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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联盟★小说』八哥·笼子·蚂蚁


作者:素馨 进士,9699.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775发表时间:2012-10-13 18:15:14

被风雨剥蚀刻满沧桑的黄土坯围成的院子里,肥硕的花鸡公带着他的妻妾们紧赶慢赶地向着角落里的鸡舍踱去,一黑一白两只狗儿绕着圈儿追逐打闹着,一只胖嘟嘟的黄猫却是身手敏捷地跳上石磨,蹲在那儿享受地舔舐着前爪,猪栏里大猪小猪分了高低音声部,开始了大合唱。
   青青的炊烟在屋顶袅绕,忙累了一天的老爹一屁股坐在门口大枣树下的石碾上,吧嗒吧嗒抽着土旱烟,不时还用一根小棍在烟袋锅里扒拉,眯斜的眼睛望着如半块烧焦的饼斜挂在屋后梨树梢的夕阳。
   我,还有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堂兄弟堂姐妹们也趁着天黑前的这一段时光,齐聚在一起休憩,在屋顶顶梁一溜排蹲成了起伏的波浪线。
   “孩子们,跟你们说啊,我爷爷的爷爷说我们八哥鸟是最聪明的鸟,会学人说话,会学别的鸟唱歌,老乡们都把我们当神鸟哩。我们要是落在谁家的屋顶上,谁家就会有祥瑞降临。”
   “孩子们,还跟你们说,听说我们的一个老祖宗还会说‘阿弥陀佛’,还会口吐莲花呢。”
   得,老爸又在唠叨显摆了。上了年纪的鸟,都是这样自恋吗?我挥动双翅捂住生了茧的耳朵。
   “你个死老八,又不听老人言,有得你吃亏的。”呵呵,老爸又会没完没了地数落我啰。顺便交待哈,我在家里排行老八,是名副其实的“八哥”。
   呵呵,还忘了交待一点,我呢,年龄虽小,一岁还差一点点,却是早熟着,已经春心荡漾呢。受不了了,正好,再过几天就是阿紫的生日,去给她寻礼物去,看看那朵狗儿秧花谢没?于是,翅膀一挥,冲向了有些阴暗的后山。
   身后一声轻响,紧跟来了一个小不点。“八哥,等等我,我知道你去哪儿,又是去给阿紫姐姐找礼物了吧?”回过头,正碰上九妹调皮的笑脸。无奈,只好带上了这只小跟屁鸟。
   阴暗的后山,一股子腐枝烂叶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真不好闻。正在懊恼,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一头撞上了粘网。“九妹,别……”话还没来得及喊完,紧随其后的九妹也撞上了。
   “八哥,八哥!”可怜的九妹不停地扑腾稚嫩的翅膀,拼命地嘶叫我,却也是无济于事了。
   “嗨,三哥,逮着了两只。可惜,有一只好像大了点,不知好不好教说话!要不,放了?”一个黑脸汉子叫嚷着。
   “黑子,都带回去,那大点儿的也大不到哪儿去,弄两只回去也是个伴儿,说不定还好教些。再说,都是这大青山的东西,是老家的宝贝,几年都不回来一趟,都带回去也是个念想。”一个方脸白皮汉子接下话头。
   “嗯,好嘞。三哥,别怪我多嘴,这玩意儿现在到处都有人抓了等训练会说话了卖,你又不差这几个钱,干嘛非得自个儿跑老远来抓。”黑脸汉子指着我和九妹说。
   “黑子,不一样哩,这是咱大青山的东西。再说,我亲自抓的东西,给你嫂子方显得诚意,别又让她说我只剩下钱。”方脸白皮汉子扔过来一个笼子,“黑子,既然逮着了,我们今晚就赶回去,你嫂子还一个人在家生我闷气哩。”
   黑子麻利地把我和九妹装进了笼子,盖上了黑布,打了声响指:“好嘞,回啰。”
   紧接着,一阵紧赶的脚步声,开门声,关门声,发动引擎声……就这样,在这样一个嫌老爸烦的傍晚,在这样一个夕阳像半块烧焦的饼的傍晚,我和九妹离开了大青山,离开了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兄弟姐妹,还有我没来得及看上最后一眼的阿紫。
   一路上,九妹已经不知道说话了,只是缩成一团,小小的身子凉凉的,不停地颤抖着。我也如黑布罩着的空间一样混沌,只是紧紧地抱着九妹,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温暖,传递着微弱的抚慰。
   “黑子,你说,昨天我对你嫂子那样是不是太过份了?”
