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蓝.散文】禽爱双题
伯劳声声
东邻园子里飞来一只伯劳,当地叫它虎不拉。这鸟黑嘴巴,黑额,蓝灰脖儿,棕红背,白肚皮。
园子西北角有一棵枝叶疏疏的老杏树,杏树东是南北向的一架黄瓜,东北角有几棵果树,海棠和小苹果缀满枝头。
伯劳鸟就在这几棵树间飞来飞去,停下来就叫:
“戛戛戛戛……”
它的叫声是那种长舌妇吵架般的聒噪,你躺在炕上,想睡个安静的午觉,没门儿!四邻八舍全被这恼人的聒噪所笼罩。
这鸟往老杏树干树杈上一站,就戛戛戛戛地叫个不停,尾翼还翘上勾下,完全一副跟人吵架的模样。
我在屋里书看不进,字也写不了,于是出去甩土坷垃撵。那鸟竟不大在乎,不过从南枝跳到北枝,顶多从杏树飞到苹果树上,再不就站在黄瓜架上,依旧旁若无人地叫。它虽时叫时歇,但间隔时间竟没有超过两分钟的时候。
我只好悻悻地回到屋里。
忽然,伯劳的叫声激烈起来:
“戛戛戛戛……”叫声高亢响亮,频率极高!
邻居老婆婆喊道:“大伙快来看呐,虎不拉跟我家小黑猫干仗呢!”
果真,老杏树上是战场。邻居新媳妇养的这只半大子黑猫,通体油黑,二目圆睁,胡子根根乍起,嘴里呼呼有声,直挠树干,正弓腰欲冲!
那伯劳先是站在黑猫够不着的高枝上,尾巴抖开如扇,翘上勾下,而后竟凑过去,在猫上方的细枝条上跳来蹦去,叫嚷连声。黑猫火了,喵呜一声,伸爪就抓,自然抓不着,自己却险些掉下去!
我嫌吵得烦人,找土坷垃打过去,几乎碰着伯劳尾巴。伯劳一惊,迅速飞开;黑猫也腾地跳下,无影无踪。
还没进屋,那鸟又恼人地叫起来:
“戛戛戛戛……”
四邻八舍又被那恼人的聒噪笼罩了。
大伙儿恨坏了这只鸟。
邻居大伟回家拿来弹弓,一下就打下来了。
在树下找到死伯劳时,见泥蛋儿打在头骨上,血已粘湿了羽毛。这鸟比麻雀大得多,却似乎比麻雀轻,仿佛净骨头没肉似的。
四邻八舍恢复了平静。傍晚的鹅叫鸡鸣,听起来和谐而美妙。
“唧唧唧唧……”
忽然听得杏树上还有鸟叫。
寻声望去,老杏树顶尖的叶子间真的有一只鸟。看不见脑袋,只能瞧见黄白的肚皮和短小的尾巴。
“唧唧唧唧……”声音微弱,杂着哀鸣。
我忽然明白,这是一只小伯劳,先前被打死的一定是它的妈妈!
东邻老汉见了,便进园子摇杏树,摇了几下,小伯劳站立不住,扑噜噜落下,钻进树下的玉米地里。黑猫大概一直守侯在园中,这时倏地冲去,只听得小伯劳惨叫几声,随后便见那黑猫窜进仓房去了……
站在墙外,望着那棵枝疏叶稀的老杏树,不知怎的,我心中陡然酸酸的。夕阳照着老杏树,没有了鸟儿的老树显得更加孤单。
坚决做母亲
做母亲,实在是所有雌性动物的天性。为实现做母亲的愿望,动物们所表现出来的义无反顾,常常令人感动和敬佩。
乡下有一种飞鸭,学名花斑鸭。这种鸭子大概驯化得比较晚,尚存许多野性,尤其是体小而轻盈的母鸭,常常扑棱棱飞出很远,有的竟能一飞而过房脊。
邻居老嫂就养了九只飞鸭。在体重八斤的雄鸭关爱下,母鸭们争相产蛋。初夏以后,它们常常在柴草堆里做个窝,生几个蛋,啄下肚皮毛,准备孵蛋。其实农村里很多年都见不到鸭鹅自己孵蛋了。过去,农妇们都是将鸭鹅蛋放在鸡窝里,由母鸡代孵;眼下多改为人工孵蛋:在土炕上放上大塑料水袋或毛垫子,将种蛋盖好,每天翻动几次。这样处理,孵蛋多,温度也比较好控制,出雏率较高。老嫂隔一两天,就去草窝里捡一次蛋,喜滋滋地存起来,准备攒够了,再集中人工孵化。母鸭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未来的孩子被拿走,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继续生蛋。
