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联名上告
作品名称:乡村在呼唤 作者:笔耕潇湘 发布时间:2012-09-10 11:39:34 字数:5476
第十四章、联名上告
2010年9月15日,晨。我打开电脑在写东西,唐建民来电话了。他问我复印资料的事,并邀我一同上告。正好我在思考怎样发动群众去和村干部斗,唐建民的出现让我眼前一亮,一个很好的主意立刻在我的心里形成。我对他说:“那天开会查帐你也看到了,许多群众心里有气,但拿不到理路。这样吧,我现在把有关后期扶持款的法规政策资料摘录出来,打印若干份发到每一个移民组,让大家先了解相关法律和政策,这样大家说话的时候才有底气;另外,我把他们报项目的假报告复印出来,每个组也发一份,然后我们每个组写一份上访报告,大家一起去纪委和区政府投诉。”
唐建民说:“这样可以,报告你就代写了吧,我笔杆子不行,写不好。”
我说:“行,我先写一份,明天拿给大家看,各人发表意见再修改完善。这样吧:今天星期五,后天礼拜天,我回来一趟,把资料一起拿过来给大家看并在报告上签字,然后星期一我们去上访投诉。”唐建民痛快地答应了。我兴奋起来,于是丢下写着的东西,着手整理资料。
9月17日早晨七点半,我适时起床,洗漱吃早餐,然后拿了资料骑摩托回黄阳司。这天阳光明媚,照耀着沿途田野的晨霭清露,显得格外新鲜,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
到了中途,我给唐建民和祚军分别打了一个电话。我要唐建民把司智塘组和车站组的人一起约到某一个地方,然后我去会他们。唐建民说不宜搞出太大的动静,怕打草惊蛇,他单独来会我。我们约定了到天桥边见面,我叫祚军拿了公章也到那儿来。
天桥旁的公路两边作为街道的规划新建了几栋民房。我赶到那儿时,却不见唐建民的影子,车子直接开到和生的门前。波塘岭组的人照例在那儿聚集。我笑着和他们打了招呼。和生笑问:“你回来有什么事啊?”
我笑道:“来看看你们嘛!”接着神情严肃地说,“关于后期扶持款的事,你们组里打算争取要吗?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什么后期扶持款?”有人问。
“就是电站淹了我们的地,国家给我们每年的补助,一共补二十年,已经补了三年,被村干部乱用掉了。你们组有一百四十七个指标,一年的资金是八万多元,三年就是二十六万多!你们不想要了?”
“要!怎能不要?!”和生说。
这时,男男女女都围了拢来听我说话。我问和生:“你们组今年谁当组长?”
和生说:“成林。什么事?”
“你有他的电话号码吗?把他叫过来,我找他商量追查这个资金的事。”
“我有的,你等一下哦!”和生说着赶紧回家拿手机翻号码去了。
在一旁等着的唐建民走了过来。
和生翻出成林的电话并打通了,说了两句递给我。我对成林说:“喂,成林,我是东林。前天开会你不是也去了吗?情况你是了解的,你到和生门口来吧,我拿了一些资料回来,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写个报告和峦山岭、司智塘、车站组一起联名上告,把这笔钱追回来。”
“好,我马上就来。”
成林家就的街后不远处,不久就过来了。过了一会儿祚军也到了。我把资料打开,分发给他们看,并做着介绍:“这是有关后期扶持款的法律资料;这是村干部骗取后扶资金的假报告;这是我写的上访报告,你们都看一下,各人提出自己的意见,达成共识。”
各人看了以后,成林用宋祚来同样的口气惊叫:“我魏成林什么时候在这个报告上签过字啊?这些狗东西!”
我说:“这就好嘛,这就是有力的证据!在前天的查帐会议上,尽管大家对村干部不满,可又拿不到理路,不了解相关法规,光在心里焦急,讲不出道理来,因此我把有关的政策法规摘录下来让大家看看。只要掌握了法规和证据,就不怕他们狡辩了,一定能把属于我们的钱追回来。”
唐建民看了报告说:“怎么光写你荷叶塘?”