   “三哥,没呢。是嫂子不知道你的苦衷。也是,你怎么不跟她说明你讨厌猫的真相呢?”
   “唉!算了,黑子,我累了,打会儿盹,要是公司来电话,你就说有什么事找副总。”
   一小阵翻身紧拉链的声响,不一会儿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我抱着瑟瑟发抖的九妹,却是毫无睡意。讨厌猫?真相?公司?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而我,又会去向何方呢?
   不知何时,竟也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头昏沉沉地犹如捣了浆糊。直到感触到怀里九妹的气息,记忆的闸才有所松动,一些乱七八糟的互不相关的片断如三月漫天的飞絮,挥也挥不去。
   “黑子,就在这儿让我下车。”突然响起的男人声音吓散了飞絮,“太晚了,免得声音大子惊醒了你嫂子。都累了,回去好好洗个澡睡个觉,明儿晚点来接我,十点钟吧。”
   “嗯。三哥。要不,让我来告诉嫂子你讨厌猫是为了什么?”
   “不用了。快回吧。路上小心。”
   “嗯,知道了。”车子的动静渐渐远了。
   一小会儿轻轻的脚步声后,“吱”、“呀”两声,似是开门、关门的声音,“当当”,又像是铁环相碰的声响。我正在猜疑着,“我想保护你……要努力爱你……让我给你快乐生活……”一个男人的歌声断断续续,若有若无,飘进了我的耳朵,思忖间,却是分明感受到了提着笼子的男人微微的颤栗,就在那一刹那间,如平静的湖面突地飘落上了一片枯叶,倏地又复了平静。鼻子倒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似乎是大青山老爹家门前茉莉的香。一想到大青山,不由地把九妹搂得更紧,而小家伙似乎疲劳至极,丝毫没有醒的迹象。
   笼子失去了随男人走路时的轻轻摇晃,感觉被放到了地上或是什么物件上。悉悉邃邃的,男人好像在掏手机,在换拖鞋。“我是你小小蚂蚁,带你翻山越岭”,先前的歌声不大,却也是清晰了许多。
   “嘭嘭”,听得出男人在温情地敲着木质门,“紫云,我回来了。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怎么没关厅里的门?”
   歌声嘎然而止。“吱呀”一声,应该是门开了。“梅雨,回了呀。”声音清冷又不失温婉,更浓的茉莉香弥漫在了我的四周,可是和老爹女儿荷香一样的女子,有着又黑又粗的麻花辫,被山风吹得黑里透红的脸膛,欲撑破花布衫的胸脯和细细的腰肢么?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把一切都跟大青山凑一块儿。屋子里却是短暂的静。
   “紫云,还在生我的气?”
   “我哪儿敢哪。时间不早了,快洗去吧。”
   男人叹了口气。一会儿,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再之后,还是静。而我,怀里还是紧紧抱着九妹,也不知什么时候再次进入了梦乡,做了一个如漫山的紫藤花一样的紫色的梦……睡得真沉。醒来,却已是午后了。笼子挂在一架葡萄藤下,绿巴掌似的叶片遮住了刺眼的阳光,玉雕似的小葡萄粒儿你挤着我,我挤着你,凑在一起悄悄地说着话儿。放眼望去,却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有点四合院子的味道。三面是爬满了绿萝的矮墙,一方黑漆大铁门,正对着铁门的是一溜白墙灰瓦的两层小楼,还砌着小小的女儿墙。中间,便是一方小小的院子,铺着大青石,有一挂葡萄藤,下面有精巧的石桌石凳,石桌上还摆着小巧的紫砂壶和杯盏。顺着矮墙,却是茉莉,吐着星星点点的白花和若有若无的香,还有凤仙花,同样晒着星星点点的黄、红、白、紫。倒是常见普通的花,与老爹家院子里的差不多。细细打量我和九妹呆的笼子,镶有云纹倒是精致,里面,月白的小瓷盏里盛着清盈盈的水,同样月白的瓷盘里散着精细的米粒,还散着鸡蛋的清香。
   却不见屋内有动静,没见男人出来,也没见女人出来。
   正想着,九妹醒了。“八哥,我怕,我想妈妈。”九妹可怜兮兮地躲在我怀里。
   “别怕,九妹。”我拍拍九妹的肩,放开了她,“一切有八哥我哩。”话虽这样说着,我却一片茫茫然。九妹的话又勾起了关于大青山的记忆,关于爸妈关于阿紫的记忆,心里不免一阵痉挛。
   “八哥,我饿。”九妹眼巴巴地望着面前的吃食。
   “九妹,吃吧。只要活着,就是好的,就有希望。”想着大青山,想着那些与我连着筋串着骨的所有,我埋头吃起了食,并喝了点水润喉。
   九妹小心翼翼地啄了几粒碎米,又退到了一角,泪汪汪地望着我:“八哥,我们还能回家吗?”
