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莺飞草长。
　　 三八妇女节期间，受校领导的委托，由任校工会主席的吉皎煌老师带领学校众多女职工来杭州游玩。
　　 第三天上午，景点行程已结束。从杭州返回飞机是晚上九点的，女教师们下午都去逛商场了。吉皎煌不喜欢逛商场，就又来到昨天才玩过的西湖。行走在桃柳夹岸的西湖苏堤上，赏着西湖的美景，他心旷神怡，不禁脱口而出：“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前面有两个女人手挽手正走着，闻声后其中一个猛地转过头来，打量着他。他一看，这女的上身穿一件黑色毛衣，紫色印花长裤脚套在棕色的长筒鞋里面，过耳短发，皮肤白皙，40岁出头。
　　 他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了，对不起美女们！”没想到这女的拿眼看着他，轻轻缓缓地说道：“鸡脚黄，比比瞧。鸡脚黄，比比瞧。”他心里一震，多熟悉啊！还是家乡的方言嘛，而且，“鸡脚黄，比比瞧”是藏在他心灵深处秘密。这一点，恰如江水决堤，20多年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是苏琳吗？”他问道，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是吉老师吗？”她问道，两朵彩霞已落在她两腮上。
　　
　　 1986年，年轻、血气方刚的吉皎煌从西南林学院生物系毕业分到建宁市技工学校工作，接替85级林业（二）班的生物课程教学，并任该班班主任。
　　 苏琳就在这个班读书。她一直头疼生物课。她其它科成绩总是在班上前面，就生物落在后面。常言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吉皎煌来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她的成绩逐渐好了起来。在她眼里，吉老师不仅人帅气儒雅，而且讲课风趣幽默。他上课实例多，肢体动作多，脸上表情丰富。她特别喜欢听他的课，连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觉得十分可爱。她听他的课时，总是面带微笑，很专注。
　　 每当上完吉老师的课，她就盼他的下一节课快些来到。听他课前，她总要整理一下衣服头发。她专门买了一个圆圆的小镜子，在上吉老师课前，总要照一照自己。她常去他办公室和住处问作业，其实那些作业她都会做的。
　　 她发现吉老师爱穿藏青色西服，里面的白衬衣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她还发现吉老师最爱看金庸的武打小说；她还发现吉老师来上课时走路总爱左手拿着课本讲义夹，右手塞进裤带里；她甚至还发现他的普通话不标准，夹杂着地方音。最突出的就是他爱说：“比比瞧！”但他念成“bie-bie-qiao!”
　　 苏琳一家是北方人。爸爸在她考起这所学校的半年后被调回去了，妈妈留下来等苏琳毕业，然后一道回北方老家。苏琳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皮肤白白净净的，普通话很标准，说起话来甜甜的、脆脆的，很好听。
　　 一天早晨出早操，吉皎煌领着同学在运动场上跑步。突然一面小镜子滚在他面前，他弯下腰拾起来，大声问：“谁的小镜子？”没有谁回答他。也许是哪一个同学不愿意当众承认那面小镜子是自己的，多不好意思呀，他这样想道，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中午，吉皎煌从教工食堂打饭回宿舍，才开门，就听到后面传来甜脆脆的声音：“老师，还没有吃饭呀？”他回头一看：“是苏琳，你有事吗？”“老师，那面小镜子是我的。我知道错了，不该携带镜子出操和进教室的。”他没有说什么，从口袋里拿出镜子来递给苏琳。她说：“老师，我暂时不拿回去了，就放在老师这儿，免得我又犯错误。到放假时我再来老师这儿取。”他笑了：“这就好，到时记得来拿，啊？去吧！”“嗯！老师再见！”苏琳轻轻退出来后，手里从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方方的小镜子，回头朝吉皎煌的住处做了一个鬼脸。
　　 88年春季，85级林业（二）班到了最后一个学期。按照教学计划，吉皎煌带领同学们进行为期一月的社会实践活动。他们乘坐一辆大巴来到距建宁市60公里的黄花镇大林场，他们将要在这儿吃住一个月。他给同学们作了布置，按照计划分步实施。同时，他布置了额外的任务：1，每人植树20株，并自己进行浇灌管理；2，每人采集一种植物标本，献给母校作毕业纪念；3，查清黄花镇大林场现有各类各种森林、疏林、散生木的天然更新能力，为提高该地森林覆被率和森林质量的步伐提交有效数据。
　　 一天，雨后天晴。苏琳与她的小组正在林场深处采集标本。农场里的向导边走边介绍：“植被有保持水土，涵养水源，净化空气，灭杀有毒病菌，制造富氧环境等功能……”突然被一声“哎哟”打断。原来苏琳被一株植物的刺挂着了。向导过来说：“这是鸡脚黄。长有细刺，常年叶绿，开一种黄花，花期很长。由于它的杆茎颜色很像鸡脚杆的颜色，所以当地人叫它为鸡脚黄。是一种很宝贵的植物，可用来提取黄连素。”她忽然心里一动：“鸡脚黄，吉皎煌，鸡脚黄，吉皎煌。”她从书包里拿出相机照了一张照片，并摘下一小枝夹在笔记本中。
　　 吉皎煌正在睡午觉。“老师！”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穿好衣服开门一看，苏琳站在门外。苏琳身着一件白色衬衣，紧紧的衬衣也裹不住她的青春气息，一条藏青色裤子，一双带矮跟黑色绒布鞋，脚背露在外面。
