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我始终记得第一次见到楚无双的样子。
　　 她跟在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后面来我的店铺，我一抬头就看见她微微洋溢了微笑的脸，觉得这真是一个好看的姑娘。等那个男人介绍说楚无双就是楚家庄的大小姐的时候，我心猛烈的跳了一下。谁都知道楚云龙庄主家财万贯，中年后才生下这一个女儿，把她当宝贝一样宠着。不用说，整个楚家庄将来一定是属于这位无双姑娘的。所以，我就觉得她不但好看，而且很有内涵了。
　　 于是我不小心说了句不该说的话，我说，楚姑娘，不如你考虑一下嫁给我吧，虽然我现在的生意不是很好，但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话刚说完，就换来楚无双一个耳光。我本来是想躲来的，可是我忘记了我不会武功。
　　 那一耳光打的我脸疼得要死，我终于明白，富人家里的姑娘都是吃鱼翅长大的，比起那些吃白面的人来，力气要大的多。要不为什么隔壁的小翠每次打我的时候都像蚊子咬人一样没什么感觉呢。
　　 我心里叹了口气，惋惜楚无双没有眼光。至少，我比对面的王老二人品好多了。王老二当初娶老婆的时候信誓旦旦的答应人家姑娘将来一定能叫她做老板娘。可转眼四年过去了，王老二还在给别人做护院。他老婆倒真的成了老板娘，因为王老二给他们的儿子取了个无比响亮的名字：王老板。
　　 我还正想着，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已经站在我面前了，他嗓门很大，我很奇怪他为什么不去哭丧，保证方圆十里内的人家都听得见，肯定能赚大钱。至少，他去哭丧比我开这家打铁的铺子有前途。
　　 他问我，你就是这附近十个镇子里面最有名的铁匠张大锤吗？
　　 我看着楚无双清秀的脸，急忙点头。我可不能叫他们知道张大锤是我双生的哥哥，而且他已经在半年前去了长安城。其实我是很不愿意冒哥哥的名的，我说过，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人品好。可等你吃不饱喝不好，铁铺又没有生意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人品这东西，有时候远远没有金钱叫人喜爱。
　　 那个男人解下背上的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两快黑黝黝的铁。我伸手摸了一下，冰凉的感觉从手指传来，竟是北海玄铁。楚无双说，你帮我用这块铁打一把刀，一个月后我来取。说完，伸手丢下很大的一锭银子。
　　 我本来想告诉她我不能胜任这么大难度的工作的。话还没说出来，银子已经在手里了。谁说的，好汉不舍眼前财。
　　 我忙着鉴定银子的真假，等我想起告诉楚无双我现在叫张小锤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不要笑我这么小心，前几天，有个穿的很干净的男人来我这里买菜刀，结果等他走了好久我才发现，他给的银子是假的，铁块上面刷了银粉。不过还好，我的菜刀也不怎么样，是用已经生锈了的夜壶打造的，要不，我不就亏大了吗。
　　
　　 ２
　　 很多人以为打铁是件体力活，其实，这更需要技术。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把这块顽铁打成了刀的样子，却因为一个不小心，把即将成形的刀给砸成了两截。如果重新回炉铸造的话，楚无双给的一个月时间马上就要到了。我记得哥哥曾给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宁失信于天下，莫失信于红颜。虽然有一段时间，我把他说的红颜两个字改成了金钱，但，现在，我一定不能叫楚无双小看了我，否则，我哪儿来机会逐鹿她的裙下？
　　 我用一块普通的铁把断了的刀给连接起来。只要不被砍在连接处，没有人会发现这把砍金断玉的宝刀其实是有破绽的。
　　 等一个月过完，我特意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还把店面打扫的干干净净等楚无双的到来。我从天刚刚亮等到天色大黑，等到我特意从花店里买来的月季花都凋谢了。那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才姗姗来迟，更叫我失望的是，来的只是他一个人，楚无双压根就没出现。这叫我懒得说话，更别说告诉他这把刀其实有破绽了。
　　 我总结了十几个楚无双没有出现的理由，我想，一定是我上次的表白太过赤裸裸，使她有些害羞见到我。要不就是，她怕自己一定会喜欢上我，所以才不敢来见我。我对着镜子看里面的自己，浓眉大眼，方脸翘鼻，怎么看怎么凑合。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我决定关了这家打铁的铺子，去闯荡一番。等我功成名就的时候，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楚家庄求亲了。
