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忌日，我和家人在异乡的土地上画着一个灰圈，准备烧香纸，聊表一片思念。恍惚间母亲的身影浮现在我的眼前，在摇曳的蜡光中忽隐忽现……
　　 说实话，我从小就不是省油的灯，两天头痛，三天脑热，没完没了的闹夜，可把母亲折腾苦了。
　　 儿时，每逢过年，母亲总是要领我去十里以外的县城，站在城墙惨桓上观看焰花，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我大坐在母亲的肩膀上，像个假小子，嘴巴噙着粉红色小喇叭，朝着布满繁星点点的夜空乌拉乌拉地吹，惬意极了。猛然间“嗖”地一声，一枚“朝天冲”，腾空而起，在星空中绽出一朵花来。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空中绽开了红花黄蕊或白花蓝蕊的电光礼花，如网如织，宛如伞灯串串，缥缥缈缈，浓浓淡淡，徐徐降落，撒下一片万紫千红！一幅幅美妙的图画，使人目不暇接。母亲指着天上说：“文文，这就是俺家乡的焰花哦！国庆十周年，可进过北京哩！”
　　 平时，一家人围着一张小竹桌吃饭。母亲给爷爷奶奶和我拣稠的舀，然后给爸爸舀，剩多剩少是母亲的。婆婆说“贵清，（母亲的名字）你们下地干活哩，喝那一口稀汤顶啥用。来，咱娘俩换换。”一顿饭婆媳俩总是在稀稠之间推来让去，爷爷爸爸相对一笑，我也笑的露出了两颗豁牙。
　　 农闲，奶奶要去住娘家，母亲总是搀扶着奶奶一路上又说又笑的，到了上坡时，母亲就背上奶奶爬坡。背一会儿，歇一会儿，背了坡顶，累得母亲通身是汗，红扑扑的脸上，汗珠儿大颗大颗地滚。奶奶用她大衿衣衫给母亲擦汗，一边擦一边对我说“乖乖，这你可看下了，到了你妈走不动的时候，你可要背你妈妈的，别忘了！”母亲坦然一笑说“麻喜鹊，尾巴长，有了婆家忘了娘，那时候我们文文就不要娘了！”我能听懂母亲说的意思，赶忙一把拉过她的手摇着，说：“要哩要哩！”母亲开心极了，双手掬起我的下颌在额头上狠狠地亲。
　　 上学了，我背着书包，母亲总是拉着我的小手，穿过崎岖的山道走进学校；下雨天母亲背着我上学和回家，生怕刺儿扎伤我的双脚。高中期间，母亲天不明起床为我准备热腾腾的饭菜；风雨来临，你早早就站在校门外的房檐下，给我送雨伞或雨帽；夜晚,油灯下你不是纳鞋就是补衣衫陪我复习功课。
　　 上班了，忙忙忙，怎么也想不到先给母亲打个电话，问一声安。总是母亲电话先到：“女儿，天凉了，别忘了添衣服啊，再忙饭要吃饱。屋里一切都好，你爸脾气好多了，别牵挂家里，好好工作……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我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我真没出息，谈一个谈一个，总是找不到感觉。为了我的婚事，母亲饭吃不好觉睡不着，鬓发白了许多…..后来遇了一个皮肤不白，个子不高，家庭条件一般的小伙子，我心里还是不烫热，母亲说：“定下算了，娘识人，会看。只要他以后对娃好，再图啥哩！”
　　 记得出嫁那天，母亲把我像搂小孩似的搂在怀里，捋着我的流海说：女儿啊，从今天起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到了婆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和婆婆处好，俗话说得好，一心换一心，五两换半斤。只要你对婆婆好，再不省事的婆婆也不会对娃差到哪里去的。来，妈妈给你“离娘钱”，这也是你一次次给妈妈的孝敬钱呀，拿上！你婆婆身体不好，买些滋补品让她补补身子，家有一个老，当做一个宝啊！孝敬婆婆权当孝敬妈妈……