　　 “老师，你看，我采集的标本。我不知叫啥，来问老师的。”苏琳看着吉皎煌，黑黝黝的眼睛大大地闪着。他接过来一看，说：“是鸡脚黄！”他回身取下一本书，翻到一页：“苏琳，你来看，这儿有图和说明。比比瞧，鸡脚黄。”“好。比比瞧（bie-bie-qiao)，鸡脚黄。比比瞧（bie-bie-qiao)，鸡脚黄。”苏琳一脸神秘眯笑着重复念了一遍。“哈哈哈！苏琳调皮！”吉皎煌恍然大悟，举手做了一个打人的动作。
　　 苏琳一吐舌头，缩了缩头，收住笑容，说道：“老师，我喜欢鸡脚黄，所以采集来做标本。”吉皎煌微笑着点头。“老师，我给你提一个建议，好吗？”见吉老师又点了点头，苏琳说道：“老师，比这个字，应读‘bi’。b--i--bi。”吉皎煌马上跟着念道：“b--i--bi--bie”，苏林一听又念成“bie”，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来。吉皎煌看到苏琳洁白的两排牙齿，又看了看她的打扮。苏琳止住笑，随即脸红了起来。她站起身，说：“老师，谢谢你，我走啦！”吉皎煌目送到苏琳从他的视线消失了才回房了。
　　 当晚，吉皎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来，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外边。天空里，仿佛半遮半掩的月儿，把她迷人的光辉，倾洒在他身上，他惶惑而又陶醉地斜靠在窗前，望着月儿出神……
　　 一个月很短，实践活动结束了。
　　 毕业典礼前的一个晚上，吉皎煌到学生宿舍视察了一遍，交代大家按时就寝。来到苏琳宿舍，看到苏琳眼睛红红的，似哭过一般，便询问起来：“苏琳，你咋啦？”没有回答。苏琳下铺的女同学小柳回答：“吉老师，苏琳拿到毕业证就要随她妈妈回北方了。”“啊？”吉皎煌一怔，好半天没有说话。他记不起安慰了苏琳一句什么话后，自己就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回到宿舍，坐下来，发觉自己正被一种不能自己的异样感觉所驱使，心里反复在念叨着“苏琳”。“老师！”苏琳不知啥时站在他身后的。“是苏琳啊，快坐下。”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抿了一口说：“老师，怎么从未见过未来的师母啊？”
　　 “还没有找到！”
　　 “老师年轻有为，喜欢你的人多着呢。”
　　 “不年轻了。今年24岁了。”
　　 “老师真年轻。原来老师是属龙的。”
　　 “嗯！苏琳是属啥的？”
　　 “我是属鸡的！”她把鸡字的“ji”音说得很重。
　　 苏琳站起身来，递给吉皎煌一本笔记本，说：“老师，留一个纪念吧！”说完落泪而去。
　　 吉皎煌打开笔记本，里面夹着一枝鸡脚黄标本。下面有一行清秀的字：鸡脚黄，我爱你！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他从枕头下面摸索着拿出那面小镜子捏在手掌心里。吉皎煌满脑子都是苏琳的影子。他不是傻子，他懂苏琳这个北方女孩子，“鸡脚黄，我爱你！”鸡脚黄不就是吉皎煌吗？她说我属鸡不就是我属吉吗？可是自己是苏琳的老师啊！苏琳要回北方去，全家要团圆的，自己能拖累她吗？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的他听到起床号响了。
　　 苏琳背着自己的背包，小柳帮她提着一捆书，走出校门。很多同学都来送行，苏琳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唯独不见自己心窝里的那张面孔。刹那间，两眼雾蒙蒙的。她走了，心里很难过。
　　 车站。苏琳和妈妈背着、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车站候车室走去。忽然，有人从背后把她的东西抢了过去。她一回头，又惊又喜：“你，真的……是你！”一直难过的她又高兴起来了。
　　 吉皎煌把苏琳母女的行李提上车顶，用绳子捆住。刚扛行李时，苏琳告诉他，爸爸省城的朋友在那儿等她们，并送她们上火车。爸爸在火车终点站等她们。很快，吉皎煌就捆好了，并仔细检查。这时，车子已经在发动了。
　　 苏琳从窗口伸出头来，眼睛红红的。吉皎煌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她，并跟着车跑了起来。他们互相招着手。吉皎煌的影子逐渐模糊了，看不见了，她才把头缩回来，打开吉皎煌给她的信：“琳：你真好！你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女孩子。”苏琳才看到这儿，就甜蜜地把充满泪花的眼睛闭上。她要慢慢看，要让幸福像清澈的小溪一样缓缓流入心田，润心润肺。过了好一会儿，她又打开看：“你一定会找到世界上最好最好的白马王子！”她心猛地一沉，恰似一个晴天霹雷！她无力地靠在座位靠背上，任凭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从脸上滚落在衣服上。苏琳妈妈啥也没说，她是过来人，啥都懂，她只是静静地紧紧地陪在女儿身边就
　　
　　 吉皎煌、苏琳从幽深、漫长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了。
　　 原来今年春节过后，总公司把她从北方外派到杭州分公司工作半年。今天节日放假，她与分公司唯一的一位女同事来西湖游玩。正走着，忽听到背后有人吟诗把“比”字念成“bie”音，才引得苏琳回头并认出他来。
　　 今天的他们，都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苏琳看着吉皎煌说：“那种宝贵的植物--鸡脚黄，一直默默地陪伴着我。我们这儿山上也有。”
　　 他们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