我说:“本来开始我是以荷叶塘的名义写的,后来听了你的建议,改为车站村全体移民,就在有些地方做了适当的修改。比如荷叶塘这块只是做为一个例子,因为组数多了,不能面面俱到,只能以情况严重的举一两个例子,其他的意思是相同的。”
“这样啊!行,就这样吧!”唐建民说。他将每样资料拿了三份,负责峦山岭、司智塘和车站组的传达发动工作;成林拿了一份资料,负责本组波塘岭的工作;剩下一份我让祚军拿回荷叶塘去找群众签字盖章。大家商量好星期二去区纪委、检察院及区政府检举上访。
于是各人散了,我也立刻回冷水滩去,来去如风,显得有些诡异,就象地下共产党搞活动一样。那些叮附在老百姓脖子上吸血的蜱虫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今天会杀个回马枪,悄然回乡撒下了燎原的火种。
我明白我的行为在这个人情网络交织的社会里是犯忌的。在世故圆滑的人看来,我简其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傻瓜。自古以来,在乡村社会里得罪那些乡绅好佬们对个人是没有好处的。但我毅然决然地这样去做了,没有一丝后悔。我明白我在干什么,我所做的不过是代替老实的百姓发出正义的呼声,追讨本来属于他们自己的东西罢了。现在世风日下,不正是因为国民凡事忍耐,明哲保身,而间接地怂恿了腐败的发生吗?南京三十万大屠杀,成千上万的人被赶到广场上等待机枪扫射,竟然没有一个反抗的。有人说,我们号称龙的传人,但是我们的骨子里似乎已经缺少了某种精神。
9月19日,星期二。早上七点半,我早早来到区政府大门前等候同志们的到来。已经秋天了,早晨的空气透着薄凉。我坐在瓷贴的旗台上,一面给同志们打电话,一面看着眼前的大花园。我的身后,旗杆伸向天空,五星红旗与云彩同舞;眼前的花圃旁,一群男女正在练太极剑。那些人都是区政府的退休干部和家属,不是有丰厚的退休工资就是有官员在后面罩着,生活优裕,无忧无愁,吃了饭没事,只好在这里空费劲,借以消耗多余的脂肪。他们的动作都不怎么样,但练得很认真。那种很投入很陶醉的神形表明他们是生活幸福的人。这些人舒缓的动作让我想起了我们村上那些男男女女在田间挥汗如雨地劳作的景象。他们可没有这个雅兴,不是他们天生低贱,而是低微的社会地位和相应微薄的物质基础决定了他们耕牛一般劳作的命运,而不可能有宠物狗一般的奢华享受。
音乐终于停息了,舞剑的人也停竭下来,带着意犹未尽的畅快相互交谈着。区移民局的陈忠善气宇轩昂地从前面路过,在我注视他的同时,他也回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笑着跟他打招呼:“陈局长,你好!”他冷着脸回道:“你好。”大踏步向他的办公室走去。我之所以叫他是出于作人的礼貌;他之所以回应也是出于同样的矜持。我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我们之间隔着一层可悲的隔膜,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在我看来,他不过庞大官僚机器中一颗锣丝钉,只能随着整个机器运转,他的工作就是做一些糊弄老百姓的程序化的事情;在他看来,我则是一个让他看到就不愉快,看到就觉头疼的刁民,只要出现在他的面前就会给他带来麻烦。
同志们还没有到来,我再次给祚军和唐建民打电话,他们回答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这时,一个笑脸出现在我的面前,是那天参加了村务清查会议的黄阳司镇唐干事。他夹着一个公文包向这边走来,见了我惊讶道:“东林,你怎么在这里?”我在这里这个行为本身就说明了一切,因此我也无须隐瞒他,就说:“你好!我来这里为了那个后期扶持款的事。今天我们车站村五个组都会来。老百姓反应非常强烈,要求追回这笔款子。”
唐干事笑道:“五个组都会来啊?”我说:“村干部说等割了晚稻再算帐,那还得等一个月啊!为什么要等这样久呢?为什么不在第二天接着算?五十多万属于移民的资金就这样被他们吃掉了?你们镇政府为什么不拿出一个果断的措施出来?”
唐干事连忙歉笑着说:“我还有点急事先去一步。”说着向区政府大门口匆匆而去。我看着他明显有些忙乱的逃遁的脚步,鄙夷的同时升起莫名的怅茫。
不久,祚军,唐建民,司智塘组和车站组的四个代表以及波塘岭组的一个妇女陆续到来。魏成林没有来,据说是这个妇女抽阉抽着当组长,所以由她来。其实这个后期扶持款波塘岭组最多,但组内矛盾重重,为了征地款分配的事闹得不可开交,对外则一盘散沙,明眼看着后期扶款被村干部贪污掉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头来争取。教科书上说,农民是一个革命不彻底的阶级,可是六十年前,毛泽东领导一群农民却打败了蒋介石的正规军,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我于是领着大伙进入区政府大楼,坐电梯上北楼六层去找管文明的办公室。
轻敲房门,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一个声音道:“进来。”我推门进去,管文明正坐在办公桌前。我们鱼贯而入,管文明暗暗吃了一惊,轻声说:“你们这是……”
“管区长你好,我们今天来反映村干部贪污挪用后期扶持款的事。今天我们村五个组的群众代表都来了。”
管副区长示意大家坐。我在他对面坐下来,把14号村里清查帐目的事向他讲述了一遍,并将各组群众签名的报告递给他。我接着说:“村干部违反有关政策法规,把有指标的组的后期扶持款平摊给没有指标的;把城镇道路硬化项目说成是本村的项目;把本来应该筑路商交纳的营业税说成是村里的支出。就是这样帐面还是做不平,公然声称吃喝款达两万余元。他们的行为明显是挪用贪污行为。可是镇政府的主要领导和他们天天在一起吃吃喝喝,根本不讲公话。因此我们强烈要求区政府派领导立刻督查我村的后期扶持款问题,还老百姓一个公道。”
管文明说:“就是说还没有查清楚的罗,那我们怎么好讲话呢?”
我说:“正因为他们官官相卫,这个帐查不下去,我们才请求上级领导来查呀!现在的问题不是很明显了吗?”
