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小说】叔叔
“晚上,我们还是宴请一下叔叔吧!”早上起来,我站在店门口,思考再三,对妻子说。
墙上的挂历,显示着2000年2月的某一天。
我们的小店,名“保泰商店”,是文具兼百货店,就在梅江镇政府门口的一条小街上。这是一条不长的街道,全长不到40米。店面沿溪而建,很像湘西的吊脚楼。店门朝街,窗户向溪。街道虽然小,却商店林立:光食杂店就有两家,油盐酱醋茶等一应俱全;旁边的小吃店,经营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的年轻夫妇,日日吹蒸面包、馒头,炸油条、卤鸡爪和猪头皮,杀鸡宰鸭、麻辣烫,我们常常被吹进的麻辣风熏得眼泪直掉。对面的一家白铁店,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整天敲打着白铁,铿铿锵锵,把小街撞击得有声有色。还有两间理发店、一家饲料店、一家裁缝店、一家摩托修理店等等,把一条小街,打造得热闹而有人气。
妻子经营的这家文具百货店,店虽不大,却货物齐全,把小店挤得满满。两张铝合金玻璃柜台摆在店进门处,后面是一排货柜,货柜前还堆放着许多鞋类。左边墙上的竹篙上,还挂着一条条男的、女的,以及儿童的皮带。
妻子刚扫完地,正在用鸡毛掸扫除柜台上的尘埃,听了我的话,朝我笑笑。
叔叔不是我的亲叔叔,而是父亲的堂兄弟。在改革开放初期,独自闯荡远离福建四个省的云南经商,据说很成功。已经评上中学一级教师的我,月薪有800多元。要知道。这工资已经算很高了,有很多人羡慕,甚至嫉妒哩。可是,据说,他已有80万的身家了。80万哪,是我们工薪阶层几十年收入的总和啊!
当然,我请叔叔,不是看在他的钱上。作为出门在外,难得回家的亲人,我是想借此联络一下亲情。
店面不到30平方米,确实不大,货柜与柜台及货物占去了大量的空间,店面甚至显得有些狭窄。
傍晚,一张不大的四仙桌上,在妻子的巧手打造下,一顿丰盛的晚宴就办成了。一盘咸水鸭,一碗头乌卵包(菜名很好听,叫“金包银”,是我们地方上的特色菜,用芋头粉做丸子,香菇、瘦肉等做馅),一盘卤猪蹄,一碟五香,一盘炒面,一砵清蒸莲子猪肚,两盘炒青菜,再加一个火锅,桌面已经摆不下了。
“荷!生意越做越大了!”
一个男子粗大的声音,在店门口突然响起来。
“叔叔来了!”我和妻子循声望去,看见一个五十开外的男子,一脸神气地站在门外。与以前在家里的穿着随意和土气不同,这次他带着墨镜,穿着高档的西装,笔挺的,还打着领结,脚上也不再是以前的解放胶鞋,而是檫得油亮的高档皮鞋!还带着一个儿子来。一进店里,像领导视察一样,东张西望一下,嘴里连说“好!好!”,便径直在饭桌前的矮凳上落座,他十几岁的儿子坐在一旁。
“好手艺啊!”他裂开大嘴赞道。随即,扬起头:“烟拿一包来”,并摆出一副大老板的姿态,说,“你店里最好的!”
我知道他是吸烟吸很大的人,俗称的“烟龙”。以前在农村,大家生活清贫,吸烟的人家都自种烤烟,将烤好的烟叶切成烟丝,在大锅里炒炒,存在盎里,用烟纸卷成喇叭状抽,俗称“喇叭筒”。他是抽“喇叭筒”十几年的的人。后来,卷烟流行了,大多抽的是一包一元钱的“乘风牌”香烟,算是比“喇叭筒”进步了。再后来,则换成一包二元五角的“富健牌”香烟了,在农村,属于“好烟”了。
如今,几年不见,出门在外赚大钱了,成老板了,气派就是不一样,一开口就要“最好的”。我想,呵,这下也好,我这小本生意,请归请,生意归生意,这一顿酒,还带来小生意哩。顺手从货柜上取下一包“恭贺新禧”,在这个小镇里可是最好的香烟,8元钱。镇里的头头脑脑,都抽这个牌子。
他接过,没掏钱,而是撕开封口,抽出烟支,点起烟,翘起二郎腿,吞云吐雾起来。我们也不便开口要钱,暗想,也许等会付钱吧?
“呵,这是自家酿的客家糯米酒吧?侄媳妇,手艺不错,真甜!以后要喝酒啊,就喝自酿的,又纯又好,那些买的好酒啊,少则十几元,多则上百元,不但贵,而且假的很多,有时花冤枉钱,还会喝死人哟!”一大碗红酒下肚,叔叔脸上泛红,话也多起来。
妻子客气地劝菜:“这鸭肉好,农村的鸭啊,都是自养的,吃谷子,肉韧又香哩!”
“好!”叔叔把鸭腿掰给儿子,自己抓起一块胸肉,大口啃起来,“真是又韧又香!不像鸭场喂饲料的,肉虚松多腥味!”
他儿子吃得一堆骨头、菜渣,又把鸭腿递给他:“我不要!”
他接过,用嘴撕一口,吐字不清地说:“阿侄,你这店小打小闹不行,扩大经营,懂吗?规模,邓小平说了:‘思想再解放一点,胆子再大一点,改革开放的步子再快一点’吗!”他端起碗,“来来来,喝!把生意搞大,没钱,找我,三五千,个把万的,小菜一碟!”
听了他拍胸脯的话,我似乎找回了久违的亲情,心理有一股暖流在汩汩流淌。连忙也端起一大碗红酒,仰脖喝下。
酒足饭饱后,叔叔来到凉鞋柜台,派头十足地大声说:“把你店里的拖鞋拿两双来,一大一小的。”我想,小本生意,请归请,买归买,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顺便销售一下凉鞋,给我们讨一个人气与吉利嘛,生意虽小,人意好吗!
妻子连忙过去,帮他和儿子选,用脚试试,连挑了五六双,合适了,装上塑料袋,让他提着。他倒不客气,顺手从桌上带走烟,也没说付钱的事,大大咧咧地走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在远处消失,我朝妻子笑笑:“也许忘记了,明天会来交的!”
第二天,他没来。
第三天,他也没来。
第五天,听说他们已经上了去西南的列车了……
2012年3月25日,星期日初稿
2012-9-10修改,2012-9-11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