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萧杀的夜晚，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微风拂起，总让人有种阴森，凄凉的感觉。路并不暗，因为有路灯照着，由于光线太暗，照在地上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在地上爬行。王大保一个人在路上走着，走的很急促。微弱的路灯照在他那件白的泛黄的白衬衫上，显得更加的黄，远远地看上去，却像一件暗黄色的衬衫。衬衫的衣角沾了两滴机油，胸膛也有两滴，看上去像滴了几滴黑墨水。若是在白天，定然有些触目，可是现在是晚上，再加上灯光又暗，看上去就不那么显眼了，若是远一点看，根本不像洒的机油，倒像是花纹。他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休闲裤短裤，上面也沾了两滴机油。裤子的颜色也是黑色，只不过要比机油的颜色要浅一点，白天远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走近看，才看到上面有几个印，晚上就更不用说了。脚上穿着一双褐色的夹拖鞋。很明显，拖鞋有些旧了，颜色已经开始发泛白，脚底也抹平了。他向来都不是一个邋遢的人，按理说，他应该不会穿得如此随便？怪只怪刚刚走的太过匆忙了，忘了换。若是平常就算已经走到了公交车站，他都会跑回去换。可今天不行，因为不能回去。不过他也不在乎，实在是因为今天太高兴，因为刚刚拿到了工钱。想到拿工钱的那一刻，他心里就美滋滋地，他用颤抖的手接过钱，认认真真地数了两遍之后，方才揣进裤兜里。
　　 “对不对？”老板见他数了一遍又一遍，以为是数目不对。
　　 王大保用力地点了一下头，说：“对，两百张，一张不少，也一张不多。”
　　 两百张，那就是两万块！对于一个打工的人来讲，两万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不过不要高兴得太早，这两万块并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只是一个包工头，这些钱是六个人平分的。他陶醉地摸了摸鼓鼓的腰包，心里乐开了花。他身上有好久没有揣过这么多钱了，他怎不乐？不过，现在腰包虽鼓，可马上就会瘪下去了。一想到这，他就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是多么不愿分给其他人，可又不得不分给他们。要是不分给他们，他们一定会揪自己不放。若是能唬弄过他们，就好了。想到这里，他灵机一动，颇踌躇了一会，决定私吞掉这笔钱。现在的他们还不知道他已经拿到钱了，待会待他们问起他的时候，他骗他们可以说还没有拿到。待这个谎言还没有拆穿之前，他可以趁机开溜。想到这，他得意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既然决定这么做了，那就得行动，得留心，得谨慎，千万不能穿帮。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腰包，觉得鼓得明显，于是往下拉了一下衬衫的衣角。感觉还是很突出。他又把钱拿了出来，分作几分，一个包里放一分，这样看上去要好一点，不过还是有点鼓，他又扯了一下衬衫，看上去不那么明显了。
　　 王大保刚走到楼梯角下，其他的几个工人们围了过来，问他有没有拿到钱。
　　 王大保摇了摇，嚅嗫了半天，才断断续续地说：“没……没，老板说，明……不，后……才发。”话还没说完，他的脸就红了。喉咙开始打结，声音也变得颤抖起来，心跳“嘣嘣”的跳个不停。他觉得自己的演技糟糕透了。穿帮了，穿帮了，一定穿帮了。这可如何是好？我的谎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这叫我如何收场？
　　 “是吗？”其中一个周大涛表示质疑。
　　 王大保的心跳得更快了。
　　 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
　　 另外几个开始议论起来。
　　 “怎么会这样？我等着钱用哩！”
　　 “这老板也太不守信用了吧！不是说好做完就拿钱吗？”
　　 他似乎故意不拆穿我。难道他们想对付我？难道他们也想独吞工钱？想到这，王大保的心差不多从心脏蹦了出来。
　　 在他们还没对我下手之前，我得赶快溜才行。王大保想。
　　 可他似乎知道他想逃，竟一个晚上守在宿舍。王大保以为他们盯紧了他，他是不可能逃得掉的，一个晚上都处于紧张状态。到了九点半，有人提议，说去吃宵夜。其他的人都答应了。王大保忙用力摇头。
　　 他们终于出去了。王大保认为机会来了。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他们刚走出去，王大保就跑到阳台上张望。他生怕他们看到他出去，等他们走出了厂门口，他才下楼。当他经过厂门口的时候，发觉门卫正冲着他笑。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看出我是夹带私逃？他惊愕。