群众见管文明态度敷衍,便失去了信心。宋祚来说:“这个状告起来有什么用?反正都是官官相卫的呀!”
管文明说:“这样吧,你们到区移民局去给张局长说一下,他们是直接管理部门。我再和他们说一下,请他们去具体督促一下镇政府把这个帐查清楚。”
我说:“管区长要是还叫我们去找镇政府,那我们今天就算白来了——找他们有什么用呢?”
我心里忽然感到无比的绝望,但现在我们只能期盼他的良心发现,为老百姓讲两句硬话。我说:“我们现在只相信管区长你,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官。我们只有请求你给我们做主了。如果你能亲自去把这件事给我们处理好了,我们会很感激你的。”
管文明说:“莫那么讲。好领导多的是。你们去找唐局长呀,我再催一下他们,会把你们反映的这事给办好的。”
话说到这份上,我们只好做罢,去区移民局找张龙局长。
张龙除了做一些政策方面的解释,也不能拿出什么具体措施出来,声称那是你们村级财务的事,他小小一个移民局可管不了啊。在这里废口舌近一个小时,也不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大家决定到区纪委去反映。于是大家从移民局出来,重新回到区政府大楼,乘电梯上第16层,找到纪委办公室。一个国字脸的汉子正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见我们一伙涌进来,抬头问道:“你们有什么事?”
我说:“我们是黄阳司镇车站村的,来反映我们村里三年来五十余万元后期扶持款被村干部挪用贪污的事情。”
“后期扶持款?什么后期扶持款”国字脸一脸困惑。我又费一番口舌向他解释清楚后,他说:“你们登个记,把名字、地址、电话号码写上,我们得按程序交有关领导处理。”
我感觉自己简其在跟一个机器人说话。纪委是我们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现在抓在手里也感受不到份量。我说:“你们能在三五天内给我们处理吗?”国字脸说:“不能,最低要半个月,半个月之内给你们答复。”
“那我们再到市纪委去反映一下可以吗?”
“没有用的。哪里都一样,还是要打回我们这儿处理的。就这样吧,这是程序。你们填表吧。”国字脸说着拿一张表格写上事由递给我们要我们签字。签毕,国字脸说:“你们请回吧,半个月后会给你们答复的。”
我们只得怏怏而返。有人提出到检察院去,大家再没信心,都不想动了。所谓联名上告,在我和唐建民的努力下,村民们心里刚刚萌生的希望在遭遇区政府各个衙门的冷漠和推诿后,仿佛火苗遭遇凉水的浇泼,瞬间熄灭殆尽。出了区政府大门,大家没情没绪,各奔东西地散去了。
我无奈地回到家里,打开电脑,胡乱地看些东西,借以排遣心中的烦恼。无意间打开一个网友的博客,上面有一篇文章引起了我的注意。文章写道:
现在的官场上都是“狗练蛋”,肮脏事都扯在一块儿的。真告倒了一个人,得牵扯到100个人,一个县里官场几乎无人不小心,因此,大家都一个劲吹牛逼,没有人真正反腐败。若有一个人真心反腐败,就会遭遇到集体围攻,“被自杀”、“抑郁死”也是平常事儿。
现在的腐败都是集体腐败。如果官场上大家都干净,就只有你一个人腐败,那你根本就腐败不成,只有大家都腐败,你腐败起来才有安全感。官场上混的,大家都懂这个理儿。
于是,现在的常态是,大家都腐败,互相包庇,互相支持,死保对方等于死保自己。在这方面,官场上都很讲“义气”,够哥们儿。县委书记要是在某个工程项目上,收钱1000万,在收钱之前,他会主动对开发商说:“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得集体研究。还有张某某、王某某……你跟他们去说和说和,这样我的工作也好做。”聪明人不用多说,开发商就会把县委书记提到的这些人等一网打尽。反过来说,如果你县委书记“被窝子放屁——独吞”,好处一个人全占了,大家都盯着你,你还真没那个胆量!这些年落马的官员,都是一掂一串子,原因也在于此。
看罢文章,掩卷沉思,现实中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我们上访的遭遇,不就是对上文最好的注解吗?我想起了那个独自挑战的堂吉诃德,但和他比起来,我的对手更强大,我的力量更弱小。一首沉郁的歌声缓缓地飘起来,像凉水一样的愁绪渐渐侵入骨髓。我信手在电脑上敲出数行诗句:
孤独的战士
空中飘来悲凉的歌,
像苦涩的魔咒,
扯下繁华的外衣,
呈现满眼污浊。
它扼住我的心胸,
使我无法洒脱。
我也无处闪躲,
只能在天堂和地狱间生活。
圆滑和世故,
阿谀和谄媚,
自然会好处多多。
只因我的灵魂,
绝不允许跟学!
我是孤独的战士,
两毛钱的钢笔,
就是我的矛戳。
宁愿像堂吉诃德般受挫,
也不愿与腐朽同桌!
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也许在下一个路口,
一支暗箭的呼啸,
我就会化做流星坠落。
唯愿我归栖的地方,
开出美丽的花朵,
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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