了淑梅家,才去忙自家。隔上三五天他便去淑梅家一趟,帮淑梅磨面挑水劈柴。时间久了,生出一些闲言碎语来,也吹进他的耳朵眼里。他并不在意,自信身正不怕鞋歪。
   不觉到了冬季。
   这一天北风呼啸,雪花满天飞舞。郑文龙买了一车蜂窝煤给淑梅送去。到淑梅家时他成了一个雪人。淑梅把他迎进屋,帮他扫身上的雪。孩子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他忍不住上前亲了一下。淑梅说:“他刚睡着,别把他弄醒了。”递过一杯滚烫的浓茶让他暖身。他啜了一口,是甜的,抬眼看淑梅,淑梅一双乌眸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心一颤,慌忙垂下眼皮,去对付双手捧着的糖茶。对付完那杯糖茶,他要回家。淑梅执意不肯,强留他吃饭。却之实在不恭,他只好留下。
   吃罢饭,他起身告辞。拉开屋门,北风吹得更紧,雪下得更猛,且夜幕已经拉开。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迈开了脚步。淑梅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风雪这么大,你咋走!”
   他怔住了,一时不明白淑梅的意思。
   淑梅一双毛眼眼痴痴地看着他,柔柔地说:“你就住下吧。”
   他心里忽地腾起一股欲望,嘴里却说:“不不,别人会说闲话的。”
   淑梅说:“别人爱咋说咋说去。咱们是为自个活着,不是为别人活着。”
   他讷讷地说:“闲话我倒也不怕,只是觉着有点对不住新明。”
   淑梅忽然生气了:“你以为我忘了新明?你要走就走吧。”抹起了眼泪。
   他惶然了,不知该怎样安慰淑梅。
   稍倾,淑梅抹掉泪水,似怨似嗔地看着他,随后把手伸给他。他握着她的手,他感到淑梅的手炙热滚烫。
   那天晚上,他留下了。
   他尝到了女人的滋味,感受到了从没有的温暖。女人似水的柔情融化了他。在高潮之时,不知怎的他想到了张新明,顿时从激情之峰跌到了低谷。
   “你咋了?”淑梅一下就感觉到了。
   “我…….想起了新明。”他实话实说。
   “你真是个好人。”淑梅喃喃地说,泪水涌出了眼眶,用温柔的胴体把他贴得更紧。
   两人默默无语。许久,淑梅说:“新明的死都怨他太贪。”
   他一怔,不明白淑梅话的意思。
   “我早就劝他别干那种事了,钱挣多少是个够?种个大棚菜啥的,收入虽然少点,可心里安然。可他就是不听,还说现在的社会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郑文龙不解地问:“那你当初为啥要我跟着新明干?”
   “你那时太穷了。人不能没钱,挣了钱就要知足,不知足就会出事的,你说是不是?”
   “你说得对。”郑文龙把淑梅抱在怀里,:“我现在就知足了。”
   淑梅抚着他的胸脯:“打新明出事那天起,我就想劝你别干了,可又怕你不听我的。”
   “你的话我咋能不听。我原本打算挣足了钱再去搞文学创作,跟你说心里话,我对文学的热情一直没有减,真希望有一天能写成一本书。”
   淑梅不无激动地说:“我支持你!”
   郑文龙说:“就怕我没那份才气。”
   “你有!你一定能写成一本书!”淑梅在他的耳边激励他说:“往后咱们一起过日子,白天咱们一起干活,晚上我忙家务,你读书写文章……”淑梅出气如兰,憧憬着他们未来的新生活。
   “你真是个好媳妇!”郑文龙把淑梅紧紧抱在怀中。
   柔柔的情,浓浓的爱把他们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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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学生时郑文龙作文却出类拔萃,常被语文老师当做范文读,夜静更深,对着孤灯稿纸,他不禁吟起了李太白的诗作:“噫吁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郑文龙的文章在《青年报》上刊发后,在学校引起了一阵轰动,他一时成为校园明星。后做生意赚钱,却看不惯缺德的生意,属于有德之人。娶了朋友妻,朋友倒霉是因为心太贪。一篇很美很高的文章,故事,平淡无奇,却很新颖真实,这才是真实人生。欣赏赞叹,推荐朋友都来阅读。【编辑:浪漫诗剑侠】【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09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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