有一只黑翅黑背飞鸭,常常在老嫂拿走蛋后赖在窝里,大有不让做母亲誓不罢休之势。老嫂回身指着它说:“你想趴窝不下蛋,没门儿!”下午回来,见它还趴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气咻咻地嚷:“你个鸭子抱什么窝,赶紧给我走开!”上去拎起来,扔出挺远。黑飞鸭扑棱棱飞开,等老嫂走后,又踅回来,依旧趴好。老嫂过来喂食,见了它这架势,二话不说,扭起翅膀就回了院子。她来到浇园子用的水缸前,抓过鸭头就往水里连浸了三次,又用绳子系了腿,拴在果树下。“看你给不给我醒窝!”她边洗手边磨叨。可怜的母鸭,一次次扑棱,一阵阵叫,直到右腿被抻直,这才精疲力竭地趴在树阴下喘息。三天后,老嫂终于放了黑飞鸭。
几天以后,老嫂见人就说:“我家的黑鸭子丢了!——准是我那天出门,让收鸭子的给弄去了……”
一周过去了,我去柴垛收拾碎柴禾的时候,猛然发现靠砖墙的空隙间,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哈哈,是那只黑飞鸭,它竟然悄悄在这里躲了一周!我伸手想摸摸它生了几个蛋,没想到它毫不犹豫地啄了我一下。我急忙缩回手,悻悻地起身,将这个消息告诉老嫂。
老嫂见了黑飞鸭,十分惊喜:“我寻思丢了呢,闹了半天躲这里趴窝来了……”说着伸手去摸。我刚想提醒,黑飞鸭竟然对女主人也不客气,连啄了两下,吓得老嫂边缩手边叫:“哎呀妈呀,这鸭子可真邪乎啊!”
老嫂找来帮手,不顾弄得满裤子鸭屎,终于将黑飞鸭弄走。“还是我帮你孵吧,要不下大雨还不得灌死你?!”老嫂说着取走了六个蛋,回去照照,说有五个蛋好使,就把蛋做上记号,放进炕上毛垫子里,打算与其它鸭蛋一起孵。
当老嫂出去找黑飞鸭时,它又不见了。去我家柴垛一看,它依然趴在那儿,头朝外,小黑眼睛定定地看着女主人,仿佛在告诉对方:“我就不走!”老嫂一伸手,它又坚决而快速地啄过来。老嫂忙站起身说:“行!算你狠!给你个当妈的机会吧!”回去戴上胶皮手套,将蛋送进窝去;又拿来食盆,里边装上玉米粒和水,轻轻放在窝边。她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叹口气说:“你非要当妈是吧?我豁出去五个鸭蛋让你当!到时候抱不出崽可别赖我!……”
每次雨后,我都要去柴垛看黑飞鸭。虽然背羽凌乱,它却总是如老僧入定般,神情严肃地趴在那儿,甚至连头都不转一下。看得出,它瘦了许多。我不禁想:为了做母亲,它得受多少苦啊!
七月上旬的一天,我下了班,照例去柴垛看黑飞鸭。可到近前一看,它不时地动动身体;细一听,有小鸭崽的呷呷声。这时老嫂过来了,她喜滋滋地说:“出了!出了!出了四只呢!”果然,四只小飞鸭从妈妈身底下探出身来。它们黑头黑背,黄脸黄肚皮,毛绒球一般,十分可爱。不一会儿,就有两只小鸭淘气爬上妈妈的背,眨着小眼睛,呷呷地叫得十分开心……
不几天,黑飞鸭就率领四个儿女在院子里散步了,那场面也算壮观:母亲在前面自豪地迈步,好像一位成就非凡的将军;孩子们走在母亲身后,依次而行,恰似一小队纪律严明的士兵。
每次看到它们,我往往十分感动且陷入深深的思考:一只毫不起眼的鸭子,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终于凭着自己的执着,坚决捍卫了自己做母亲的权利,而我们某些正当的权利遭到践踏时,真的都能如这只勇敢而坚决的鸭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