　　 我本来是计划是努力打铁，把铺子经营红火。然后在隔壁村开家分店，再努力打铁，再看分店。现在看来，分店开的再多，我还是个打铁的，楚云龙才不会同意把她的独生女儿嫁给一个铁匠。还好，楚无双给的北海玄铁还有剩余，我本来是想用它打把菜刀的，现在只好打把短刀。很短很短的刀，像匕首一样。没办法，再长一点，我怕又会一锤下去给砸成两截。
　　 我把铺子卖给了王老二，现在他终于过了当老板的瘾了。王老二的老婆抱着他的脸啃了又啃，说不出的甜蜜。
　　 我离开那天，隔壁的小翠哭得要死要活。她把鼻涕眼泪抹了我一身，这使我很是心疼刚刚买的新衣服，这件衣服可是花了我一两银子啊。
　　 小翠哭的累了才轻声地对我说，小锤哥哥，我等你回来啊。
　　 我有些纳闷，你等我回来干什么？
　　 小翠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用拳头捶着我的胸说，你坏，你坏。
　　 我有些急了，小翠，我大概不会回来了。等我哪天闯出点名头来，我就要去楚家庄，向楚无双求婚。
　　 什么？小翠脸色变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楚无双啊。我一脸诚恳，小翠，你怎么了，听力怎么也不大好了？
　　 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小翠一个大嘴巴就抡了过来。我脑袋嗡的一下，她已经推门跑出去了。我摸着疼得火辣辣的脸，心里怎么也不明白小翠突然之间哪儿来的那么大力气，她刚刚捶我胸口的时候还像蚊子叮人那样温柔的。
　　
　　 ３
　　 我第一个去的地方是长安城。天子脚下，扬名立万的机会也多一点，更重要的是，哥哥在那里，我可以省下吃饭和住店的钱。
　　 我把自己的短刀磨了又磨，每天老早出门在街上闲逛，希望能碰到个不长眼的地痞流氓，好仗着短刀的锋利把他一下子给了结了。然后我可以花些银子，雇人去楚家庄门口宣扬我的英雄事迹，只要楚云龙能记住我的名字，以后提亲也就容易多了。
　　 可是京城里多的是鲜衣怒马的少年，这些人有财有势，是我不敢惹的。还有那些独行盗，我见到他们总是躲的远远的，对于打不过的人，我向来识趣。
　　 我卖掉铁铺换来的钱已经越来越少了，却没有做出任何行侠仗义的事情。我当初来京师的时候忘记了，天子脚下，治安怎么着也要比别的地方好的多。
　　 被逼无奈，我只好回哥哥开的铁铺帮他打铁，好在大家都知道他的手艺好，总是不愁生意，他也就不理会我总是偷偷的发呆，什么事情都不做了。
　　 我偶尔会想起小翠，以前无聊的时候她总会出现在我面前逗我开心，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初她对我的百般温柔大抵是因为她喜欢上了我。就如我现在为了楚无双不顾一切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想的是楚无双，即使我只见过她一次。甚至连做梦的时候我都梦到和她在一起，我们策马奔驰在广阔的大草原上。
　　 可是我忘记了，好梦总是容易醒的。
　　 我把这一切讲给哥哥听，他说，若楚无双是天鹅的话，那我一定是只癞蛤蟆，而且还是癞蛤蟆里面最丑的一只。
　　
　　 ４
　　 黄昏的时候店里来了个浓眉大眼，赤发高鼻，身材魁梧的大汉。他背上背着把很大的刀，一进门就大声吆喝，老板，把你们店里最快最锋利的刀拿上来。
　　 哥哥不在，我只后入后堂捧出昨天上午哥哥刚铸好的刀。大汉拿在手中，仔细端详。恩，还不错，是上好的钢，铸造技术也不错。他说到这里，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可是这样的刀还入不了我赵一刀的眼。他一伸手抽出背后的刀来，一刀下去，我捧出的刀已经被砍成两段。
　　 赵一刀说，去，去，把你们最好的刀给找来。
　　 我一连捧出十把刀，都被他给砍断了。门口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起哄叫好。赵一刀就更加得意了，枉你们还称是京城里最好的铁铺，连把像样的刀都没有。这叫我怎么放心让你们给我补刀？
　　 我这才注意到他说里的刀，刀刃上有两个铜钱大小的缺口。
　　 赵一刀从怀里掏出一把散银扔在地上，嘴里哈哈大笑，这些钱是赔你们被我砍断的刀的，另外，我奉劝你们一句，还是早些关门去做些别的生意吧。
　　 说完他就要迈步离开，我看着地上散落的银子和被砍断的刀，耳朵里满是围观的人群中发出的叫好声，血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我说，请等一下。
　　 赵一刀回过身来看着我，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说，其实我们也不打算帮阁下补刀，因为像你那样破烂的刀即使是补好也会被人砍断。
　　 我小心翼翼的抽出腰见匕首一样的短刀，你要是不信的话，何不再砍一刀过来试试？
　　 赵一刀大笑，好小子，看来你是跟我叫上劲了。他一挥手，一刀斩下，劲风扑面。我闭上眼睛，努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叮的一声过后，我睁开眼，看见赵一刀正捧着手里的断刀发呆。
