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散文】活在当下的老太太
“老太太,身板真健朗,又出去转呢!”
“这身体,什么健朗不健朗,不过是还动得,出去遛遛罢!家里还好吧?”
“劳你记挂,都好都好!”
听吧,我这奶奶在楼道里和人家寒暄呢,每天这样的问候至少得听三遍,她说不烦我都听烦了呢。
称她为奶奶,是对老一辈人的尊敬,我对她,可别扭着呢。她是我继母的妈妈,在我十三岁那年随着我父亲的再婚一道走进了我的生活。因我不愿叫她一声外婆,心想着奶奶这称呼陌生人都叫得,称呼她嘛,正合适!说起我这继母,性情挺冷的一个人,不擅长人情世故,不热衷于保养打扮,每日只是家长里短,闲聊散漫的一个人,向来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与我的性格不合,只是平日里不怎么吵架罢了。哪知她这妈妈,一个常年只知耕种收获的农家老妇人,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热心肠人。
初到她家,见到的是一处破旧的乡屋瓦房,屋后是辟出来的高出屋顶的悬壁,看着就叫人胆颤心惊,转过后檐,一块屋子般大小的石头正砸在了一所单立出来的小房子上,更让我觉得心弦都绷紧了,生怕再有一块飞石将自己这条小命给收了。老太太边拾着地上的枝条边乐呵呵的说:“这本来是家里的猪圈,因为08年那场地震房后那块山石抖松了,就滚了下来,正好砸在这房子上,幸好当时没人在,也就没伤到人。砸了的猪和房子,政府帮着补贴了些,损失也不大。哎呀,这年头,硬是越来越好活人咯(四川话:生活越来越好了)!”说话间又围着被砸的房子转了一圈,拉着我爸爸的手就说:“赶明年在城里也买一套房子,都搬了不住这窝棚!”我当时就想,你这老太太也真会算计,你这不是暗示我们家买给你吗!也真符合了农村老太太的小农意识,只图自己的利益。
不成想,刚过了年,老太太乐呵呵地到处到电话贺乔迁。她多方托人打听,看中了城北小区里一套二手房,也不用大装修,买些新家具,打扫打扫,便搬了进去,乐得跟得了什么似的,逢人就说:“这房子买得划算,算来只花了几万,就跟住了新楼一样!”那时,我对这老太太的看法改观了些,觉得她真是一个蛮实在的人,虽然说话有些粗鄙,却也句句在理,而且思想新潮不跟风,并不像那些乡下搬来的只图新,必须要新房住。她倒有了些不拘小节的侠气。
“真名士自风流”,她这股子豪爽很快波及四邻。搬来了城里,她每日也不种田刨地了,竟像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每天召集老头老太太听她讲乡野里的各种故事,听得人人对她又是敬服又是喜欢,天天邀她四处闲逛。没几天,县城里的大街小巷她竟然比我还熟络。她又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个难处她都要帮一帮,乡下的土地又没全丢下,每回一次乡下,肩挑背扛的。她的气力又大,一大堆的土特产带来都分给了四邻。心里也只管高兴呢:“乡下的土货,不值几个钱,反正你们是吃个新鲜,城里有时候还买不到呢!”邻居们能说什么,人人称赞。我倒由衷佩服起来,不过一两个月,她的人缘这么好,我也该学学这处世之道。
转眼间,我迈入了高中的门槛,爸爸也外出打工。无奈之间,我也成为了留守孩子,只得寄宿学校。这期间,开家长会、平日的嘘寒问暖、递东递西竟全成了她的差事。放了假,我仍回老家去,但一遇到放一天半天的假,也便常往她家里跑。一来二去,有时甚至都不愿回老家去了。她家里有两个比我小的孙儿孙女,一聚在一起,便也十分热闹。她又喜好弄厨房饮食,每次都把我这小馋猫喂得美美的才放回学校去。
住在她家里,每个晚上我们都贪看电视,她也同我们一样歪在沙发上,与我们一起看刺激的电影,搞笑搞怪的娱乐节目,这时候的她也像小孩一样同我们闹,同我们笑。她也会很严肃地要求我们看每天的新闻联播,要求我们关注国家大事,有一颗爱国敬业的责任心,也会在看到社会新闻时劝导我们做一个热心助人的好公民,也会在看到违法乱纪的事件之后,感慨万千,然后苦口婆心地说教我们要努力学习,做一个有教养、有内涵的人。她还会在看完各类相亲节目之后,评点一番,顺便为我们定下择偶标准……
深夜时分,每当我一觉睡醒,都会发现她还点着灯坐在那儿念叨,她有失眠的习惯,口里心里全在操心儿子女儿的事,一会儿担心儿子那个老实的脾气在外打工受了欺负,一会儿担心女儿的二婚是否幸福,我在旁听了,也不禁感叹做母亲的不易。她如今已经七老八十了,儿女竟没一个天天承欢膝下,也难免她会夜半伤悲了。等到了第二天早晨,你也不用担心她还沉浸在悲苦中,她早已带着小区的老年人去跳广场舞了,不信,你听那大嗓门:“老太太,跳舞都回来啦!”
"哎,今天跳舞的人又多了几个,比往常更热闹了,我跳出了汗,怕热出病来,回来换件衣服,还要看看屋里那三个猴崽子起床了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