　　 从工厂到公交车站，大概要走上二十几分钟的路。王大保经常走这条路，也从来不觉得远，可今天却只觉得无限的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完，他的内心像火烧，生怕中途出什么差池。从他走出厂门口之后，他发觉所有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会看他。他们都知道？看来不太妙。我得走快点。于是他又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忽然有个女的过来跟他打招呼。他骇然。她该不会是冲着我的腰包来的吧？这也太神了吧！她是怎么知道？那女的走过来跟他说了一句话。他的脑袋“嗡嗡”作响，也没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他只含含糊糊“嗯”了一声，那女的便走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原来那女的是跟自己同厂。认识的人打一下招呼，也在情理之中。他暗怪自己太过敏感。不过，还不到一会，他又觉得这是真的。确实，确实有女的，有不少女的在看着他。不用说，她们都是冲着他的腰包来的。省省吧！他心里暗道：就算你们是再世西施，我也不为动容。
　　 又过了一会，王大保感觉后面有人跟踪他。他回头一看，发觉是几个穿着奇特的高大男人。他们会不会是外面的混混？他们会不会想打劫我？他越想越紧张。他也不知道平常比较胆大的他，今晚为何得如此胆小。他觉得他已经没有了思考能力，全身颤抖起来。他走一步，回头望一下，他惊奇地发现，他走一步，他们也走一步，他走两步，他们也两步，他向左转，他们也向左转，他向右转，他们也向右转，他走快一点，他们也走快一点，他走慢一点，他们也慢了下来，他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甚至他转弯，他们也转弯。他惊出了一身汉，糟糕，被人盯上了。他得想个办法逃脱，要是被他逮住，那就完了。他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可他又怕跟踪他的人也加快脚步，于是又放慢了脚步，可他又怕自己走得太慢了，他他赶了上来，他只觉得走快也不是，走慢也不是。这怎么办才好？他们迟早会跟上我的，也不知道他们会在哪个无人的地方对我下手。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也更加焦急起来。他的心盼望盼望着能快些走到公交车站，可越焦急就越觉得慢，越觉得慢，就越焦急。就在这万分焦急之时，他忽然看见前面有间厕所。他像是抓着了救命草，飞快地朝厕所奔去。一进卫生间，他忙把卫生间的门关上，闩好，摸腰包，找手机。得打电话给老婆千珍，不，得先报警。可了找了半天，全身都摸遍了，都找不到手机。一定又是刚才走得太匆忙了，忘了带。可他不能回厂里拿，他们一定会问他要钱的。不过，就算想回厂里，现在也回不去，他连厕所的门都不能出。他们一定在外面候着我，或许，他们已经进了厕所，正在门外等着我。想到这，不禁打了个寒噤。不行，他不能一直躲在厕所里。现在是晚上，越晚就越危险，指不定待会他们等不及了，用砖头砸门。他不能再呆一去下了，一刻了也不能，公交车十点半就停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差不多快到十点半了。若今晚未能赶上公交车，那就更麻烦了。索性跟他们拼了，他顺手操起厕所里的扫把，伸手准备开门。可他的手还没碰到门把就停了下来。得把钱藏好。想到这，他把拿在手中的扫把往旁边一丢，开始打量自己。藏在鞋子里？可今晚穿的是拖鞋。藏在衣服里，可衣服没有袋子。他拉了拉裤腰。裤腰是橡皮筋做的。哦，对了，可以把夹在裤腰上。这样是绝对不会有人察觉，因为没有人会想到。他把腰包里的钱拿出来，塞在裤腰上。也知道这样会不会掉？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衬衣拉直，又操起了扫把，轻轻地拉开门，弯着腰，伸了个头出来，四周打量，厕所里半个人都没有。他站直腰，嘘了口气，朝厕所外面走去。厕所外面也没有人，刚刚那几个也不知道到哪去了。他又松了一口气，把扫把一仍，挺了挺胸膛，大步向公交车站走去。离公交车站还有十来米远，他看到一辆公交车缓缓地开了过来。那一定是今晚最后一班公交车。一定得赶上。他不由向公交车站奔去，可刚跑两步又停了下来。不能跑，要是钱跑掉了怎么办？可是又不能走，那样太慢了，准赶不是公交车。他只好踮起脚跟，慢慢地跑。他那样子，真是滑稽极了，让人看了忍不住发笑。他既像一只大公鸡，伸伸脖子，再伸伸腿，一步一步朝前走，又像一个偷了别人钱包的贼，蹑手蹑脚的样子。不过，还好，没有人去注意他，也没有人笑他。他总算在公交车没出发前赶到，可他望望车上的人，又皱起了眉头。这么多人，要是有人爬钱，怎么办？正在踌躇之际，车子开走了。车子开走之后，他又有些后悔。最后一班都开走了，要怎么回去呢？坐其他车，也不安全，要是有人打劫，怎么办？
　　 正在这时，王老六开着摩托车到了王大保的跟前。
　　 “在等车啊！”王老六跟他打招呼。
　　 “嗯，恐怕是没车了。”王大保皱着眉头说。