   我跳过去,用双翅紧紧抱着九妹:“九妹,能的。等你大一点了,翅膀更有力了,八哥就带你回家。”却是,听到了心底的那声重重的叹息。
   对于九妹,我只能说,只要活着,就是好的,就有希望。至于怎样好法,至于希望是否如泡影,却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突地,有些闷热的夏日午后,我和九妹却沉浸在了一片若秋的萧索、若冬的悲凉。
   忽然,传来明朗的汽笛声,紧跟着,一辆白色小轿车缓缓驶到了铁门前。一阵紧按喇叭声,不见动静。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却是那个叫黑子的男人,扬着头对着院里喊:“嫂子,是我呀,黑子,开门哪,我有要紧事!”
   好一会儿,一个紫色的身形从屋内飘了出来。原来,那个叫紫云的女人在家呀,却如蛇一样,哦,不,是如幽灵一样,没有丝毫声响。
   仔细看,那个叫紫云的女子,披着一头栗色的大波浪,裹着一条无袖的深紫色碎花旗袍,显得玲珑有致,脚底却是一双浅紫色碎花布拖鞋,踏在青石板上如猫一样无声无息。
   哦,远不是我想象中的如老爹的女儿荷香一样的模样呢,荷香是大青山的荷香,而她,又是谁的紫云呢?
   院子里响起黑子的脚步声,却是只到了葡萄藤下就停止了。他径直坐到了一方石凳上,紫云稍稍迟疑了一下,也在另一方石凳上坐定,却是不停地绞着左手碗的链子。
   黑子轻轻咳了一声,清了一下嗓子,对紫云说:“嫂子,你还在生三哥的气?他可是为了讨你高兴,特地回大青山逮了这两个小家伙为你解闷。”说完抬起手特意指了指我和九妹,一只戒子正好映着透过叶片缝隙的阳光,让我一阵小小的眩晕。
   “哦?用两只关在笼子里的东西给我解闷?看着它们我就看到自己了呢,还解闷?”紫云狠狠地扯断了那条银色的细链子,似乎生了气。
   “呵呵,嫂子说笑呢,三哥疼你还来不及呢……”黑子略显尴尬地干笑了几下,又用那只戴戒子的手习惯性地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
   紫云忽地站了起来,完全出乎黑子的预料,也出乎我和九妹的预料,过来有些用力地摇晃着笼子,清盈盈的水,带着鸡蛋香的米粒,跑了一些到青石板上,留下了丝丝可寻的痕迹。我和九妹紧张地抓牢了笼子的横竿,连翅膀都撑得开开的,努力地维持着平衡。黑子也站了起来,母鸡似地张开了双臂,却也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和九妹。
   “真是好笑,他弄两只野地里的东西回来,就是合乎常理的,就是正大光明的。我养几只流浪的小猫,就碍了他的眼,就非得给我全赶出去?”紫云放开了笼子,复又坐在了那光滑的石凳上。
   黑子舒了口气,也坐了下来。好一会儿,才说:“嫂子,其实,嗯,其实,三哥特不喜欢猫,甚至是恨猫,所以才会不准你养猫。”
   “恨猫?怎么回事,黑子?”紫云,我,九妹全都竖起了耳朵,想一探究竟。
   “嫂子,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怪三哥啊。”黑子似乎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只见突出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是这么回事,三哥,我,还有青凤,我们三个差不多大,从小就在一起玩、上学、放牛、摸虾。我成绩差混了个初中毕业,三哥与青凤却上了县里的高中,成了情投意合的一对儿。谁知高三那年县联考后,三哥与青凤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一只可怜的流浪猫,青凤便好心抱回了它。第二天喂食时突然被那猫咬破了手指,又抓破了眉头,以为没事就自己涂了点药膏了事。后来,后来……”黑子突然沉默不说话了。
   “后来,后来,到底又怎么样了?”紫云似乎并没有生气,倒是很在乎那个后来的结果,或者是后来他老公恨猫的真正原因。
   “后来……后来……青凤被绑着抬到县医院的时候,人家直接拒收,她,就那样,没了……”黑子痛苦地把头埋到了宽阔的胸膛。
   “没了?拒收?为什么?”紫云有些弄不明白,但明显也陷入了故事里的悲伤。我和九妹也一样,毕竟青凤跟我们一样,都是大青山的子民呢。
   好半天,黑子才重抬起头:“县里的医生说青凤那是狂犬病,已经发病了就没得治了。”
   “狂犬病?不可能啊,她不是被猫咬的吗?”