　　 我长出了口气，正准备把短刀收回，却被赵一刀伸手夺过。他捧在手里端详了好久，说，难怪会如此锋利，原来竟是玄铁所铸。可惜啊，这刀太短太小，我是用不顺手的。他把刀递还给我，你记着，我一定要找把更好的刀来，再和你比试一下。
　　
　　 ５
　　 我在京城里混迹了半年，一事无成，终于决定回故乡去。
　　 这半年的时光已经足够使楚无双的脸在我记忆里黯淡下来。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是在做一件徒劳无功的事情。就像一只香蕉爱上了一个苹果一样，即使是爱，香蕉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变成苹果的。
　　 我在这个时候想起了小翠的好，她要是还没嫁人的话，我想，我一定娶她。
　　 当王老二的老婆知道我站在她面前是为了买回自己的店面的时候，她的脸都青了，一个劲儿的喊，不卖，不卖。她才当了半年的老板娘，瘾还没过足呢。
　　 我说，你可要想好了啊，你要是不卖的话，我只有在你对面重新开一家铁铺了，看到时候人们是去你们的店还是来我这祖传的打铁手艺的老店。
　　 他们并没有考虑多久，我用王老二买我的店时花的一半的银子就把铺面给买了回来。据说，他们搬走的那天，王老二的老婆一直在哭，方圆十里内的人们都能听到。
　　 我整理好店里的东西，出门逛了一下，一切都和离开前一样。除了小翠。她竟真的嫁人了。
　　
　　 ６
　　 我的短刀被我用来切菜了，过日子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尤其是当你没有目标没有理想的时候。
　　 小翠嫁人后再也没有来见过我，我开始怀念离开的时候她甩在我脸上的一巴掌。我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总是觉得得不到的东西才美好。
　　 经常有少年来我的铁铺买刀或剑，他们意气风发的告诉我，他们要去闯荡江湖。可没有人能说得清江湖到底在哪里，是在这座山的后面还是更远的地方？
　　 楚家庄依旧财大气粗，我有一次经过那里，远远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竟流泪了。
　　 楚无双大概已经不记得我这个人了吧？
　　 我开始关注自己每天能赚多少钱，我计算着能去隔壁村子开家分店的日子。
　　
　　 ７
　　 后来，我还是听到了关于楚无双的消息。
　　 铁铺的对面是家茶摊，经常有人在那里歇脚。我总能在那里听到各式各样的消息，关于江湖上的仇杀，关于朝廷里的争斗。只是这次，我听到的是熟人的动向。
　　 两个熟人，除了楚无双，还有赵一刀。
　　 赵一刀于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带领他的兄弟杀入楚家庄，抢走了楚无双和她用北海玄铁打造成的刀。楚云龙被打伤，现在还躺在床上。
　　 我想起赵一刀跟我说过的话，他说一定会再找我比刀的。我回屋去拿放在菜板上的刀，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王老二的老婆，我伸手拉住她，叫，老板娘。
　　 她脸一下子就红了，刚准备骂我，我赶忙说话，铁铺送给你了。
　　
　　 ８
　　 马不停蹄的赶到京城，我在哥哥的铁铺等了三天，终于见到了赵一刀和楚无双。
　　 他们进来的时候外面正下着雪，我围着炉子烤火，门被推开，然后我就看见了楚无双的脸，楚楚动人的脸。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这个人，可是此刻，所有的记忆却鲜活起来。
　　 楚无双有些意外，张大锤，怎么你在这里啊？
　　 她竟然还记得我，这使我无比兴奋，以至于竟忘记告诉她那是我哥哥的名字了。
　　 赵一刀看着我，哈哈大笑，我又回来找你比刀了。他伸手从背上抽出当初我为楚无双铸的刀，寒气逼人。
　　 我微微笑着，要是这次你再输了呢？
　　 赵一刀狂笑，再输？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北海玄铁更坚硬的材料吗？
　　 那好，我们就赌一下，我要是输了，你可以杀了我泄恨。但你如果输了的话，我伸出手指指着楚无双说，你要输了，我就把她带走。
　　 赵一刀点头，好，我就不相信会输给你。杀了你，她依旧是我的压寨夫人。
　　 可你知道我是不会武功的，我能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恐慌，只有多说两句话来稳定情绪，所以我们只比谁的刀锋利，上次是我伸刀让你砍，这次该我砍了。
　　 好。赵一刀稳稳的把刀横在空中。我慢慢解下自己的短刀，眼睛一直盯在赵一刀的刀上。只有我知道，这把刀曾经在铸造的时候断过，后来，被一块平常的铁给连接起来了。我所要做的，只是找出它断过的地方。
　　
　　 ９
　　 楚无双一直在追问我，你是怎么砍断那把刀的呢？即使你的刀也是玄铁铸造的，顶多也就谁也砍不断谁啊？
　　 我轻轻笑着，我不会告诉你答案的，除非，你嫁给我。
　　 楚无双又一个耳光闪过来，只是这次，很是温柔，打在脸上，跟蚊子咬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