　　 “车是肯定还有的。”王老六说：“不过，你不想等，我可以顺路载你回去。”
　　 “真的？”王大保思付了一下“那好吧！”王老六跟他有十几年的交情，对他，他是信得过的。
　　 于是王大保上了王老六的车。不一会儿，就到离家不远的地方。
　　 王大保下了车跟王老六道别之后，朝家的方向走去。他两手伸进腰包，想摸一摸那一叠叠，厚厚地钞票。怎么回事？怎么会是空的呢？他连摸了五遍，最后把裤兜都翻了出来。丢了，是丢了，可是在什么时候丢的？他沿着刚才走过的路，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没有。可是我记得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都还在，难道是王老六？是他，一定是他，除了他，我没接触过别人。他的手脚也未免太让人出乎意料了吧！他是在什么时候下手的？我怎么一点都没察觉？他这人也太不厚道了吧！连老朋友的钱也偷。枉我如此信赖你。既然你不讲道义，我也不必顾什么情面，干脆撕破脸找你问过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又准备掏手机打电话，可一摸，口袋里空空地。他想起来了，手机落在工厂的宿舍里了。没电话，就没办法联络。干脆去他家算了。于是他又朝王老六家的方向走去。路上，偶尔也会有人经过。不过，他发觉没有人再看他。他身上没钱了，看他还有什么用？他们不看他，他也不必怕了，就算他们看他，他也不再害怕了。他是横了心要跟王老六干到底。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离王老六家不远的地方。可走到这里，王大保又发起愁来了。他根本就不知道王老六住在哪条街，哪个门牌。这要他怎么找？街上的人差不多收的收摊，关的关门，人们也没闲情理他。他独自在街道上徘徊了好一会，最后决定先回家去，等到了明天再来打听。于是，他又垂头丧气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王大保回到家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他软软地往椅了一躺，感觉脚有些酸疼。
　　 千珍还没睡。她正忙着打理凌乱的房间。她今天跟往常一样，仍旧把长及胸膛的发，往后一拢，用夹子往上夹着。发尖像柳树一样，垂了下来，散开，像一个盛开地花朵。走起路来，飘飘扬扬，看上去，很美。不过，与她身上穿的那件水红色T恤，很不搭调。衣服太小，又紧。肚脐上的赘肉突了出来，像一个大的水泡。很不中看。裤子也有些紧。
　　 “卖新衣服了。”王大保瞟她一眼，问。
　　 “这哪是什么新衣服，早就有了。”千珍说。
　　 “哦，是吗？”王大保有些漫不经心。他的思绪不在这上面。他在想弄丢的钱。
　　 “这是在我们还没结婚之前，你卖给我的。”千珍继续说。
　　 王大保想起来了。他记得那时的她，身段极好，也不知何时走了样。不过还好，总体看上去，还算耐看。不过，他很满足。甚至，他还可以把她拿出去炫耀。要知道，像他这种农村人，能娶到一个老婆就算不错了。村里有好几个人都没娶上老婆。
　　 其实，在王大保最烦的不是她的容貌，她的身段，是她有没事没事老是跟他闹。她一天到晚总说要跑，要跑。不过她也不是真的要跑，她只是拐着弯说他没用。
　　 她常跟他说，某某夸她年轻，漂亮，根本就像一个未出闺阁地黄花大闺女。
　　 不过他马上用讽刺口吻说：“你倒可以学学常嫂，四十多岁了，抛夫弃子，跟别的男人跑。”常嫂是东村曾大叔的的妻子。两个儿子都差不多成家，竟跟在外面认识的男人好了，跑掉了。虽说现在是个开放的年代，可她还是成了村里妇女们的反面教材。
　　 她听了之后，显然，很不高兴。不是因为说她要跟男人跑，而是把她与常嫂相提并论。她今年才二十几岁，而常嫂已经四十几岁了，怎么可以把她跟她扯在一块？
　　 “下午的时候，二嫂来过。”千珍说。
　　 “她来做什么？”王大保问。
　　 “还能做什么？不就是这个月我们没拿钱回家。”王大保兄弟姐妹加起来有五个，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就是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他才没读多少书。很早就出来打工。不过那时的他，没什么压力，手脚大，赚到的钱，都被他给花掉了。成家之后，他的手头就开始紧了，钱，不管怎么省，老是不够用。他连以前跟他要好的朋友，也没怎么来往了。他怕会又多了一笔开销。近来，父母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了。大哥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商量，说要大家一块养父母，当然弟弟，妹妹还小，没算在内。父母住在谁家，那家就得照顾他们，供他们吃，住，不用掏钱，另外几家每个月必须拿五百块赡养费。二嫂主动提出照顾二老。不过没过两个月，她嚷着，开销大，五百块根本卖不了什么。为了和平起见，每家只好由五百涨到七百。不过还没过两个又涨了一次，这次涨一千了。王大保工资本来就不高，他得养老婆，养孩子，还得养父母。压力怎能不大？