   “我们当时也这样问医生,医生说因为此病多是被疯狗咬伤引起,所以便有了狂犬病这个名。其实带狂犬病病毒的动物不止狗,还有猫、狐狸、蝙蝠等。只要被带有这种病毒的动物咬伤抓伤,都有可能发病,而且只要发了病,就没什么希望了。”黑子跟紫云解释着。略停了会儿,又说:“嫂子,就因为这个,三哥大病了一场,还错过了当年的高考。后来,他们家也没了猫没了狗,他也不准他亲近的人养猫养狗。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当然不希望你受伤害,更何况你弄回来的也是流浪猫。”
   紫云突然昂起头问道:“黑子,跟嫂子说老实话,我是不是长得跟青凤很相像?”
   黑子一愣:“这……没……”旋即又低下了头。
   紫云没有再作声,只是默默地倒了一盏清茶,却是没有喝,而是死死盯着一两片调皮地跑出来的绿叶片在杯盏中旋舞,发呆。
   我和九妹,也陷入了一场无可言明的纠结之殇,而我们自身的境遇,倒似乎已经忘却了,以至于黑子什么时候离开,紫云什么时候回屋,院子里什么时候又变得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清清晰晰,阳光什么时候换下金灿火辣的舞台裙又换上阴郁的瓦灰长袍,我们都不曾注意到。又一个傍晚,来临了,没打一丝折扣。只是,于时间的长河里的这么一瞬间,有人来了,有人去了,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爱了,有人恨了……太阳照常升起,就像上了发条的闹钟,准时得很,难得有偷懒有出错的时候。空气还算清新,满是茉莉的气息,紫云正翘着纤纤玉指在采摘还带着晨露的茉莉花朵,摘几朵就平摊着手掌比较,又凑到鼻前嗅一番,一朵洁白的花儿还在她那栗色波浪里轻盈地跳着晨操。梅雨把装着我和九妹的笼子又挂到了葡萄架上,笼子里仍有清盈盈的水和带着鸡蛋清香的米粒。架下的石桌上放着一块银色的“小砖头”,和老爹的宝贝收音机差不多大小。只见他轻轻一按,就发出悦耳的声音:“早上好!”“晚安!”声音周而复始,他则眯着眼双手叉腰看着我和九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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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风格迥异的小说!首先它具有寓言性质,小说的视角选定为一只鸟,以鸟的世界来俯视人的世界,人的社会。赋予鸟以人的灵性,却并未越出鸟的藩篱,这需要具有对文体的感知力和成熟的技法水平!第二,对现实的隐喻。灵性的世界和人的世界,两个世界的交叉互溶,两种物理时空外并开拓出第三个心理时空,具有较强的层次感。作为观念载体的小说本身,同时隐喻着现实,只不过相比较其它具有观念形态的小说,此篇更含蓄,更富有张力结构!联盟力荐!【文璘】【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X0121014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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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文璘        2012-10-13 18:19:10
  多元艺术的探索精神。
寒冰在近,孤寂无边
回复1 楼        文友:素馨        2012-10-13 23:21:09
  谢谢老师专业的点评!的确如老师所说,因为亲眼看到儿时在野外常见的八哥鸟被人抓了养在笼子里,所以便一直寻思着要写个东西,所以也便有了一次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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