　　 勤劳、善良的母亲，方圆十里八村都知道，年轻时，你是村子里唯一和男人们扛起尖担一起进山砍柴的女人。那时候,家里困难，你和爸天不亮起床，冒着刺骨的寒风，随着月亮进山，迎着夕阳回家，第二天还得挑着柴担进城去卖，担柴卖草成了母亲农闲时的职业。每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奶奶说：“文文,妈妈快要回来了，接妈妈去!”我和妹妹一溜烟跑到汉江河边迎接母亲，渡船还在江心，母亲一眼就看见我们，喊我们的名字。我和妹妹拍着小手对着母亲喊：“妈妈，我要吃吃喝！”船一靠岸，母亲抄起尖担第一个跳下木船，轮流抱起我和妹妹“让妈妈亲亲。”每次进城，母亲都给我们买吃喝，可是母亲有个规矩，要我们和爷爷奶奶一块儿吃，从来不许我和妹妹吃独食。
　　 爷孙们围着竹桌，嚼着母亲带来的幸福，母亲却从来不尝一口，笑眯眯走进灶火，拿起水瓢，伸进水缸舀一瓢凉水“咯噔咯噔”的喝，喝完，围裙一系，烧火做饭。奶奶看得心里难受。母亲担柴卖草,省吃俭用供养我们姊妹上学读书，你用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把个贫寒的家庭料理的井然有序，你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太多，却没有风光过一天。
　　 母亲把我们养大成人，她也上了年纪，该让母亲你享享福了，可是，上班的上班，打工的打工，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儿，却不能常在母亲身边为母亲端一碗饭，递一杯茶……母亲啊！你辛苦了一世，就这么默默地走了……
　　 母亲过世那天，天际飘舞着雪花儿，不一会儿，整个村子像披了一层白纱。还没来得及给家门户族报丧，方圆的乡亲知道后，都给你送来了纸钱、贡品和花圈，全村人为你料理后事。上了岁数的巴爷，威望最高，他拄着棒棒，捋着三羊胡子，抹着湿浸浸的眼目对我说：“你妈她呀，是这整个坝子里最贤惠的女人，最善良的女人，最有孝敬心的女人啊！她走了，我们不来心里头过不的啊！要说体面，你妈今天就很体面，你看看，这么多的人都来送她。值!”我想，是啊，这么多乡里乡亲冒着大雪为母亲送行，这才是母亲最风光的一天啊！
　　 呵，母亲！今天是您的忌日，不孝的女儿给您下跪磕头送纸钱了。女儿要对您说：妈妈，我爱你!您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母亲，今天就让你的女儿多喊几声妈妈吧！妈妈，为什么那么多的哲人志士，把伤痕累累的民族比作母亲，把涛声不断的江河比作母亲，把广阔无垠的大地比作母亲，因为能承受的，妈妈你都承受了；能付出的，妈妈都付出了；能宽容的，妈妈都宽容了。在人世间，担负最多痛苦，承受最大压力，咽下最多的泪水，仍以爱，以温情，以慈悲，以善良，以微笑，面对天地，面对着您的子女。当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才真正懂得这些事理，才有这些感受：做母亲不易！
　　 呵，母亲！您在天堂过的好吗？我编了一段唱词唱给您听，权当对您老人家的补偿：“娘啊，娘！十月怀胎娘遭难，坐不稳来睡不安。儿在娘腹未分娩，肚内疼痛实可怜。一时临盆将儿产，娘命如过鬼门关。儿落地时娘落胆，好似钢刀刺心肝。赤身来到娘面前，并未带来一文钱。身上无有一条线，问爹问娘要吃穿。娘坐一月罪受满，如同罪人坐牢监。把屎把尿勤洗换，脚不停来手不闲。白天为儿心操烂，夜晚怕儿受风寒。枕头就是娘手腕，抱儿难以把身翻。半夜听见儿哭唤，拍拍抱抱娘耐烦。或屎或尿把身染，屎污被褥尿床单。深更半夜难合眼，娘睡湿处儿睡干……我再也唱不下去了，母亲！
　　 扑刷刷的泪，凉飕飕的风，燃烧后的一团团纸灰，带着我们对母亲的思念，旋转着，旋转着，飞进漆黑的夜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